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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短篇小说集)作者: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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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9 09:49: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亦舒简介
亦舒,原名倪亦舒,1946年生于上海,祖籍浙江镇海。五岁時来港定居,中学毕业后,曾在《明报》任职记者,及担任电影杂志采访和编辑等。1973年,亦舒赴英国修读酒店食物管理課程,三年后回港,任职富丽华酒店公关部,后进入政府新闻处担任新闻官,也曾当过电视台编剧。现为专业作家,并已移居加拿大。另有笔名梅峰、依莎贝和玫瑰等。兄长是香港作家倪匡。
  亦舒十五岁时,就被报刊编辑追上学校来要稿,成为编辑们不敢得罪的“小姐”。当亦舒一露头角就迅速成名时,两兄妹就成了香港文坛上的两朵奇花。有人称之为奇迹,说亦舒、倪匡、金庸是“香港文坛三大奇迹”。金庸创作流行武侠小说,倪匡创作流行科幻小说,亦舒创流行言情小说。
  她美丽而豪爽,“有着追求理想的翅膀”,因之她的小说充满幻想色彩——虚无飘渺,却又执着而不肯放弃。她更具有敏锐的观察力与触觉, 有擅于将平凡的字眼变成奇句的才华,她的写作正如她的人,麻利、泼辣, 而又快又多,但即使换上十个笔名,读者也不难一下子从作品中把她辨认 出来。

[ 本帖最后由 12ok01 于 2008-12-19 09: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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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52: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俘虏
  深夜,张家敏在公路上超速飞车,嘴里边喃喃抱怨:“工作时间之长,好比白领加舞女,真累死人。”一边看表板上的钟,算一算,假使在半小时内回到家中,还可以睡四小时,真没想到做广告这行会这么累。
  正在此际,忽然强光一闪,她愣住,是缉捕快车的雷达吗,可能系最新装置,放光线特强。
  接着,她发觉车子处于胶着状态,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有一条非常非常有力的巨型橡筋,钩住了数千磅重的房车,使她踩尽油门,也不能往前进。
  张家敏先是错愕,然后惊恐莫名,她究竟遇到了什么?
  还未能了解发生了何事,房车四轮已渐渐离地,往山坡下移去,张家敏用力握住驾驶软盘,额角开始滴汗,到这个时候,她反而镇定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看,是怎么一回事,车子在斜坡停下,引擎经已熄灭,张家敏把自己锁在车厢里。
  她抬起头看,四处静寂一片,山坡下万家灯火闪烁,如身边有个男伴,还真是谈情的好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强光又闪了闪,家敏用手挡了挡光线,她听到柔丝似声音钻进车厢:“你是女子不是?”
  家敏啼笑皆非,她自问样貌娟秀,身段出众,只要是人都看出她是名出色的女子,莫非,家敏打一个冷颤,此君不是人?
  家敏大喝一声:“你是谁?”
  “你放心,我也是女性,并且性情祥和,不会伤害你。”
  家敏立刻说:“那么何以把我抢劫到此地,马上放我走。”
  那声音沉默一会儿才继续:“你的胆子比较大,有好几个人,当我问他们是男是女之际,已经惊怖莫名晕厥过去。”
  “那你拿他们怎么样?”
  声音无奈,“只得放他们走呀。”
  早知装景。“你想怎么样?”
  “我有一事讨教。”语气十分诚恳。
  这真是怪事,家敏说:“请讲,”又忍不住补一句:“你能不能亮相?”
  那声音轻盈地笑起来,笑声十分悦耳:“小姐,你胆识过人,我十分钦佩,我来自二十八宿中之心宿,外貌与你大不相同,面对面,恐怕你不能接受我的外貌。”
  家敏张大了嘴。
  外星人,她遇上了外星人!
  公路上一夜有无数车子驶过,为什么偏偏是她?这是走了什么运!
  这些年来,她在无数报章杂志电视节目中看过地球人遭外星高级生物据劫之事,她一直维持客观,不完全相信,也不完全不信,今天,叫她遇上了。
  家敏唯有冷静地说:“不要伤害我。”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我只不过想你解答一个问题。”
  家敏干笑一声,“以你们的智慧与能力,还有什么疑难?”
  “我想请教,怎么样才可以得到十全十美的爱情?”
  家敏瞪大双目,冲口而出:“怎么会来问我们?”
  那把声音充满憧憬,陶醉地说:“地球人最懂得享受男欢女爱,女性尤其深谙笼给异性之道,她们温柔、驯服、体贴,使异性死心塌地爱惜保护她们,我们心宿的女性太羡慕了,故此派我前来学习。”
  家敏听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请告诉我,是什么技巧合得地球男性着迷?是你们那精湛的烹饪技巧,抑或某一种修饰装扮,还是纯粹幸运?你们到底如何俘虏异性?”
  家敏忽然轰然大笑,冒着得罪激怒外星人之险,笑得几乎没落下泪来。
  那声音充满疑惑,“有何可笑?”
  家敏长叹一声,“你从何处得来上述资料?”
  “从你们的书籍上的记载呀。”
  “什么书!”
  声音说了一个名字,“是他的著作。”
  家敏惊呼:“全世界那么多有益有建设性的著作你们不读,却偏去看那种最无聊肤浅的爱情小说,活该有这种误会!”
  声音旁徨失措,“我们错了?”
  “恕我打破你的美梦,地球上并没有完美的爱情,事实上地球人的感情生活千疮百孔,几近崩溃,地球新女性已不奢望异性痛惜,早把所有责任揽到肩膀上,自力更生,庄敬自强。”
  声音大吃一惊:“此话当真?”
  家敏苦笑,“我骗你作甚?以我为例,除了努力事业,已不作他想,市面上好的异性已卖少见少,可遇不可求。”
  声音不服,“你是最不幸的一个吧。”
  家敏嗤一声笑出来,“你可继续做抽样调查,听听别的个案。”
  对方噤声。
  “你叫地球上的爱情小说欺骗了,不过我必须承认,在某些伤心寂寞的夜晚,我也曾经在那些幻想故事里寻找慰藉。”
  “我以为只有心宿的女性身兼数职,感情生活又不如意,所以才来到地球讨教……”声音黯然。
  “来错地方啦,到银河系别的星球去讨教吧,如果找得到秘方,别忘了通知我一声,好使我得益。”
  家敏又看到那一股强光,这一次,它渐渐远去。
  家敏没动,她独自坐在车中,无比秋欧,看看钟,今晚恐怕要捱通宵,她取出手袋中无线电话,拨紧急号码。
  “我车子失事,堕落在夕涌大道第三个出口斜坡处,请速来救,不,我没有受伤,是,我会维持镇静。”
  家敏下车,抬起头,看到一天空的星。
  全宇宙的女性大概都在寻找理想的感情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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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52:4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背包
  何小屏低看头在做功课,天气十分炎热,家中没有空气调节,她到狭小的浴室洗了把脸,又再坐下翻字典,毫无怨言。
  大门并没有关上,自铁闸的空隙中,路过的邻居可以看到小屏在用功,不期然都露出欣赏的神色来。
  谁都知道她是该座廉租屋里的模范少女,成绩优异,又还不介意帮手处理家务,每天替小学生补习赚取零用,真罕见。
  可是,一年前的她,却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何小屏是只怪物,无心向学,结交不良少年,喜欢在街游荡,一天到晚伸手问要钱。
  她母亲是个钟点女佣,回家已经很累,还得赶着打点一切,而小屏总是缠看她需索无穷。
  那一天,小屏问要一只背包。
  “廖德晶与容彩珍都买了,现在最流行名牌背包,张健美说,凡是有身分证的人都该有一只那样的书包,便宜一点的,千把块买得到。”
  何太太在洗刷厨房,无言。
  小屏先厌恶起来,“一直以来,都是要什么没什么,我讨厌这个家,我看不起你们这种父母,陈伟良叫我离开你们,他包我丰衣足食,他能满足我。”
  何太太忍不住,伸手给小屏一巴掌。
  小屏没有哭,她掩看脸退到门口,憎恨地看一看母亲憔悴苍老的面孔,以及那简陋挤逼的家,头也不回的奔下楼去。
  谁稀罕父母了解,陈伟良说过,他有办法,他认得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要什么有什么。
  十五岁的她还穿看校服,借用公众电话,与陈伟良联络上。“我决定出来跟你,你有无胆子收留末成年少女?”她咭咭笑。
  那陈某大喜过望,“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来接你,二十分钟内到。”
  “我家附近的杂货店。”
  “别走开,我马上来,我们去庆祝,我自然买新衣服新鞋子给你。”
  “我要一只名牌背包。”小屏急急说。
  “没问题,只有最贵的,最好的,才衬得起你。”
  小屏笑着放下电话,父母刻薄她,外头自有人对她好。
  她一走出电话亭,便看到一只漂亮的背包。
  它的尺寸刚刚好,不大不小,鲜红色,袋盖上贴看一枚金色名牌徽章,四周围吊看十多只金色安全别针做装饰,摇摇晃晃,趣致极了。
  哎呀,这正是地想要的背包!
  小屏追上去想看个仔细,它的主人转过头来,向小屏嫣然一笑,那是个美少女,比小屏大一点,约十六七岁模样。
  小屏笑问:“姐姐,背包在哪里买,什么价钱?”
  那少女笑靥如花,“一千──美金。”
  小屏啊一声,那么贵,她怀疑甚至陈伟良都买不起。
  “不过,”少女说:“我不是用钱买的,我用东西把它换回来。”
  小屏好奇问:“什么东西?”
  “啊,那东西人人都有。”
  小屏忍不住问:“我也有?”
  少女笑意更浓,“你当然有,不然,陈伟良干吗来接你。”
  小屏惊讶,“你也认识陈伟良?”
  少女只是笑。
  小屏接看说:“姐姐,我也想换。”
  “你若想清楚了,就跟我来。”
  小屏哪里还用想,二话不说,跟看那位姐姐就走。
  那少女不再言语,低头疾走,穿过闹市,走入一条暗而窄的小巷,终于在一间货仓似大厦门口停下,敲门,说了暗号,推门进去,又是一条长廊,两边都是门。
  小屏起了疑心,这是什么地方?只见少女轻轻说:“是这里了。”把其中一扇门推开。
  小屏呆住,她看到的是一家装修美轮美奂的大型名贵时装店,店里已经有好几十位男女客人正在挑选衣物,他们都年轻漂亮,人人兴致勃勃。
  小屏一眼看到她要的背包,立刻上前,把它自架子摘下,紧紧拥在怀中,大声笑出来,这回可得偿所愿了。
  少女此际已收敛笑容,“你真愿意交换?”
  小屏拼命点头。
  “请到这边来。”她示意她到更衣室。
  即在此际,一个售货员打扮的男子走过来,在少女耳畔密斟,少女抬起头来同小屏说:“你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就来。”她急急随那男子走开。
  小屏站在那一排试身室外,忽然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一呆,怎么一会事;衣服太紧?
  轻轻推开试身室门,在缝子里张望,噫,试身间比她想像中大得多,且光线幽暗,有异别的时装店。
  她走进去,又听到一声呻吟,小屏毛骨悚然,“谁,谁在里边,发生什么事?”
  小屏摸到灯掣,顺手开亮了灯。
  灯光并不是十分明亮,可是足够使她看到试身室最远的角落,坐看一个女孩子,她手中拿看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在切割胸前皮肉,刀锋所及之处,有血丝渗出,她一边划、一边把皮揭起,小屏可清晰看到皮下黄色脂肪与暗红色肌肉。
  小屏浑身颤抖,“你在……干什么?”
  那女孩呻吟道:“你不知道吗,这里一切,都得靠皮肉来换。”
  小屏魂飞魄散,夺门而逃,也没人阻止她。她哗呀一声扔下那只红色背包,冲出两道门,终于来到街上,重见天日她双腿一软,晕到路旁。
  由途人报警把她送到医院,再出母亲把她领返家中,但何小屏无论如何不肯说出那日下午发生过什么事。
  不过自第二天开始,她就变成现在这样。
  其实她补习所得,已足够她买任何一款名贵背包,但是何小屏似已浑然忘怀那件事,她用的仍是旧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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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53: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偷窥
  心理医生诊所的温度非常舒适,令病人躺在丝绒沙发上倾吐心事,一边可闻到案上的栀子花香。
  病人的声音很低:“那时……我七岁。”
  医生本来坐在安乐椅上,有句话没听清楚,故身子向前倾,“你说什么?”
  “我说我开始偷窥的时候,才七岁。”
  医生小心翼翼,故作冷静地问:“你偷窥什么人?”
  “家母。”病人看着天花板一盏小巧水晶灯,陷入沉思,嘴角带一丝笑,思潮像是已飞回童年去。
  “你偷窥母亲?”医生轻轻咳嗽一声。
  “是。”
  “可以说得比较详细吗?”
  “我只得七岁,那时,家父去世已一年多,我们生活倒并无问题,但是家母精神一直恍惚,我很快学会照顾自己。”
  医生像是非常感兴趣,用笔记下对话内容。
  病人继续说下去:“她对声响敏感,故此在家我开始蹑手蹑足,唤她之前,时常把卧室门推开一条缝子,先看看她做什么。”
  医生不语,等病人说下去。
  “有一夜,我起床喝水,看到卧室门缝有灯光,轻轻推开门,看到母亲在一盏小小灯下,对着梳妆台镜子,正在缓缓宽衣。”
  医生轻轻吁出一口气,病人的情况,比他当初想像严重得多了,他略觉困惑。
  “她的长发是漆黑的,皮肤十分白皙,我记得那两种颜色,强烈的对比,可是丝毫没有生气。我屏息站在门后,在缝隙中张望,至今还记得,母亲穿着象牙色丝袍子,她用修理得十分整洁的手指轻轻把吊带卸下……”
  “你……每夜都愉窥?”
  “是,每一夜。”
  “她一直没有发觉?”
  “我不肯定,”病人声音非常经,几乎似自言自语,“大抵太专注了,没发现我站在门后。”
  “这种情形,持续了多久?”
  “三年吧,医生,镜中的她真美,嘴角带一抹微笑的痕迹,有时候看得见,有时候不,她在镜中细细端详自己,然后,把灯关掉,那么,我也会回房睡觉。”
  诊室内静默了一会儿,病人的神情十分温柔,像是再度看到年轻美丽的寡母缓缓放下头顶的长发,对镜梳妆。
  医生问:“这种偷窥行为,在什么时候停止?”
  病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说下去:“直至有一夜——那一夜开始的时候,与任何一夜没有不同,她悄悄地在镜中欣赏自己的黑发、皮肤、用手捧着脸细细地看,然后她笑了,关掉那盏小小的灯,她走到卧室中央,忽然站到一张小凳子上面去”
  医生的笔记簿子掉到地上发出噗一声。
  病人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碧清凄沧的大眼睛像幼儿般彷徨,“医生,那时我才发觉,天花板上垂着一条绳环,她迅速套进去,静寂无声,结束了她的生命。”
  病人用手紧紧掩住面孔,“而我,站在门后,始终以一个观众的身分,不作一声,半晌,才明白过来,卧室不是一个舞台,房间里所发生的事,不是一场戏,于是我发狂似跑到邻居拍门求救,可是已经太迟,家母返魂乏术。”
  见多识广,诊治过无数病例的心理医生也禁不住微微张大了嘴。
  病人蓦然坐起来,长发散落在肩膀上,脸容苍白,“医生,我间接杀死了母亲。”
  医生按住她,“不,不是你的错,她沮丧了有一段日子,终于钻不出牛角尖,走了这一步下策,你毋须责怪自己。”
  病人额角冒出亮晶晶汗珠,闭上眼睛,叹息一声,她似镇定下来,忽然说:“哎呀,时间到了,我有事。”
  医生说:“请留步,我想与你多谈一会儿。”
  “抱歉,医生,这不是一个约会,我必须去接小女放学,我明天再来。”她匆匆离去。
  “等一等。”医生追出。
  病人苗条身影已在门外消失。
  看护笑着对医生说:“上天有时非常公道,那么漂亮的人也有烦恼。”
  医生无言。
  病人离开诊所,神色渐渐平静,随便怎么观察,都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妇,并无异样。
  她在小学门口接了女儿。
  回家途中,在车上,那小孩子说:“今天是父亲逝世一周年纪念。”
  “是。”
  “我想念父亲。”
  少妇答:“我也是。”
  母女无限惆怅,紧紧拥抱,少妇默默流下泪来。
  她们住在宽敞舒适的公寓里,傍晚,家务助理下了班,女孩独自在房间做功课,累了,在床上睡着。
  深夜蓦然醒来,女孩走出客厅找水喝,大堂漆黑,她蹑足轻轻走过,
  忽然发觉母亲卧室门底有一线灯光,呵,她也睡着了吗,要不要替她关灯?
  女孩走近,把卧室门推开一条缝。
  她为室内的情形讶异,只见母亲放下了漆黑的长发,身上只穿一件象牙色丝袍,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在水晶镜子里细细端详。
  女孩这时发觉母亲的肌肤白得没有血色,压根儿没有生气,只见她轻轻站起来,对着镜子,缓缓脱下丝袍。
  女孩站在门后偷窥,为这个情形迷惑。
  母亲在该到那看上去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她在微笑呢。父亲去世后,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过母亲的笑意,很多时候她不言不动,只是坐着沉思,女孩已学会照顾自己,不去打扰母亲。
  站在黑暗中,七岁的她,静静偷窥,直至母亲熄了那盏小小的灯,她才轻轻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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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53: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红鞋
  母亲进书房唤他的时候,徐维清正与电脑下棋,输得一败涂地。
  “你父亲找你,请你到公司去见他。”
  维清问:“有什么事?”
  “今天是他生日,大排筵席,藉此介绍你给众人认识。”
  维清问:“你会否出席?”
  他母亲神色忽然僵硬,“我与他已长远没有来往。”
  维清叹口气,“是,母亲。”
  “你到了大宅,把那对徕俪水晶瓶子给我带回来,那还是你外婆给我的嫁妆,现在已找不到那样好的东西了。”
  “是,母亲。”
  维清那容貌秀丽,出自大家的母亲忽然握住他的手,“维清,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维清把母亲的手轻轻按在脸上,半晌,母亲叹口气走出书房。
  做她也真不容易,一直把喜怒哀乐收藏得那样严密,父母如此钟爱,身分何等矜贵,却因婚姻失败,半生闷闷不乐。
  他父亲是另外一个故事。
  到了宇宙大厦,上到三十三楼,推开总裁室大门,秘书马上笑着迎上来,“维清,徐先生在等你。”
  维清再打开一重门,见到父亲徐日权坐在安乐椅上,身上围着一方白巾,背后站着一个艳妆妙龄女郎,正替他理发。
  维清开门见山问:“有话同我说?”
  “今晚早点来。”
  “就这么多?”
  徐日权又说:“到楼下去见段律师,他已准备好文件让你签署,我把南湾那幢新屋写给你,你搬过去住吧。”
  “我同母亲相处得很好。”
  徐日权哈哈笑,“相信我,你会需要自己的地方。”
  头发已经理好,徐日权拉开抽屉,取出一张钞票,作为小费,交给女郎,那女郎立刻媚笑着道谢,把钱塞进衣襟里。维清别转面孔,不欲观之,只觉恶俗,他迳下楼去。
  段律师在等他,“维清,恭喜你学成归来,请过这边,文件已准备妥当。”
  维清签完名,“我父亲还是老样子?”
  段律师笑,“一贯作风,拼命赚,拚命玩。”
  “从不顾虑我母亲脆弱的心灵。”
  段律师不能置评,只得赔笑。
  半晌维清抬起头来轻声问:“段律师,梁小姐可在?”
  段律师笑了,扬声叫助手:“灼真,你进来一下。”
  梁灼真应声而至,在维清眼中,她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可人儿。
  整间宇宙,就是梁灼真对徐日权不假辞色,公归公,私管私。这些日子来,维清都看在眼中。
  当下她微笑打招呼,“维清,好吗,打算在本市长住?”
  “是。”
  “会加入宇宙吗?”
  “不,我已在大学找到一份教职,将在英国文学系工作。”
  “那多好,只怕徐先生要失望。”
  “不见得,我们已达成协议。”
  维清细细打量梁灼真,只见她眉清目秀,笑脸盈盈,大眼睛也正看着他呢。维清到时间涨红了脸,低下头,过一刻,才轻轻说:“灼真,以后,假如,有空的话,可否,呃,请你吃饭?”
  梁灼真怕惊动这大男孩,也轻声答:“当然可以。”
  维清带着笑脸离开宇宙大厦。
  回到家,他跃进泳池,一边自言自语:“灼真,告诉我,在英国读法律是怎麽一回事。”隔一会儿又问:“听说你是个苦学生,半工读,志气可嘉,愿闻其详。”然后语气比较退切:“家母想见你,你能与她喝杯茶吗。”在泳池载沉载浮,自得其乐。
  “维清,”是母亲的声音:“记得那对水晶瓶子。”
  其实这是她念念不忘过去的不自觉表现,何尝与那对花瓶有关。傍晚,他换上西服,驾车到大宅,时间还早,管家佣人正穿插打理宴会所需,维清问明了花瓶此刻放在主卧室外的起座间。
  管家有点吞吐,“呃,徐先生在楼上休息。”
  “没问题,我不会惊动他。”
  维清走到楼上,推开起卧室双重门,立刻看到那对花瓶,他走过去,轻轻取出瓶中满满的粉红色茶花,刚想找个地方倒掉瓶水,忽尔听到卧室传出一阵嘻笑声。
  维清抬起头,他又不是昨日刚出世,当然知道这属何种笑声。据说,当年他母亲就是这样撞破父亲的好事,闹至分手,如今他独身,当然更加名正言顺肆无忌惮。维清压恶地抱起花瓶,转身就走。
  他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双红色猄皮高跟鞋及一双黑色蛛丝网花纹的丝袜。
  维清像是看到天下至猥琐的东西一样,匆匆逃离是非之地。
  他把水晶瓶子放进车厢,驾着车子不住在山上兜圈子,手提电话不久便呜呜作响,“维清,你还不来?客人都差不多到齐了。”父亲声音微愠。
  维清长叹一声,“我就在山腰。”
  “都等你呢。”
  “马上来。”
  维清的气渐消,母亲破碎的心已无可弥补,上一代的感情事上一代自会处理,他不应夹在当中揽事上身自寻烦恼。
  他深呼吸数下,把车子驶返大宅。
  众人看到他如见到凤凰一般欢喜,“维清来了”,“维清,这边坐”,“维清,好久不见”,维清老远看见一张面孔,喜出望外。
  是梁灼真,她也看到了他,朝他微笑。
  维清走近她,“灼真,你也来了。”
  “我来帮忙招呼客人。”
  “灼真,”维清十量局兴,“我们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梁灼真站起来笑问:“有什麽话要说?”
  她走近维清,维清觉得她今夜特别窈窕,低下头,耳畔嗡一声,蓦然看到灼真脚上穿着黑色蛛网丝袜与一双尖头血红的猄皮高跟鞋。
  化了灰,他也还认得那样的袜与那样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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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5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秘密
  少女在一起爱说什么?
  这是英国寄宿学校的宿舍,规定六个女孩子住在一间房间,毕业礼已经举行过,暑假即将来临,她们就有各散东西,这是相聚的最后一夜。
  她们团团坐在地上,找来啤酒与零食,看样子这个晚上不打算睡觉了。
  开头的时候,不过是谈谈个人前途问题。
  象“爱媚最幸福,考到剑桥”,“平平也不错,到美国波士顿升学”,“炯华的计划迄今未透露”等。
  佻皮的周金容说:“回到家,无论如何先休息几个月,你看这个宿舍,百多年历史,象鬼屋,初来吓得晚上睡不着,谁猜到热水器回发出嚎嚎的惨叫声,我还以为是哪个十九世纪洋人怨魂不散呢。”
  “是可怕,”谢桂忠也说,“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半夜不得不去,真觉得阴风阵阵。”
  大家颇感慨了一会儿。
  刘炯华这时开口了:“各位的令尊令堂还以为大家是天之骄子呢。”
  茹平平说:“我是情愿留在家里读书的,又不是考不到好学校,不知怎地母亲一定要我出来见识世界,结果拉丁文、法文、网球、梵哑铃学了一大堆,杂七杂八什么都懂一点,可是根本不够时间把任何一门工夫练得精湛。”
  炯华笑,“别太谦虚了。”
  “总算毕业啦。”大家吁出口气。
  “记得我们向柏坚逊太太申请要求几个华裔学生住一间房吗,六年来她始终没答应。”
  “听着各位苦苦哀求,她不知多痛快,心理变态。”
  曹爱娟走到窗前,大雾,一丝灯光都看不见,她只看到玻璃上自己面孔的反映,“整座宿舍明天就关闭放假,现在只剩我们几个人在这里。”
  谢桂忠笑说:“哎唷,我有点害怕,宿舍对面有座坟场。”
  周金容拱手,“拜托拜托,别谈这个。”
  茹平平笑说:“我们这几个人也算够亲密了,一点秘密都没有,在宿舍里袒胸露背,什么没有见过。”
  炯华笑笑,不以为然的样子,过一刻说:“人心是世上最黑暗的地方,每个人都保存若干秘密。”
  平平问:“同学之间最坦诚,有什么秘密?”
  “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事,像金容与继母不和,平平一次考试作弊被记大过一次,哈,还有,炯华抽屉里有酒被舍监理出来……拜托各位,将来如果我在社会上扬名立万,千万包涵包涵,勿把我少年的逸事抖出来。”
  众女生笑作一团。
  “同学之间保存得最好的秘密是什么?”
  爱媚忽然说:“大家对梁祝传奇必定耳熟能详。”
  桂忠说:“那故事真荒谬,华人的民间传奇最老套。”
  “嗳嗳嗳,不能那样说,”爱媚举起一只手指,“莎士比亚悲喜剧中均有男扮女装情节。”
  金容大笑,“可是你想想,睡在一张床上,能不发觉吗?”
  炯华轻轻说:“如果存心维持秘密,对方不一定察觉。”
  “炯华你这理论站不住脚,幸亏你只不过打算念建筑!”爱媚过去搂着她肩膀,“如果读法律系可真惨了。”
  平平笑:“如果没有游泳班,也许可以瞒得一时。”
  “那除非入学体格检查报告亦找人顶替。”
  “嗳,那并非不可为。”
  “这个题材太无聊了,各位同学,我们谈谈世界大事岂非更好?”
  桂忠有点悲怆,“所谓世界大事,不过由几个政客操纵,更加荒谬。”
  这时,大家发觉炯华走到房间另外一个角落默默无语。
  “炯华,过来呀,你老是有点孤僻,今晚不聊,以后可没机会了。”
  “炯华为何没有意见?”
  桂忠啖哈笑,“炯华从来不与我们谈性的问题。”
  “这不是性,这只是性别。”
  炯华缓缓抬起眼来,“我且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
  “嗳好,炯华讲故事挺好听。”
  炯华开始:“古时一个深夜,几个书生坐在一起,辩论世上有无鬼——”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怕,说好不讲鬼故事。”
  “嘘,听炯华讲下去。”
  炯华笑一笑,“其中一位辩才奇佳,硬是说无鬼,另外一人与他争得面红耳赤,硬是说不过他,不觉动气,于是再努力争辩”
  这时宿舍天花板那盏六十火灯泡忽然闪了闪。
  金容几乎没哀求:“我们改讲别的吧。”
  其他女孩把金容按下去,“炯华,你尽管说。”
  炯华说:“可是他仍然争不过,那人恼怒,站起来,拂袖,大声道:‘何谓鬼?仆即为鬼!’译为白话,意思是‘谁说没有鬼?我就是鬼!’抹脸,化为鬼魂而去。”
  少女扪哗一声叫,都觉得紧张刺激,战栗半晌。
  是爱媚先静下来,她凝视炯华,半晌她问:“炯华,你讲这个故事给我们听,是什么意思?”
  平平浑身寒毛忽然竖起来,瞪着炯华。
  在这个静寂的黑夜里,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炯华嗤一声笑出来,“我当然不是鬼。”
  大家松口气,往塑胶杯子里添啤酒。
  可是,炯华又说下去:“不过,我想说的是,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可看不出来。”
  只有爱媚仍然狐疑,“炯华,你话中有话。”
  大家又静下来,看着炯华。
  屋外仍然大雾迷漫,炯华慢慢走到窗前,拉下幔子,轻轻说:“从小,我都不爱穿男装,我比较喜欢与女生在一起,你们,明白吗?”
  那几个女孩子像是被人在头顶上浇上冰水,目瞪口呆,一句话说不出来,手脚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只见刘炯华微笑地说下去:“已经是最后一次聚会了,同学之间,不必保存什么秘密。”语气有点无奈,亦有点凄迷。
  她慢慢解开衬衫钮扣,轻轻把衬衫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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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5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沉湎
  伍期安这样对心理医生说:“她沉缅写作,一直同我说,只有在创作过程中,她才得到至大满足,还有,世事无常残缺,可是在她的故事里,她永远得心应手,渐渐,她爱上了她一手创造的世界,根本不愿自书房出来。”
  医生听毕,露出一丝微笑:“令堂贵庚?”
  “中年人了,我不宜透露她的年龄。”
  “她是否成名作家?”
  “过得去啦,有些人硬是不看小说,连曹雪芹鲁迅的名字都没听过,可是要是喜欢看小说,一定知道她是谁。”
  “伍小姐,你担心的是什么呢?”
  “家母本来已经退休,可是一年前,她忽然想写一个故事,于是又开始动笔。”
  医生说:“人有个精神寄托,实是好事。”
  “可是接着工作使她不眠不休,整个人神情恍惚,有时跟她讲话也听不见。”
  医生会心微笑:“这叫做投入,你没听过这种情况吗,正如音乐家陶醉在韵律里,画家沉湎在色彩中,是一种很高的境界。”
  “是,我知道,只有艺术家与科学家才会那样全面投入,浑忘世事。”
  “你应该替令堂高兴。”心理医生忽然感怀身世,“像我,对工作尽责尽力,可是这不是一份令人沉迷的职业。”
  伍期安尚不能释疑,“我仍然为家母担心。”
  “你可知道她此刻在构思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知道,她打算把过去创作的小说中所有比较重要的角色统统抽出来放在一个新的故事里。”
  “啊,”连医生都觉得有趣,“那多好玩。”
  “我开头也那么想,可是家母废寝忘餐,形容憔悴,健康大不如前。”
  “故事几时脱稿?”
  “问题出在这里:她久久未能完成那个故事。”
  “平时呢?”
  “往日她才思敏捷,长写长有,毫无困难。”
  “会不会是年纪渐大,精力不支?”
  “有时她非常亢奋,半夜跳起来写,写到天亮,不支沉睡,一而再,再而三,叫人担忧。”
  “写了那么久,对写作尚有狂热,令人钦佩。”
  “或者,医生,我该把她带到你处,请你开导她一二。”
  “不敢当,来谈谈当然可以。伍小姐,我听人说过,一个作家最了解的人物,是他书内主角,并非他家人,一个作家真正生活的天地,在他字里行间,不是真实世界,所以,令堂的态度可能是正常的呢。”
  伍期安不禁笑出来,“医生,你太了解了!”
  “所以伍小姐,你毋须忧虑。”
  伍小姐向医生道谢,告辞而去。
  约过了一个星期,这个脸容秀丽、打扮时髦,谈吐斯文的少女又来见医生。
  这次,她面色苍白,心情更加沉重。
  医生叫她坐下来慢慢说。
  “家母曾锁在书房里三两天不出来。”
  “是赶写故事结尾吗?”
  “不,故事一点进展都没有,终于,今天早上,她打开书房门叫我,对我说:‘期安,他们叫我进去,期安,我要向你道别’。”
  医生浑身一凛,随即问:“她的意思是精神完全投入写作吧?”
  伍期安答:“开头我也那么想,可是她说:‘不,期安,我要到文字里去与他们聚头,期安,我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已无兴趣生活下去’——”
  医生跳起来,“噫,她已有自杀倾向。”
  伍期安落下泪来,责怪医生,“我一早知道事情非比寻常,你偏偏不信。”
  “你这次为什么不请她一起来?”
  “她不肯,她笑我傻。”
  医生觉得需要负责,“我立刻到府上走一趟。”
  伍期安说:“我有车。”
  在途中,她维持缄默,可是心中反覆回忆今晨母亲对她说过的话:“期安,你看这世界多苦闷多讨厌,日复一日,快乐少痛苦多,月复一月,失望多如意少,年复一年,有限温存无限辛酸,我不愿意再自书中出来,我将与我的朋友会面,与他们一齐生活,再见,期安。”
  伍期安心情好比热锅上蚂蚁。
  好不容易驶到家,她急急下车。
  那是一幢漂亮的小洋房,心理医生想,噫,若是单靠稿酬收入而住得这么好,伍小姐的母亲一定是位首席作家。
  打开了门,只见室内布置优雅,书房在偏厅侧。伍期安轻轻敲门,
  “妈妈,妈妈,请开门。”
  没有人应。
  伍期安转过头去,问家务助理:“太太有无出去过?”
  女佣答:“没有,她一直锁在书房里。”
  伍期安取过锁匙,抽出一条,打开了书房门。
  那是一间宽敞舒适的书房,大书台的旁边有沙发床,难怪可以三两天不出来,不过书房的主人并不在。
  伍期安到附设的浴室看了一下,气急败坏地说:“家母失踪了。”
  医生答:“马上报警。”
  伍期安连忙拨电话。
  忽然医生指著书桌说:“看!”
  书桌上有一叠厚厚整齐的原稿,伍期安脱口而出:“她的小说完成了,怎么可能,今早才写了一半。”
  她去翻阅原稿,看了一两页,神色怪异,“她进去了,她真的在里边,她在书里与主角谈笑甚欢,”伍期安歇斯底里叫起来:“我母亲走到书里边走了!”
  警察到了,医生迎上去,出示身分证明文件,轻轻说:“那少女是我的病人,她受了点刺激,她怀疑母亲失踪,你们查案,我来照顾她。”
  伍期安抬起头来,“你们不相信我?你们不是小说读者吧,其实家母,一直生活在她的作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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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5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蝴蝶
  门铃一响,王碧基就知道那是她的小小芳邻胡宝儿。
  胡家住七号,夫妇均为执业大律师,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应酬亦多,十岁的宝儿由保母带大,物质享受应有尽有,可是像都会中大多数父母忙于事业的孩子一样,心灵难免寂寞一点。在偶然的机会下,碧基在门口与宝儿谈了起来,发觉宝儿聪明、懂事、健谈,碧基与他迅速成为忘年之交。
  之后,他有空便到她家玩。
  胡太太曾过来道谢,当然,亦怀着好奇心,不过一见王宅窗明几净,
  布置雅致,已经放下一半心,不过仍然说:“王小姐好像很悠闲。”
  碧基笑道:“我写作为生,有时需赶通宵。”
  胡太太恍然大悟,从此任由宝儿到王宅作客。
  下午三时十五分,准是这孩子。
  碧基拉开门,笑道:“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宝儿的圆面孔充满兴奋:“热可可准备好了吗,三文治都搁桌上啦?”
  “老规矩,早在等着你。”
  宝儿笑着与碧基拥抱。
  他又问:“祈纳叔在吗?”
  “他在书房。”祈纳是碧基的男朋友。
  祈纳闻声出来,“宝儿,找我什么事?”
  宝儿说:“有一样东西,我要给你们看。”
  他打开书包,小心翼翼自夹层中取出一只盒子。
  碧基与祈纳交换一个眼色,嘴角含笑,这孩子,弄什么玄虚。
  宝儿先喝一大口热可可,然后,把小盒子轻轻打开。
  碧基先噫了一声。
  祈纳连忙按住女友的手,一边轻轻说:“是只蝴蝶标本。”
  宝儿说:“不错,这是一只马达加斯加岛生长的蓝闪蝶,当地人叫它‘会飞的花’。”
  碧基奇问:“你从何处得到这枚标本?”
  “同学徐志铭送给我,志铭叔父是位生物学家。”
  祈纳抬起头笑,“现今儿童接触面广,懂得也真多。”
  碧基凝视该枚蝴蝶不语。
  此刻,它已死亡,动也不动被针在小盒子底部。
  宝儿小脸严肃起来,他说:“我在图书馆看过蝴蝶的资料,祈叔,它们真是天底下最奇妙的生物之一,原来蝴蝶翅膀上那层彩色的粉末是鳞片。”
  碧基接上去:“唔,闪蝶翅膀上鳞片的色素,叫物理色,由于特殊构造,射上去的光线会发生反射,是颜色中最永久一种,鳞片上微细的色彩脊纹越密,产生的闪光也越强。”
  宝儿听了,十分兴奋,“碧姨,你懂得真多。”
  “都是书本里记载的呀。”
  宝儿这时说:“我有一个问题。”
  “请说。”
  “这只马达加斯加的蝴蝶,又与众不同。”
  宝儿用一只钳子,轻轻取出标本,让它斜斜地对着窗外射入的阳光。
  果然,在某个角度下,蝴蝶翅膀上一个指甲大小的斑点纹,忽然绽出七彩光芒,闪亮耀目,宝儿的手侧一侧,那斑点便闪一闪,像是传发讯号一样。
  宝儿说:“大自然多么奇妙!”
  碧基温和地问;“你的问题是什么?”
  “啊,”宝儿说:“蝴蝶翅膀上的斑点,到底有什么用途?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蚊子吸血用的管子同时可注射血液免凝剂,还有,蝙蝠用声纳探路,蜻蜓飞翔动力启发直升机原理,可是科学家却未能解答蝴蝶的彩色翅膀有什么用。”
  祈纳咳嗽一声,“也许,蝴蝶的翅膀只用作装饰。”
  宝儿笑了,“不,全世界生物,只有人类才会在身上不住加装饰品,我相信蝴蝶色彩一定有实际用途。”
  碧基笑了,“宇宙的奥秘,有待胡宝儿发掘。”
  这时候宝儿说:“我要回家做功课了,明天再来。”
  他收好了标本,吃完点心,高高兴兴回家去。
  门一关上,碧基即刻收敛了笑容。
  祈纳面色沉重,“他知道多少?”
  “那只是个孩子的好奇心。”
  祈纳看着碧基,“你可记得上一个到我们家来吃点心的孩子是谁?”
  “呵,他叫查尔斯达尔文,比胡宝儿更聪明。”
  “是你帮他揭开生物进化之谜的吧。”
  碧基缓缓摇头,“那完全是他个人的研究。”
  祈纳走到窗前,看着天空,寂寥地说:“我们来了太久了。”
  “祈纳,这是我们的任务。”
  “天下竟有这么沉闷的工作。”祈纳苦笑。
  碧基笑:“幸亏人类儿童活泼可爱,为我们解离乡别井之愁苦。”
  祈纳不语。
  碧基问:“你仍然怪我打破了饲养蝴蝶的瓶子吧。”
  “不,只是没想到蝴蝶会在地球上繁殖得那样好。”
  “人类酷爱蝴蝶。”
  “可是他们的特性永远是忙不迭占为己有,妄求永恒,把生物制成标本。”
  碧基不语,隔很久她才问:“胡宝儿会解答蝴蝶翅膀鳞片脊纹上物理色闪光之谜吗?”
  祈纳想一想答:“再过三十年或许。”
  碧基吁出”口气,“那将是国际科学界一大发现。”
  祈纳说:“届时他会发现,那是英仙座一切生物传达讯息的工具。”
  说着,他脱下衬衫,把裸背对着黄昏的斜阳,他背部皮肤上,有一块巴掌大的花纹,在某个角度下,泛出七彩晶光,由阳光传递,直射到晚霞里去,他轻轻转动身体,闪光强弱亦有所改变,拍子长短,分明同摩斯电报原理相似。
  不一刻,天际亦有闪光传来,碧基轻轻解码:“——人类时间再过三百年,当有同事前来接替基地任务,请稍安毋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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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57: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不怕

  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榕树下,有一张可以坐两个人的石凳,石凳之后,是一幢已经拆卸一半的旧楼,颓垣败壁,荒草处处。
  是大都会里仍有这样残破的角落。
  附近并没有街灯,可是远处霓虹灯反映过来,人迹隐约可辨。
  这时,一个瘦小的人影缓缓走近,穿白衣白裙,姿态文弱羞怯,细细
  看遍四周无人,才松口气,走到石梁一端轻轻坐下,她凝望山下七色灿烂灯光,嘴里不由得说:“真美。”
  她有一把乌亮的直短发,秀丽的尖面孔有点苍白,一双眼睛非常机伶。
  她独自坐榕树下,像是十分享受这一刻宁静。
  对下一条街是住宅区,虽然已近午夜,仍有孩子嬉戏的声音,中秋节近了,他们一定在举行提灯晚会。
  少女好奇地站起来探望一下,虽看不见什么,可以想像儿童们是何等
  开心。
  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出一声咳嗽声。
  少女笑容僵住,蓦然转过身子,看到破墙之前站着一个黑衣女子,因为光线欠佳,只见模糊人影。
  少女大惊失色,返后三步,惶恐地瞪着那人影。
  对方踏前一步,急急摇手,“不怕不怕,”顿一顿脚,“唉,看你吓成那样,你放心,我不是——”
  少女犹自不敢动,“你不是?”
  女子没好气,走到较亮之处,“你看清楚没有?”
  少女仔细打量地,吁出一口气,“果然不是。”
  那女子笑了,“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这张石凳有两个座位,请过来坐。”
  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谈玉芬,在这附近住。”
  女子说:“你可以叫我宝姨,我年纪比你大些。”
  她们二人倒是一见如故,絮絮聊起来。
  少女说:“此处凉风习习,幽静万分,是个乘凉好角落。”
  “现代人不爱乘凉,他们喜欢钻电影院或是咖啡厅。”
  少女笑笑,“今晚假使有月亮就更好。”
  宝姨看着山下的霓虹灯,有点感慨,“这些年来,不知添增了多少高楼大厦,市容大有改变。”
  少女说:“是几百万人好几代的努力建设呢。”
  宝姨点点头,“肯定是心血结晶。”
  少女神色温柔,“所以我最爱坐在这里看灯色。”
  宝姨语气有点惋惜,“不过这一带将完全拆卸,计划盖豪华大厦。”
  玉芬诧异,“不是说救火车上不来,不适合重建吗?”
  宝姨笑,“利之所在,总有办法,路可以修改。”
  玉芬真正惆怅了,“可是我自小到大在这一带玩。”
  “你那些小朋友呢?”
  “留学的留学,结婚的结婚,早搬走了,已无音讯。”
  宝姨端详她的面孔,“你是叫一场病耽搁了吧。”
  玉芬低下头,不愿再讲私事,宝姨也不去勉强她,她们静了下来。
  忽然听到蟋蟀吗。
  这个角落,像是与整个大城市脱节,可是不久将来,推土机会开上来,货车搬运钢筋混凝土,工人开工,不消一年半载,大厦便会盖妥,又是另一番光景。
  实姨轻轻说:“没想到你那么年轻都会怀旧。”
  玉芬笑一笑,“你呢?”
  “我?我年轻时,山下只得一个霓虹灯招牌:英文字母拼出丽的呼声字样,那时,每清早,有人挑了担子到这里卖水豆腐及猪肠粉。”
  玉芬颔首,“你是老街坊了。”
  “还有小贩卖麦芽糖,捏面粉人……唏,都叫人万分怀念,可是时光一去不复回,”宝姨无奈,“愈是良辰美景愈叫人惆怅。”
  玉芬拍一拍宝姨的手。
  “我的感触可是太多了?子女都嫌我唠叨,不要理我。”
  “不!宝姨,很荣幸认识你。”
  “你要是不嫌我,我们每星期约好在这里见面如何?”
  “好呀,”玉芬相当踊跃,“可是这里拆卸了又怎么办?”
  “届时再算,另找地方好了,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玉芬总算露出一丝笑。
  宝姨握住她的手,怜惜地问:“他们都没有来看你?”
  玉芬没有即时回答,过一刻才说:“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家父与新太太已经移了民,把妻儿搁在太平洋另一头,自己来回来回那样跑。”
  “忙什么呢?”
  “攒钱呀,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开销大,怎么放得下生意。”
  宝姨无奈,“他们有他们的想法。”
  正在这个时候,机伶的玉芬忽然把耳朵竖起来,“噫,有人来了。”
  可不是,只听得有两个男子说话的声音,自小路传上来,他们穿着皮靴,走起路来,咯咯咯咯,一听就知道是巡警。
  玉芬幽幽地说:“我最讨厌人,我们快走吧。”
  宝姨点点头,“适才你看到我,也以为我是人吧。”
  “所以吓一大跳呀,幸亏看错了。”
  宝姨笑道:“不怕不怕,我不是人,玉芬,今晚到此为止,下星期同样时间再见。”
  这时两个结伴的警察巡至榕树之前,其中一个大喝一声:“什么人?”立刻开了电筒照射。
  他的拍档笑道:“哪里有人,你眼花了。”
  “我明明看见两个人影,一黑一白,一闪而过,你没发觉吗?”拿着电筒的警察一脸疑惑。
  “是榕树须在风下飘拂引起幻象吧,好走了,这边没人。”
  那警察嘀咕,猛然抬头,看到港口夜景,声线不由得放轻,“你看,夜色多美。”
  另一个却不耐烦,“收工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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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58: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存稿
  何少明从不准时,他就是喜欢搭架子。
  他是一名职业撰稿人,搞质优良,可是稿德恶劣,副刊每日下午三时截稿,可是他非拖到黄昏,甚或晚上七八点才肯赐稿。
  他爱在酒醉饭饱之际哎呀一声,“噫,尚未交稿”,于是当众表演其写作才华,或是致电秘书:“把我的专栏稿传真到报馆”,甚至让编辑部空等一场,翌日开天窗。
  怕什么,编辑抽屉里有的是未成名写作人的存稿,胡乱找一篇补上,皆大欢喜。
  正是:哪个大作家不脱稿,天天交稿决非名作家,好稿何用天天见报,叫读者们略为思念,岂非更加难能可贵,与众不同。
  报馆一位姓郭的编辑天天干坐着等何少明大作直等到八点。
  为什么他可以享有这样的优待?一方面因为何氏作品拥有不少读者,
  另一方面因为他和报馆老板有点私人恩怨,老板微时,他帮过老板忙,还有,他不叫这老郭吃亏,他暗地里津贴此人,像介绍工作给老郭的儿子之类,因此老郭等得十分服贴。
  既然打通了所有关系,何少明无后顾之忧,架子可以一直摆下去。但他不准时作风叫一些同文艳羡不已。
  ——“你以为你是何少明?学人脱稿?还想混吗?”
  “你看人家何少明,人强马壮,从来不怕编辑部,在阁下神功练成之前,还是乖乖交稿吧。”
  何少明乘胜追击,发表伟论:“优异文字构思下笔需时,焉可能天天交稿,只有劣质马虎行货,才不费吹灰之力日日见报。”
  所有埋头苦写,尽忠职守之同文统被打入敷衍塞责之黑五类,不知何年何月方得平反,此系题外话,且表过不提。
  花开两头,单表一枝,话说何少明的得意之秋也持续了好几年,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傲视同侪,忽然一日,报馆老总李锦昌欲约他见面。
  何少明纳罕,一向有什么事,他从来不与老板以外的人商谈,老李有什么事,莫非他的子女也想找工作了?
  为表示大方,何少明说:“请到舍下一行。”
  李锦昌自有一报之总的风度,笑容满面来到何宅,拱拱手,开门见山,“少明兄,报馆方针已改,以后请准时交稿,凡脱稿者报馆只好割爱。”
  何少明一愣,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事,干笑数声,“这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你只是想叫那些天天交稿的作者不得脱稿,可是这样?”
  “不!”老总耐心解释:“任何人不得脱稿。”
  何少明不服气:“我找卜老板说话。”
  “卜先生度假去了,这正是他临行之前的最高指示,少明兄当然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卜先生是有意整顿纪律。”
  何少明大嚷:“纪律关我什么事?我是客卿,你是伙计,伙计才须遵守规矩,我不干了,我到别家去写,告诉你们,损失不在我方。”
  老李只是笑,“消息已经带到,我告辞了。”
  三天之后,何少明籍故脱稿。
  编辑部立即找人顶替,把何氏专栏一笔勾销。
  李锦昌问副刊同事:“何某反应如何?”
  同事答:“频频找老板说话。”
  李锦昌感慨:“我一早提点他,这并非我们搞鬼,此乃卜先生主意,不拿他开刀不行,近年来本报副刊脱稿成风,一天总有三四个专栏开天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副刊没有何少明,不是损失?”
  “世上没有谁不行呢?”
  “咦,何少明有续稿到,并附有宣誓书,以后誓不脱稿。”
  “姑且信之,向上请示,看上头肯不肯多给他一次机会。”
  何少明到底是何少明,一枝生花妙笔自有群众基础,报馆为着读者着想,网开一面。
  可是何少明仍是何少明,总无存稿,需日日追,编辑部只觉筋疲力尽:“少明兄,多写三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那怎么行,我要是明日死了,岂非不值,白写那么多存稿”,“少明兄——”,“不用多讲”。
  如此这般老脾气总是不改,编辑部徒呼荷荷。
  一日,李老总正忙,何少明忽然找上门来。
  这是一个不得不应酬的人,“少明兄,什么风吹来,请坐。”
  何少明说:“下星期我将与家人乘轮船到欧洲旅行。”
  “不要紧,豪华轮船一定有完善传真设备。”
  “我想多交几篇稿,免同事们辛苦。”
  李锦昌愣住,抬起头来,怀疑耳朵出了毛病,有话没听清楚,“什么?少明兄请再说一遍。”
  “我打算改过自新,”何少明重重吁出一口气,“不再叫你们烦恼,出发之前,会多交几段。”
  李锦昌几乎没流下泪来:“皇恩浩荡,这真是读者的福气。”
  何少明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过一会儿说:“最近出版部同我说,拙作销路,已大不如前。”
  李锦昌一边陪笑一边、心中忐忑不安,似有不良预感,一直传说,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人的性格会变,还有,其言也善,他连忙说:“少明兄,不必写那么多,一天一段已经足够,不必改变作风。”
  何少明无言,稍后离去。
  报馆在十日后接到何少明在旅游途中、心脏病发的消息,同事们匆匆撰写痛失英才特稿,只有李锦昌一人坐在墙角发战。
  忽然之间有编辑提高声音:“看,何少明,有传真稿件到。”
  “噫,一段、两段……共有四段,终于等到他的存搞了!”
  “这一定是他病发之前一天做好的。”
  “唉,也许就是交存稿的压力使他、心脏不胜负荷。”
  一位编辑大惑不解,“这四天存稿还有什么用呢,多么不值,原本他可以用这三两个小时去寻欢作乐。”
  自该刹那起,李锦昌决意他一天只做一天事,一日只交一日稿,何少明起先说得对,存稿要来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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