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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hi_hm

稻草人手记----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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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9 09:3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 电信

守望的天使

耶诞节前几日,邻居的孩子拿了一个硬纸做成的天使来送我。

  “这是假的,世界上没有天使,只好用纸做。”汤米把手臂扳住我的短木门,在花园外跟我谈话。

  “其实,天使这种东西是有的,我就有两个。”我对孩子夹夹眼睛认真的说。

  “在哪里?”汤米疑惑好奇的仰起头来问我。

  “现在是看不见了,如果你早认识我几年,我还跟他们住在一起呢!”我拉拉孩子的头发。

  “在哪里?他们现在在哪里?”汤米热烈的追问着。“在那边,那颗星的下面住着他们。”

  “真的,你没骗我?”

  “真的。”

  “如果是天使,你怎么会离开他们呢?我看还是骗人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不明白,不觉得这两个天使在守护着我,连夜间也不合眼的守护着呢!”

  “哪有跟天使在一起过日子还不知不觉的人?”“太多了,大部分都像我一样的不晓得哪!”

  “都是小孩子吗?天使为什么要守着小孩呢?”“因为上帝分小孩子给天使们之前,先悄悄的把天使的心装到孩子身上去了,孩子还没分到,天使们一听到他们孩子心跳的声音,都感动得哭了起来。”

  “天使是悲伤的吗?你说他们哭着?”

  “他们常常流泪的,因为太爱他们守护着的孩子,所以往往流了一生的眼泪,流着泪还不能擦啊,因为翅磅要护着孩子。即使是一秒钟也舍不得放下来找手帕,怕孩子吹了风淋了雨要生病。”

  “你胡说的,哪有那么笨的天使。”汤米听得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把自己挂在木栅上晃来晃去。

  “有一天,被守护着的孩子总算长大了,孩子对天使说——要走了。又对天使们说——请你们不要跟着来,这是很讨人嫌的。”

  “天使怎么说?”汤米问着。

  “天使吗?彼此对望了一眼,什么都不说,他们把身边最好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了要走的孩子,这孩子把包袱一背,头也不回的走了。”

  “天使关上门哭着是吧?”

  “天使们那里来得及哭,他们连忙飞到高一点的地方去看孩子,孩子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天使们都老了,还是挣扎着拚命向上飞,想再看孩子最后一眼。孩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渐渐的小黑点也看不到了,这时候,两个天使才慢慢的飞回家去,关上门,熄了灯,在黑暗中静静的流下泪来。”“小孩到哪里去了?”汤米问。

  “去哪里都不要紧,可怜的是两个老天使,他们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心,翅膀下没有了要他们庇护的东西,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可是撑了那么久的翅膀,已经僵了,硬了,再也放不下来了。”

  “走掉的孩子呢?难道真不想念守护他的天使吗?”“啊!刮风、下雨的时候,他自然会想到有翅膀的好处,也会想念得哭一阵呢!”

  “你是说,那个孩子只想念翅膀的好处,并不真想念那两个天使本身啊?”

  为着汤米的这句问话,我呆住了好久好久,捏着他做的纸天使,望着黄昏的海面说不出话来。

  “后来也会真想天使的。”我慢慢的说。

  “什么时候?”

  “当孩子知道。他永远回不去了的那一天开始,他会日日夜夜的想念着老天使们了啊!”

  “为什么回不去了?”

  “因为离家的孩子,突然在一个早晨醒来,发现自己也长了翅膀,自己也正在变成天使了。”

  “有了翅膀还不好,可以飞回去了!”

  “这种守望的天使是不会飞的,他们的翅膀是用来遮风蔽雨的,不会飞了。”

  “翅膀下面是什么?新天使的工作是不是不一样啊?”“一样的,翅膀下面是一个小房子,是家,是新来的小孩。是爱,也是眼泪。”

  “做这种天使很苦!”汤米严肃的下了结论。

  “是很苦,可是他们以为这是最最幸福的工作。”汤米动也不动的盯住我,又问:“你说,你真的有两个这样的天使?”

  “真的。”我对他肯定的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去跟他们在一起?”

  “我以前说过,这种天使们,要回不去了,一个人的眼睛才亮了,发觉原来他们是天使,以前是不知道的啊!”“不懂你在说什么!”汤米耸耸肩。

  “你有一天大了就会懂,现在不可能让你知道的。有一天,你爸爸,妈妈——”

  汤米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他大声的说:“我爸爸白天在银行上班,晚上在学校教书,从来不在家,不跟我们玩;我妈妈一天到晚在洗衣煮饭扫地,又总是在骂我们这些小孩,我的爸爸妈妈一点意思也没有。”

  说到这儿,汤米的母亲站在远远的家门。高呼着:“汤米,回来吃晚饭,你在哪里?”

  “你看,噜不噜苏,一天到晚找我吃饭,吃饭,讨厌透了。”汤米从木栅门上跳下来,对我点点头,往家的方向跑去,嘴里说着:“如果我也有你所说的那两个天使就好了,我是不会有这种好运气的。”

  汤米,你现在不知道,你将来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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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9 09:39: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 电信

相思农场

电视机里单调的报数声已经结束了,我的心跳也回复了正常,站起来,轻轻的关上电视,房间内突然的寂静使得这特别的夜晚更没有了其它的陪衬。

  “去睡了。”我说了一声,便进卧室去躺下来,被子密密的将自己盖严,双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窗外的哭柳被风拍打着,夜显得更加的无奈而空洞,廊外的灯光黯淡的透过窗帘,照着冰冷的浅色的墙,又是一般的无奈,我趴在枕上,叹了口气,正把眼睛合上,就听见前院的木栅被人推开的声音。

  “荷西!三毛!”是邻居英格在喊我们。

  “嘘,轻一点,三毛睡下了。”又听见荷西赶快开了客厅的门,轻轻的说。

  “怎么那么早就上床了?平日不是总到天亮才睡下的?”英格轻轻的问。

  “不舒服。”荷西低低的说。

  “又生病了?”惊呼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没事,明天就会好的。”

  “什么病?怎么明天一定会好呢?”

  “进来吧!”荷西拉门的声音。

  “我是来还盘子的,三毛昨天送了些吃的来给孩子们。”

  “怎么病的?我昨天看她蛮好的嘛!”英格又问。“她这病颠颠倒倒已经七八天了,今天最后一天,算准了明天一定好。”

  “怎么了?”

  “心病,一年一度要发的,准得很。”

  “心脏病?那还了得!看了医生没有?”

  “不用,嘿!嘿!”荷西轻轻笑了起来。

  “心脏没病,是这里——相思病。”荷西又笑。“三毛想家?”

  “不是。”

  “难道是恋爱了?”英格好奇的声音又低低的传来。“是在爱着,爱得一塌糊涂,不吃,不睡,哭哭笑笑,叹气摇头,手舞足蹈,喜怒交织,疯疯癫癫弄了这好几日,怎么不病下来。”

  “荷西,她这种样子,不像是在爱你吧?”英格又追问着。“爱我?笑话,爱我——哈——哈——哈!”

  “荷西,你真奇怪,太太移情别恋你还会笑。”“没关系,今天晓得失恋了,已经静静去睡了,明天会醒的。”

  “这样每年都发一次?你受得了吗?”

  “她爱别的。”荷西简单的说。

  “看你们平日感情很好,想不到——”

  “英格,请不要误会,三毛一向不是个专情的女人,不像你,有了丈夫孩子就是生命的全部。她那个人,脑子里总是在跑野马,我不过是她生命里的一小部分而已。”“也许我不该问,三毛发狂的对象是每年一换还是年年不同的呢?”

  “啊!她爱的那个是不换的,冬天一到,她就慢慢痴了。天越冷越痴,到了最后几天,眼看美梦或能成真,就先喜得双泪交流,接着一定是失恋,然后她自己去睡一下,一夜过去,创伤平复,就好啦!再等明年。”

  “哪有那么奇怪的人,我倒要——”

  “坐下来喝一杯再走吧!要不要点樱桃酒?”

  “不会吵到三毛吗?”英格低声说。

  “不会,这时候一定沉沉睡去了,她这七八天根本没睡过觉,硬撑着的。”

  “其实,三毛的确是爱得神魂颠倒,对象可不是人,英格,你大概误会了。”荷西又说。

  “可是——你说得那么活龙活现——我自然——”“唉!那个东西弄得她迷住了心,比爱一个人还可怕呢!”“是什么东西?”

  “七千五百万西币。”(注:五千万台币。)

  “在哪里?”英格控制不住,尖叫起来。

  “你看我——”英格又不好意思的在抱歉着。

  “事情很简单,三毛每年一到圣诞节前,她就会把辛苦存了一年的铜板都从扑满里倒出来,用干净毛巾先擦亮,数清楚,再用白纸一包一包像银行一样扎起来,只差没有去亲吻膜拜它——”

  “要买礼物送你?”

  “不是,你听我讲下去——她什么也不舍得买的,吃的,穿的从来不讲究,放着那一堆铜板,连个四百块钱的奶油蛋糕也不肯买给我。一年存了快一万块,三个扑满胀得饱饱的,这下幻想全都生出来了,拿个小计算机,手指不停的在上面乱点——”

  “做什么?不是数出来近一万块了吗?”

  “买奖券,那堆钱,是三毛的鱼饵,只肯用来钓特奖的,看得死紧。”

  “那个小计算机是她算中奖或然率的,一算可以算出成千上万的排列来。开奖前一天,凑足了一万,拖了我直奔奖券行。这时候她病开始显明的发出来了,脸色苍白,双腿打抖,她闭上眼睛,把我用力推进人群,一句话也不说,等在外面祷告,等我好不容易抢到十张再挤出来,她啊——”“她昏倒了?”

  “不是——她马上把那一大卷写在干净卫生纸上的数目字拿出来对,看看有没有她算中的号码在内,反正写了满天星斗那么多的数字,总会有几个相似的。她也真有脸皮,当着众人就拿起奖券来亲,亲完了小心放进皮包里。”“不得了,认真的啦!”

  “认真极了。我对她说——三毛,如果你渴慕真理也像渴慕钱财这样迫切,早已成了半个圣人了,你知道她怎么说?”“她说——奖券也是上帝允许存在的一种东西,金钱是上帝教给世人的一种贸易工具,不是犯法的,而且,钱是世界上最性感、最迷人、最不俗气的东西。只是别人不敢讲,她敢讲出来而已。”

  屋外传来英格擤鼻涕的声音,想来她被荷西这一番嚼舌,感动得流泪了吧!

  “你说到她买了奖券——”英格好似真哭了呢,鼻音忽然重了。

  “哪里是奖券,她皮包里放的那十张花纸头,神智不清,以为是一大片农场放在她手里啦!”

  “农场?”

  “我跟三毛说,就算你中了特奖七千五百万,这点钱,在西班牙要开个大农场还是不够的。”

  “原来要钱是为了这个。”

  “三毛马上反过来说啦——谁说开在西班牙的,我问过费洛尼加的先生了,他们在南美巴拉圭做地产生意,我向他们订了两百公顷的地,圣诞节一过就正式给回音。”“这是三毛说的?”

  “不止哪——从那时候起,每天看见隔壁那个老园丁就发呆,又自言自语——不行,太老了,不会肯跟去——。随便什么时候进屋子,三毛那些书又一年一度的搬出来了——畜牧学,兽医入门,牧草种植法——都摊在巴拉圭那张大地图上面,她人呢,就像个卧佛似的,也躺在地图上。”“拉她出去散散步也许会好,给风吹吹会醒过来的。”英格在建议着。

  “别说散步了,海边她都不肯去了。相反的,绕着大圈子往蕃茄田跑,四五里路健步如飞。每天蹲在蕃茄田加纳利人那幢小房子门口,跟人家谈天说地,手里帮忙捣着干羊粪做肥料,一蹲蹲到天黑不会回来。”

  “跟乡下人说什么?”

  “你说能在说什么——谈下种、收成、虫害、浇肥、气候、土壤——没完没了。”

  “她以为马上要中奖了?”

  “不是‘以为’,她心智已经狂乱了,在她心里,买地的钱,根本重沉沉的压在那里,问题是怎么拿出来用在农场上而已——。还说啊——荷西,那家种蕃茄的人我们带了一起去巴拉圭,许他们十公顷的地,一起耕一起收,这家人忠厚,看不错人的。我听她那么说,冷笑一声,说——你可别告诉我,船票也买好了吧?这一问,她马上下床跑到书房去,在抽屉里窸窸窣窣一摸。再进来,手里拿了好几张船公司的航线表格,我的老天爷!”

  “都全了?”

  “怎么不全,她说——意大利船公司一个月一班船,德国船公司,两个月也有一次,二等舱一个人四百美金管伙食。到阿根廷靠岸,我们再带两辆中型吉普车,进口税只百分之十二;如果是轿车,税要百分之一百二十;乳牛经过阿根廷去买,可以在巴拉圭去交牛——这都是她清清楚楚讲的。”荷西说。

  “病得不轻,你有没有想过送她去看心理医生?”“哪里来得及去请什么医生。前两天,我一不看好她,再进房子来,你知道她跟谁坐在我们客厅里?”

  “谁?医生?”

  “医生倒好罗!会请医生的就不是病人啦!上条街那个卖大机器给非洲各国的那个德国商人,被她请来了家里,就坐在这把沙发上。”

  “三毛去请的?”

  “当然啦!急诊似的去叫人家,两个人叽叽喳喳讲德文,我上去一看,满桌堆了铲土机的照片和图样,三毛正细心在挑一架哪!一千七百万的机器,三毛轻轻拿在手里玩。‘三毛,我们不要铲土机,家里这三四坪地,用手挖挖算啦!’我急着说。‘奇怪,荷西先生,您太太说,两百公顷的原始林要铲清楚,我们正在研究交货地点呢,怎么会不需要?’那个德国商人狠狠的瞪着我,好似我要毁了他到手的生意似的。”荷西的声音越说越响。

  “圣诞节一过,就给您回音,如果交易不成,明年还有希望——三毛就有那个脸对陌生人说大话。我在一旁急得出汗,不要真当她神经病才好。”荷西叹着气对英格倾诉着。“她热恋着她的特奖奖券,自己不肯睡,夜间也不给旁人睡,刚刚闭上眼,她啪一下打人的脸——荷西,小发电机是这里带去,还是那边再买。睡了几秒钟,她又过来拔胡子——种四十公顷无子西瓜如何?南美有没有无子西瓜。我被她闹不过,搬去书房;她又敲墙壁——二十头乳牛,要吃多少公顷的牧草?牛喝不喝啤酒?听不听音乐!猪养不养?黑毛的好还是白毛的好?

  “这个人日日夜夜谈她的农场,奖券密封在一个瓶子里,瓶子外面再包上塑料袋,再把澡缸浸满了水,瓶子放在水里。不开奖不许洗澡,理由是——这样失火了也不会烧掉七千五百万——。”

  “疯得太厉害了,我怎么不知道?”英格惊吓得好似要逃走一般。

  “前几天,米蓝太太要生产,半夜把我叫起来,开车进城,医院回来都快天亮了,我才把自己丢进梦乡,三毛又拚命拿手指掐着我,大叫大嚷——母牛难产了,快找兽医。”“还得养鸽子。有一日她花样又出,夜间又来跟我讲——那种荒山野地里,分一些鸽子去给兽医养,养驯了我们装回来,万一动物有了病痛,我们一放鸽子,飞鸽传书,兽医一收到信,马上飞车来救牛救羊,这不要忘了,先写下来。”

  “啧!啧!疯子可见也有脑筋!”英格叹息着。“咦!请你不要叫她疯子,三毛是我太太,这么叫我是不高兴的哦!”荷西突然护短起来。

  “明明是——怎么只许你说,不许别人叫?”

  “你听我讲嘛!”

  “是在听着啊!说啊!”

  “再说什么?唉!她这几天说太多了,我也记不全,还说中文哪,什么——红玉堂,赤花鹰,霹雳骧,雪点雕……。”“这是什么东西?”

  “我也问她啊——这是什么东西?她看也不看我,脸上喜得要流泪似的说——马啊!连马也没听说过吗?都是我的马儿啊!”

  “人是发痴了,心是不呆,台湾家人,马德里我的兄弟们都还记得。她说——弟弟们不要做事了,去学学空手道,这两家人全部移民巴拉圭,农场要人帮忙,要人保护。十支火枪,两个中国功夫巡夜;姐姐喂鸡,妈妈们做饭,爸色们管帐兼管我们;又叫——荷西,荒地上清树时,留下一颗大的来,做个长饭桌,人多吃饭要大桌子,妈妈的中国大锅不要忘了叫她带来——。”

  “不得了,胡言乱语,弥留状态了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三毛,是个可爱的女人。”“荷西,这相思病会死吗?”

  “怕的是死不了,这明年再一开奖,她棺材里也蹦出来抢奖券哦!”

  “如果要心理医生,我倒认识一个,收费也合理。”“医生来了也真方便,她的病,自己清清楚楚画出来了,在这儿,你看。”

  “啊!这原来是农场蓝图啊?我以为是哪家的小孩子画在你们白墙上的。”

  “房子在小坡上,一排都是木造的,好几十间。牛房猪舍在下风的地方,鸡隔开来养,怕鸡瘟。进农场的路只有一条。这个她放四把火枪,叫我大哥守。仓库四周不种东西,光光的一片,怕失火烧了麦子。这几十公顷是种玉米,那边是大豆,牧草种在近牛栏的地方,水道四通八达,小水坝拦在河的上游,果树在房子后面,地道通到农场外面森林里,狗夜间放出来跟她弟弟们巡夜,蔬菜是不卖的,只种自己要吃的,马厩夜间也要人去睡,羊群倒是不必守,有牧羊犬……”“天啊!中了特奖不去享受,怎么反而弄出那么多工作来,要做农场的奴隶吗?”

  “咦!农场也有休闲的时候。黄昏吃过饭了,大家坐在回廊上,三毛说,让姐姐去弹琴,她呢,坐在一把摇椅上,换一件白色露肩的长裙子,把头发披下来,在暮色里摇啊摇啊的听音乐,喝柠檬汁;楼上她妈妈正伸出半个身子在窗口叫她——妹妹,快进来,不要着凉了啊。”

  “好一幅乱世佳人的图画。”

  “就是,就是!”荷西沉醉的声音甜蜜缓慢的传来。“你们什么时候去?三毛怎么也不叫我?我们朋友一场,有这样的去处,总得带着我们一起……”

  听到这儿,我知道我的相思病已经传染到英格了。匆匆披衣出来一看,荷西与英格各坐一把大沙发,身体却像在坐摇椅似的晃着晃着,双目投向遥远的梦境,竟是痴了过去。

  我不说话,去浴室拿了两块湿毛巾出来,一人额上一块替他们放好,打开收音机,电台也居然在报中奖的号码。

  回头看荷西,他正将一个五十块钱的铜板轻轻的丢进扑满里去。

  这时收音机里改放了音乐,老歌慢慢的飘散出来——三个喷泉里的镍币,每一个都在寻找希望……痴人说梦,在我们的家里,可不是只有我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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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9 09:4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 电信

巨人

第一次看见达尼埃是在一个月圆的晚上,我独自在家附近散步,已经是夜间十点多钟了。当我从海边的石阶小步跑上大路预备回去时,在黑暗中,忽然一只大狼狗不声不响的往我唬一下扑了上来,两只爪子刷一下搭在我的肩膀上,热呼呼的嘴对着我还咻咻的嗅着,我被这突然的惊吓弄得失去控制的尖叫了起来,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人狗僵持了几秒钟,才见一个人匆匆的从后面赶上来,低低的喝叱了一声狗的名字,狗将我一松,跟着主人走了,留下我在黑暗中不停的发抖。

  “喂!好没礼貌的家伙,你的狗吓了人,也不道个歉吗?”我对着这个人叫骂着,他却一声不响的走了。再一看,是个孩子的背影,一头卷发像棵胡萝卜似的在月光下发着棕红的颜色。

  “没教养的小鬼!”我又骂了他一句,这才迈步跑回去。“是谁家的红发男孩子,养着那么一只大狼狗。”在跟邻居聊天时无意间谈起,没有人认识他。

  有一阵我的一个女友来问我:“三毛,上条街上住着的那家瑞士人家想请一个帮忙的,只要每天早晨去扫扫地,洗衣服,中午的饭做一做,一点钟就可以回来了,说是付一百五十美金一个月,你没孩子,不如去赚这个钱。”

  我当时自己也生着慢性的妇人病,所以对这份差事并不热心,再一问荷西,他无论如何不给我去做,我便回掉了那个女友。瑞士人是谁我并不知道。

  再过了不久,我入院去开刀,主治医生跟我谈天,无意中说起:“真巧,我还有一个病人住在你们附近,也真是奇迹,去年我看她的肝癌已经活不过三四个月了,他们一家三口拚死了命也要出院回家去聚在一起死,现在八九个月过去了,这个病人居然还活着。苦的倒是那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双腿残废的父亲,病危的母亲,一家重担,都叫他一个人担下来了。”“你说的是哪一家人啊!我怎么不认识呢?”

  “姓胡特,瑞士人,男孩子长了一头红发,野火似的。”“啊——”荷西与我恍然大悟的喊了起来,怎么会没想到呢,自然是那个老是一个人在海边的孩子了嘛。

  知道了胡特一家人,奇怪的是就常常看见那个孩子,无论是在市场、在邮局、在药房,都可以碰见他。“喂!你姓胡特不是?”有一天我停住了车,在他家门口招呼着他。

  他点点头,不说话。

  “你的狗怪吓人的啊!”他仍不说话,我便预备开车走了。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达尼埃,是谁在跟你说话啊?”

  这孩子一转身进去了,我已发动了车子,门偏偏又开了。“等一等,我母亲请你进去。”

  “下次再来吧!我们就住在下面,再见!”

  第二天下午,窗子被轻轻的敲了一下,红发孩子低头站着。

  “啊!你叫达尼埃是不?进来!进来!”

  “我父亲、母亲在等你去喝茶,请你去。”他是有板有眼的认真,不再多说一句闲话。

  “好,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推门走进了这家人的大门,一股不知为什么的沉郁的气氛马上围上来了,空气亦是不新鲜,混合着病人的味道。

  我轻轻的往客厅走去,两个长沙发上分别躺着中年的一男一女,奇怪的是,极热的天气,屋里还生着炉火。“啊!快过来吧!对不起,我们都不能站起来迎接你。”“我们姓葛罗,你们是胡特不是?”我笑着上去跟两个并排躺着的中年男女握握手。

  “请坐,我们早就知道你了,那一阵想请你来帮忙,后来又说不来了,真是遗憾!”主妇和蔼的说着不太流畅的西班牙文,她说得很慢,脸孔浮肿,一双手也肿得通红的,看了令人震惊。

  “我自己也有点小毛病,所以没有来——而且,当时不知道您病着。”我笑了笑。

  “现在认识了,请常常来玩,我们可以说没有什么朋友。”

  男主人用毛毯盖着自己,一把轮椅放在沙发旁边,对我粗声粗气的说着。

  “来,喝点茶,彼此是邻居,不要客气。”主妇吃力的坐了起来,她肿胀得有若怀胎十月的腹部在毯子下露了出来。

  这时达尼埃从厨房里推着小车子,上面放满了茶杯、茶壶、糖缸、牛奶、点心和纸餐巾,他将这些东西像一个女孩子似的细心的放在小茶几上。

  “太麻烦达尼埃了。”我客气的说。

  “那里,你不来,我们也一样要喝下午茶的。”

  男主人不喝茶,在我逗留的短短的四十分钟里,他喝完了大半瓶威士忌,他的醉态并不显著,只是他呼喝着儿子的声音一次比一次粗暴起来。

  “对不起,尼哥拉斯嗓门很大,你第一次来一定不习惯。”女主人鲁丝有点窘迫的说,又无限怜爱的看了一眼正在忙来忙去的儿子。

  “我先生有时候也会大叫的,鲁丝,请你不要介意。”我只好这么说,自己也有些窘迫,因为我突然看到尼哥拉斯用力拿叉子往达尼埃丢过去,那时我便站起来告辞了。认识了胡特一家之后,达尼埃常常来叫我,总说去喝茶,我因为看过好几次尼哥拉斯酒后对达尼埃动粗,心中对这个残废的人便不再同情,很不喜欢他。

  “他总是打达尼埃,看了好不舒服。”我对荷西说着。“你想想看,十二年坐轮椅,靠着点救济金过日子,太太又生了肝癌,他心情怎么会好。”

  “就是因为十二年了,我才不同情他。残而不废,他有手、有脑,十二年的时间不能振作起来,老是喝酒打孩子,难道这样叫面对现实吗?”

  “达尼埃那个孩子也是奇怪,不声不响似的,好似哑巴一样,实在不讨人喜欢,只有鲁丝真了不起,每天都那么和蔼,总是微笑着。”我又说着。

  有一天不巧我们又在市场碰见了达尼埃,双手提满了重沉沉的食物要去搭公共汽车,荷西按按喇叭将他叫过来。“一起回去,上来啊!”

  达尼埃将大包小包丢进车内来,一罐奶油掉了出来。“啊,买了奶油,谁做蛋糕?妈妈起不来嘛!”我顺口问着。

  “妈妈爱吃,我做。”总是简单得再不能短的回答。“你会做蛋糕?”

  他骄傲的点点头,突然笑了一下,大概是看见了我脸上不敢相信的表情吧。

  “你哪来的时间?功课多不多?”

  “功课在学校休息吃饭时间做。”他轻轻的说。“真是不怕麻烦,做奶油蛋糕好讨厌的。”我啧啧的摇着头。

  “妈妈爱吃,要做。”他近乎固执的又说了一次。“你告诉妈妈,以后她爱吃什么,我去做,你有时间跟荷西去玩玩吧,我不能天天来,可是有事可以帮忙。”“谢谢!”达尼埃又笑了笑。我呆望着他一头乱发,心里想着,如果我早早结婚,大概也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吧!那天晚上达尼埃送来了四分之一的蛋糕。

  “很好。不得了,达尼埃,你真能干。”我尝了一小块,从心里称赞起他来。

  “我还会做水果派,下次再做给你们吃,”他喜得脸都红了,话也多了起来。

  过了一阵,达尼埃又送了一小篮鸡蛋来。

  “我们自己养的鸡生的,母亲叫我拿来。”

  “你还养鸡?”我们叫了起来。

  “在地下室,妈妈喜欢养,我就养。”

  “达尼埃,工作不是太多了吗?一只狗,十三只猫,一群鸡,一个花园,都是你在管。”

  “妈妈喜欢。”他的口头语又出来了。

  “妈妈要看花。”他又加了一句。

  “太忙了。”荷西说。

  “不忙!再见。”说完他半跑的回去了。

  达尼埃清早六点起床,喂鸡、扫鸡房、拾蛋、把要洗的衣服泡在洗衣机里、喂猫狗、预备父母的早饭、给自己做中午的三明治、打扫房屋,这才走路去搭校车上学。下午五点回来,放下书包,跟了我们一同去菜场买菜,再回家,马上把干的衣服收下来,湿的晾上去,预备母亲的午茶,再去烫衣服,洗中午父母吃脏的碗筷,做晚饭,给酒醉的父亲睡上床,给重病的母亲擦身,再预备第二日父母要吃的中饭,这才带狗去散步。能上床,已是十二点多了,他的时间是密得再也不够用的,睡眠更是不够。一个孩子的娱乐,在他,已经是不存在的了。

  有时候晚上有好的电影,我总是接下了达尼埃的工作,叫荷西带他去镇上看场电影,吃些东西,逛一逛再回来。“真搞不过他,下次不带他去了。”荷西有一日跟达尼埃夜游回来后感喟的说着。

  “怎么?顽皮吗?”

  “顽皮倒好了,他这个小孩啊,人在外面,心在家里,一分一秒的记挂着父亲母亲,叫他出去玩,等于是叫他去受罪,不如留着他守着大人吧!”

  “人说母子连心,母亲病得这个样子,做儿子的当然无心了,下次不叫他也罢,真是个苦孩子。”

  前一阵鲁丝的病况极不好,送去医院抽腹水,住了两夜。尼哥拉斯在家里哭了整整两天,大醉大哭,达尼埃白天在学校,晚上陪母亲,在家的父亲他千托万托我们,见了真令人鼻酸。鲁丝抽完了腹水,又拖着气喘喘的回来了。

  鲁丝出院第二日,达尼埃来了,他手里拿了两千块钱交给我。

  “三毛,请替我买一瓶香侬五号香水,明天是妈妈生日,我要送她。”

  “啊!妈妈生日,我们怎么庆祝?”

  “香水,还有,做个大蛋糕。”

  “妈妈能吃吗?”我问他,他摇摇头,眼睛忽一下红了。“蛋糕我来做,你去上学,要听话。”我说。

  “我做。”他不再多说,返身走了。

  第二日早晨,我轻轻推开鲁丝家的客厅,达尼埃的蛋糕已经静静的放在桌上,还插了蜡烛,他早已去上学了。

  我把一个台湾玉的手镯轻轻的替鲁丝戴在手腕上,她笑着说:“谢谢!”

  那天她已不能再说话了,肿胀得要炸开来的腿,居然大滴大滴的在渗出水来,吓人极了。

  “鲁丝,回医院去好不好?”我轻轻的问她。

  她闭着眼睛摇摇头:“没有用的,就这几天了。”

  坐在一旁看着的尼哥拉斯又唏唏的哭了起来,我将他推到花园里去坐着,免得吵到已经气如游丝的鲁丝。当天我一直陪着鲁丝,拉着她的手直到达尼埃放学回家。那一整夜我几乎没有睡过,只怕达尼埃半夜会来拍门,鲁丝铅灰色的脸已经露出死亡的容貌来。

  早晨八点半左右,我正朦胧的睡去,听见荷西在院里跟人说话的声音,像是达尼埃。

  我跳了起来,趴在窗口叫着:“达尼埃,怎么没上学?是妈妈不好了?”

  达尼埃污脏的脸上有两行干了的泪痕,他坐在树下,脸上一片茫然。

  “鲁丝昨天晚上死了。”荷西说。

  “什么?死啦!”我叫了起来,赶紧穿衣服,眼泪蹦了出来,快步跑出去。

  “人呢?”我跺着脚问着达尼埃。

  “还在沙发上。”

  “爸爸呢?”

  “喝醉了,没有叫醒他,现在还在睡。”

  “什么时候死的?”

  “昨晚十一点一刻。”

  “怎么不来叫我们?”我责问他,想到这个孩子一个人守了母亲一夜,我的心绞痛起来。

  “达尼埃,你这个晚上怎么过的?”我擦着泪水用手摸了一下他的乱发,他呆呆的像一个木偶。

  “荷西,你去打电话叫领事馆派人来,我跟达尼埃回去告诉尼哥拉斯。”

  “荷西,先去给爸爸买药,叫医生,他心脏不好,叫了医生来,再来摇醒他。”

  达尼埃镇静得可怕,他什么都想周全了,比我们成年人还要懂得处理事情。

  “现在要顾的是父亲。”他低声说着。

  鲁丝在第二天就下葬了,棺木依习俗是亲人要抬,达尼埃和荷西两个人从教堂抬到不远的墓地。

  达尼埃始终没有放声的哭过,只有黄土一铲一铲丢上他母亲的棺木时,他静静的流下了眼泪。

  死的人死了,生的人一样继续要活下去,不必达尼埃说,我们多多少少总特别的在陪伴不能行动的尼哥拉斯,好在他总是酒醉着,酒醒时不断的哭泣,我倒情愿他醉了去睡。

  尼哥拉斯总是在夜间九点多就上床了,鲁丝死了,达尼埃反倒有了多余的时间到我们家来,夜间一同看电视到十一点多。

  “达尼埃,你长大了要做什么?”我们聊天时谈着。“做兽医。”

  “啊!喜欢动物,跟妈妈一样。”

  “这附近没有兽医,将来我在这一带开业。”

  “你不回瑞士去?”我吃惊的问。

  “这里气候对爸爸的腿好,瑞士太冷了。”

  “你难道陪爸爸一辈子?”

  他认真而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倒令我觉得有点羞愧。“我是说,达尼埃,一个人有一天是必须离开父母的,当然,你的情形不同。”

  他沉默了好一阵,突然说:“其实,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父母。”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是领来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个秘密的?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我骇了一跳。

  “不是秘密,我八岁才被孤儿院领出来的,已经懂事了。”“那你——你——那么爱他们,我是说,你那么爱他们。”

  我惊讶的望着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孩子,震撼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是不是自己父母,不都是一样?”达尼埃笑了一笑。“是一样的,是一样的,达尼埃。”

  我喃喃的望着面前这个红发的巨人,觉得自己突然渺小得好似一粒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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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6 01:3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山东省济宁市 联通
一直很喜欢三毛呢,她是那么热爱浪漫的一个人,放在现在一定很小资,做事情那么的随心所欲,可以很疯狂,可以不顾别人的眼光。或许她死是以为我们都不理解她吧,优秀的女人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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