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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短篇小说集)作者: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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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09:59: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肉体
  刘见光一开头就已经对女友容玉华的体态看迷。
  玉华身段高佻,该丰满的地方十分引人遐思,细腰、宽肩,这都不算稀奇,最难得之处,是她全身给人一种非常柔软的感觉。
  该怎么说呢,对,有句话叫柔若无骨,就是那意思。
  玉华装扮端庄,冬日最爱穿樽领毛衣,天气热的时候。衬衫钮子也一直扣到颈喉,绝不暴露,可惜性感是绝对挡不住的一种风情。
  连女同事都会笑说:“同玉华开会,很难集中精神。”
  一次晚会,大家都等著看玉华露肩或是裸背,她来了,众哗然,原来她穿看套男式泰西度,只看得见一张秀丽的面孔与两只手掌。
  当然有许多人艳羡刘见光。
  见光却这样对玉华说:“我不是君子人,可是我懂得尊重你的意愿。”
  走了近一年,他俩并无进一步关系。得一手好菜,学养与修养都上乘,这样的好对象,打看灯笼没地方找。
  见光诧异于自己的好运气。
  在他生日那天,他向她求婚。
  当时玉华的弟弟英华也在场,闻言抬起头来看看比他大一岁的姐姐,笑笑说:“我约了人看电影,你们慢慢谈。”
  他取过外套走了。
  见光笑,“英华真合作,没话讲。”
  玉华坐到沙发上,头枕看手臂,长鬈发云一样的披在肩膀上,那姿势十分曼妙,更显得她身型柔美。
  她轻轻说:“我爱你见光。”
  见光微笑,“这是你的机会来了。”
  玉华脸上却露出凄迷的神情来,“但是见光,我不能与你结婚。”
  见光一怔,“为什么?”
  也许喝多了香槟,可能真有心事,千华黯然道:“我的身体”
  见光意外,“你的身体有何不妥?”
  玉华抬起头,双手掩住胸口,“我的身体”似有难言之隐。
  见光有点明白了,“我爱你不净因为你的肉体,你放心,或许你做过手术,可能有某些疤痕,都无关重要。”
  “不,见光,你不会明白。”
  “无论怎么样,玉华,躯壳、皮相、外表,全不是问题,况且,你长得那么美,全身堪称上帝杰作,即使有些微小缺憾,不必介怀。”
  玉华沉吟不语。
  见光为她添酒,“婚后我们仍与英华同住,我知道你自幼与他相依为命,不舍得做搬走。”
  玉华放下酒杯,深深叹息,“你不会想见到我的身体。”
  见光莞尔,“我已经看到,所有男生都有x光眼,薄薄衣料哪里挡得住我们贪婪的目光。”
  可是玉华忽然呜咽了,“不不,那是一具可怕的躯体。”
  见光知道玉华喝醉了,只得安慰她:“我的身体更恐怖,我开过盲肠,伤口似蜈蚣,打去年起,又添了肚腩,唷,脚上起茧,腿上有疤,别提了。”
  玉华破涕为笑,“见光你这人真可爱。”
  “别再讲肉体这个题目了,可恨我们精灵的魂魄非要寄居在皮囊里不可。”
  玉华带泪一笑,示意见光坐得近一点。
  她伸出纤长的手臂,搭住男友双肩,见沈从没接触过更纠缠动人柔靡的手臂,那感觉,好比蛇一样,不过,见光太陶醉了,忘记他其实没有与蛇打过交道。
  他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到唇边,她的手掌像暖玉似,滑不留手。
  “玉华,我肯定你有世上最美的身体。”
  玉华一直摇头。
  “有一天,你准备好了,告诉我,我相信你会令我眼睛与心灵都非常快乐。”
  玉华迷茫地抬起头来,“那么,就是现在吧。”
  见光捧起她的脸,“今夜你喝多了,不要仓猝作出决定,我先告辞,希望明天听到好消息,你会答应我的求婚。”
  刘见光吹看口哨。离开容宅。
  他自一部电梯下去,容英华从另一部电梯上来。
  开了门,英华看见姐姐独自呆坐,泪流满脸。
  英华深深叹口气,“千叮万嘱,叫你别爱上任何人。”
  玉华抹去眼泪,声音沙哑,“见光是个好人。”“好人也是人,人对于肉体上的欲望无穷无尽,往往令他们耗尽一生精力追求,酒色财气都是为著满足肉身,他们与我们不同。”
  容玉华抬起头来,“不,刘见光不一样,他会尊重我的意愿。”
  容英华摇头,“不,刘见光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你千万别挑战他的能耐。”
  “他说他可以接受我的身体。”
  英华语气忽然转得严峻,“你别痴心妄想。”
  “他们也相信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英华厉声道:“他们的所谓爱情是何等肤浅!”
  玉华倔强地别转面孔,“我愿以身试法。”
  玉华轻轻冷笑一声,“那你不妨坦白告诉他,你来自室女座,身分是资料搜集员,他所见到美丽的你,不是肉身,而是一件可以剥下来的衣壳,仿照地球上最吸引的躯体而做成。”
  玉华脸色转得煞白。
  她兄弟叹口气,“我们在地球任务已告一段落,不日即将回归,切忌节外生枝,家里自有更好的对象在等著你。”
  玉华呜咽,“我明白,让我们照计划回航吧。”
  “你不会后悔,有位前辈,也与人类发生感情,因为误信对方会得谅解接受她与他们不同的肉体,下场悲惨,玉华,你应当记得她在地球上用的名字,她叫白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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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10:00: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交换
  夜已深,布伟伦终于自花园回到屋中,随手关上所有窗户,今日佣人放假,一切需要亲自动手,他到厨房斟了杯冰水,一边关灯一边走进书房,然后他坐在安乐椅中,低头沉思。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咳嗽一声。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年轻陌生男子站在书房门边。
  布伟伦十分讶异,“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人倒还镇静,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那人苦笑,“布伟伦,你忘记我了。”
  “你是谁?”
  “我叫林景良,记得吗?”
  布伟伦看着来人那颇为高大英俊的身型,实在不得要领。
  那林景良吁出一口气,“八六年歌唱训练班同学,算是同门师兄弟,我们曾经一块乘公路车、吃宵夜、追女孩子,你都不记得了吧。”
  布伟伦总算想起来了,“对,可是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好久不见。”
  那林景良嗤一声笑,“你红了,我没有,我在小酒廊唱歌糊口,大歌星自然不会知道。”
  布伟伦沉默半晌,“你是如何进来的?”
  “今天下午我就躲在杂物房里等到现在,我趁你家佣人出门取信该刹那乘虚而入。”
  “你来干什么?”
  林景良忽然精神一振,“我来杀你。”
  布伟伦仍然坐在书桌之后一动不动,那不速之客也有点佩服他的镇定。
  “来杀我?”
  “是的,这是我此行目的,今日你家佣人放假,屋内只得你我两人,我等候这个机会已有多年。”
  布伟伦大惑不解,“我同你无仇无怨,为何要杀我?”
  林景良把放在口袋里的手缓缓取出,他握着一把枪。
  布伟伦看着枪口,“我与你多年不见,甚至不可能在言语间冲撞你。”
  林景良踏进一步,用枪指住布伟伦胸膛,咬牙切齿地说:“布伟伦,我恨你,在训练班,我俩无论外型声线台风都最为相似,可是幸运之神选中了你撇了我,你迅速走红,水准最低劣唱片都狂销三百万张,每一个姿势叫歌迷疯狂,而我,却一日不如一日,终于连小酒廊都嫌我是你的模仿者。”
  布伟伦讶异地看着他不语。
  林景良用另一只手掩着脸,过一会儿放下,痛恨地说:“有许多舞步,当年根本由我构思,可是世人居然说我是抄袭者!”
  他的目光回到布伟伦身上。
  布伟伦自他眼神知道他受了极大刺激。
  “一切原本应该全是我的,因你挡路,我才一无所得,倘若除去了你,歌迷就会回到我的身旁。”
  布伟伦到这时才轻笑一声,开口问:“这么说来,你是十分羡慕我?”
  林景良点点头,随即狐疑地问:“你为什么不害怕?”
  布伟伦又笑笑,“正如你说,同门师兄弟,有何可怕?”
  林景良一怔,握紧手枪。
  “真没想到在旁人眼中,我是一个那么值得羡慕的人。”布伟伦感喟道:“如果我没听错,你渴望做我?”
  “我渴望有你的运气。”
  布伟伦的声音更加温和,“不错,我的确有过风光的日子,幸运之神追随我好一阵子,唱歌走音,迟到早退,情绪飘忽,歌迷都不以为仵。”
  林景良愕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你的消息不大灵光,我走下坡,已经不止一两年了。”
  “不,”林景良忽然奋然为他辩护,“你仍是最好的。”
  布伟伦哑然失笑,“谢谢你,你距离远,不知实际情况,让我把真相告诉你,我生意失败,债台高筑,毒瘾无法解脱,这还不算,唱片公司经理上星期才告诉我:‘阿布,公司特地雇了人守仓,因为仓库里堆满你那些卖不出去的唱片’。”
  林景良张大了嘴。
  布伟伦语气平淡,像事不关己,轻轻说下去:“相信你也听闻,我牵涉在一宗仇杀命案中,赔偿已超过千万,可是彼方兄弟尚不肯罢休,苦苦追逼,警方至今随时召我问话,精神倍受干扰……林景良,你不是真想做我吧。”
  林景良耸然动容,“你的朋友呢?”
  布伟伦苦笑,“自从走红之后,我已没有朋友,所谓最好朋友,只是最有利用价值之人,昔日伴侣已离我而去,你明白吗,除出名气,我一无所有,而我的声誉正以最高速度下堕,很快会归于乌有。”
  “我不相信!”
  布伟伦叹口气,“到了这种时候,我为什么还要骗你,你还愿意与我交换身分吗?”
  “你,你这是缓兵之计,你怕我杀你——”
  布伟伦抬头轻轻问:“林景良,你闻闻,屋内有什么味道?”
  情绪紧张的林景良这才发觉满室通是煤气特有的臭味。
  他惊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布伟伦悲哀地说:“快走,你还来得及逃命,今晚是我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刻,佣人全放了假,屋内只有我一人,可是你偏偏闯了进来。”他自抽屉中取出一只打火机,“我要点燃煤气了。”
  林景良魂飞魄散,“不,不!”
  布伟伦笑一笑,“我一去,你就可以代替我,让我预祝你成功,快走,我给你十秒钟时间。”
  林景良丢了手枪,汗流浃背。
  只见布伟伦疲态毕露,毫无生意,“连我都不要做我了,真没想到还有人想做我。”
  林景良猛地转身狂奔。
  他才跑出大门,就听见身后隆然巨响,玻璃震得粉碎,火团自窗户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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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10:0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玩笑
  何家佩郑重地对梁小云说:“这种游戏不要再玩下去了,名誉弄坏了,吃亏的是你自己。”
  小云嗤一声笑出来,“咄,家佩,我一不伤天害理,二不作奸犯科,你在说什么?”
  “够了够了,”家佩舞动着双手,“别再玩弄男性了。”
  小云笑吟吟,用一只手按住好朋友的肩膀,“别夸张,我何来天大本领玩弄异性,我只不过喜欢开开他们玩笑而已。”
  “这叫做玩笑?”家佩很是激动,“把汪子斡叫到法国餐厅去吃饭,他到了,发觉有十二个不认识的人陪他吃,开了七支香槟,吃掉整个月薪水,这种玩笑有什么好开?”
  小云哈哈笑,可见家佩说的都是真的。
  “还有,”家佩继续数下去:“与唐铭坚租了快艇出海,趁他潜泳,将快艇驶走,害得他身无分文,身穿泳裤,几经艰难才回得了家。”
  小云非常得意,“噫,我的事,你全知道。”像是杰作被人发现,踌躇满志地,摇头摆脑。
  家佩叹气,“长得略为俏丽点,也不该如此恶作剧。”
  小云说:“生活苦闷,若不懂自得其乐,死路一条。”
  “可是你伤害了别人。”
  “言重了,家佩,那些阿尊阿积,张三李四,有女孩子肯对他们笑一笑,他们就放出风流债主的姿势来,不教训教训他们,行吗,我劝你与我同一阵线。”
  家佩不以为然,“我从不替天行道。”
  小云又笑,“说得好,我就是替天行道。”
  家佩摇头叹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过了十天八天,家佩又辗转听到小云的最新杰作。
  事情是这样的,小云同组上司添罗宾逊对她有意思已不止一天两天,时常想约她喝一杯,那一日,小云终于叫他下班后到A会议室等。
  A会议室面积小,无窗,通常用来签署合同,罗宾逊推门进去,只听见小云的声音说:“别开灯。”又顺手推上了门。
  那罗宾逊讶异,可是又不愿放弃这飞来艳福,经不起引诱,便说了一堆不应该说的话,像“我没想到你会主动,小云就会在另一个地方另一种处境希望你也有好安排”等。
  正当他以为鸿鹄将至,会议室灯光忽然通明,十个以上的男女同事看着他叫“生辰快乐”,那罗宾逊差点没昏厥过去。
  那边厢梁小云还不放过他,笑吟吟问:“去你家,还是我家?”
  那罗宾逊年轻,皮薄,三天后就辞职了。
  家佩又大不以为然。
  “罗宾逊不是坏人,你不愿给他吃豆腐,大可清心直说,不该叫他下不了台,坏了他衣食。”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你替他放心。”
  “你当心没人敢迫你。”
  小云说:“我追人也一样。”
  这话里似乎有因由,家佩看着小云。
  小云不得不解释:“罗宾逊走了,现在是翁敬和替他。”
  家佩颔着:“我听过这个人,很年轻很能干。”
  “还十分英俊呢。”
  “可是,据说他不知什么地方有点怪。”
  小云立刻护着他,“你别误信谣传,他挺幽默大方。”
  家佩没说:“你知我不赞成办公室罗曼史。”
  小云看看好友,声线忽然转为温柔,“你这座古老石山,你一生赞成过什么没有?”
  梁小云对翁敬和似乎是严肃的,把以前那些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劣迹统统收起来。
  可是翁敬和与她始终维持着礼貌的距离,不亲近,可是也不拒她千里。
  家佩心中暗暗好笑:梁小云棋逢敌手了。
  某次,小云在公事出尽全力,争取到好几个客户,翁敬和大表赞赏,不觉说溜了嘴,“小云,真得好好嘉赏你。”
  小云立刻把握机会,打蛇随棍上,“那么,请我吃饭跳舞。”
  翁敬和凝视她,“听说,你最爱开男人玩笑。”
  小云一怔,心中诅咒那背后讲她是非之人,面孔上不动声色,“你怕?”
  翁敬和笑,“我不怕,我喜欢有幽默感的人。”
  “那么,晚上七时来接我。”
  那晚小云一早就准备好了,她一改往日俏皮作风,老老实实坐在家等翁敬和。
  上一次,她可没那么安份,上次她故意说错门牌,让捧着大蓬玫瑰花的男伴到对家去按铃,那一家,住了两个白发婆婆。
  小云对翁敬和是认真的,她不打算作弄他。
  翁敬和准时出现,小云与他度过一个非常愉快的晚上。
  小云心底嚷:原来正常的约会也可以使人这么快乐!
  只听得翁敬和说:“没想到原来我们有这么多共同点。”
  小云凝视他:“但你有一双会笑的眼睛,我没有。”
  翁敬和揉揉双眼,“这双眼睛没有看见你之前,也不过像一对死鱼眼。”
  小云仰起头笑,他俩是可以有将来的吧。
  翁敬和看看腕表,“小云,时间还早,我想带你去见见家母。”
  小云喜出望外,“好呀,这就去探访伯母。”关系又进一步。
  他们上了车,由翁敬和驾驶,一直往郊区驶去,一路上说说笑笑,梁小云心花怒放。
  “到了,可以下车啦。”
  小云依言下车,翁敬和紧紧握住她的手,小云喜孜孜抬头,“这是什么地方?风好大有点冷。”
  翁敬和把她拉进一座花园铁闸,一边走一边回答:“这是华人永远坟场,”这时他指着一块墓碑大叫:“妈妈,妈妈,快来见见小云!”
  梁小云毛发直竖,尖叫,拔足而逃,穿看高跟鞋的她不知叫什么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她顾不得损伤,爬起来继续狂奔。
  只听得翁敬和在身后叫:“梁小云,你怎么怕得如此厉害?我不过是开你一个小小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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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10:03: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遗憾
  《宇宙日报》记者杨小青觉得这篇访问做得再好没有了,可是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微笑着问成功地产商何永开:“何先生,你一生中,有无遗憾?”
  何永开一怔,低头沉吟。
  杨小青补一句:“很多人觉得他们生命有遗憾。”
  何永开很快恢复了常态,“有,怎么没有。”
  杨小青追问:“可以告诉《宇宙日报》的读者吗?”
  何永开抬起头,回忆着说:“小时候,我家环境不好,家母是一个帮佣,在厨房工作。”
  “这我们听闻过,英雄不论出身。”
  何永开欠欠身,“那家人姓殷,待下人非常客气,一点也没看轻我,殷家子女,时常与我一起玩。”
  杨小青专注地看着他,一向表情刚毅的何永开此际露出迷蒙的神情来。
  他轻轻说:“殷小姐比我大三岁,长得像个安琪儿,一头天然卷发,大眼睛,时常教我做功课。”声音低下去。
  聪敏的杨小青已经知道何永开遗憾的是什么。
  只听得他说下去:“家母在殷家工作七年才离开,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我十分牵念殷秀兰。”
  杨小青动容:“啊。”
  “二人身份背景相差太远,无论如何没有可能,所以说,是一宗遗憾。”
  说罢何永开笑容满面站起来,杨小青知道时间已到,她与何永开握手道谢。
  回到报馆她立刻将人物专访写出来,编辑老刘读毕称赞道:“最精彩是最后一个问题,通篇都是数目字,到了这个问题才把何氏的人情味带出来,真没想到一个炒地皮的商人会有丰富感情,此人形象分顿时大增。”
  “他年纪不大,尚不到四十,颇英俊有型,且未婚。”
  老刘笑,“不会是因为对殷小姐念念不忘吧。”
  小青不语,她心中另有盘算,她打算追踪此事。
  她掌握了人名、地址、事实,寻找殷秀兰应该不太难。
  事成后又是另外一个专题。
  这时老刘说:“小青,你一支笔有进步,好好干。”
  小青心中欢喜,唉,一个写作人,至大报酬,乃是听到编者与读者的赞美。
  她马上着手调查。
  小青有一个叫小郭的朋友,在私家侦探社工作,她向他提供线索,希望尽快可以获得答案。
  小郭是个智慧型年轻人,他问:“你为何寻找这位段小姐?”
  小青答:“我想撮合一段失去的感情。”
  小郭嗤一声笑出来。
  三个星期后,小郭向她报告好消息。
  “找到了,殷家在七十年代中落,段氏主理的航运公司因周转不灵而倒闭,段氏随后因病去世,殷家两姐弟总算捱到大学毕业,此刻两人都只是白领阶级。”
  小青无限唏嘘,“可是当年殷家厨娘之子何永开反而是赫赫有名的地产商了。”
  小郭同意:“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从前何永开怕高攀不上,现在可毋须自卑了。
  在小郭安排下,杨小青见过一次殷秀兰,她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可是偷拍了若干照片,殷小姐此刻在一间银行任职,相貌端庄,可是已不复当年安琪儿神态,当然,已经长大成人了嘛。
  何永开所心仪的小公主,今日已是寻常百姓。
  杨小青同小郭说:“来,我同你去见一个人。”
  小郭笑,“好不神秘,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小青笑,“记者一向多事,难得段小姐尚独身。”
  “你要替她提合,恐怕不容易。”
  小青瞪他一眼,“别同我说女性到了这个年纪只好立定遗嘱把财产给侄子之类。”
  小青再次约见何永开,何氏秘书对她相当客气,“杨小姐你随时可以上来,但何先生只可抽出十五分钟。”
  已经足够,小青带着小郭到永开大厦去。
  机伶的小郭立刻问:“你口中仰慕殷小姐的穷小子居然是何某?”
  小青颔首。
  小郭跌足,“小青,你真笨!”
  小青怔住,“何出此言?”
  “亏你一天到晚自诩聪敏过人,你想想,这都会有多大,凭何永开人力物力,寻找一个故人还不容易,何需你代劳?”
  小青狐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根本不是任何人的遗憾,他要是愿意与她重逢,早就可以做到。”
  小青头顶好似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可是她还怀着一丝希望。
  何永开一见他们两人便笑着迎出来,“杨小姐,访问写得好极了,对,今日有何贵干?”
  杨小青清一清喉咙,“何先生,我们找到了殷秀兰。”
  何永开一愣,但是随即笑道:“殷小姐此刻在永康银行任经理职。”
  小青张大了嘴,原来他一直知道,可是她尚忍不住多嘴加一句:“殷小姐同你一样!未婚。”
  何永开笑答:“那多凑巧。”
  正在此际,办公室门被推开,莺声呖呖,“永开永开,我们要走了。”
  小青转过头去,眼前一亮,她看到一位身段高佻打扮时髦明艳无比的年轻女郎,面孔好熟,是谁?对,小青想起来了,是当今最红的电影演员庄丽贞。
  何永开立刻说:“丽贞过来见过《宇宙日报》记者杨小姐。”
  庄丽贞半掩着嘴作娇嗔状,“你可没告诉我今天会宣布我俩婚讯。”
  何永开笑,“这是《宇宙日报》的独家新闻。”
  离开永开大厦之后,杨小青独自闷闷不乐。
  小郭取笑她,“独家无意得此轰动新闻,还有何遗憾?”
  小青无奈叹息。
  小郭又说:“往事已逝,现在是他与段小姐地位悬殊,造成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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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10: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议员
  警车呜呜赶到嘉友幼稚园,警察迅速行动,包围了那所平房。
  途人虽不知发生什么事故,已渐渐聚集道旁看热闹,只见幼稚园负责人哭丧著脸,指手画脚向警务人员报告紧急情况。
  这时,第一批记者也匆匆赶到,甲报问乙报:“家长知道了没有?”
  “正通知他们。”
  “疑犯胁持多少名儿童作为人质?”
  “他冲进课室,用枪指吓,把正在上课的老师赶出,接著放走十名男童,现在仍有九名女生在内。”
  “呵,此人甚谙心理学,知道女童容易受惊,好叫家长更为心痛,那么,他较易达到目的。”
  “他有什么要求?”
  “尚未提出。”
  记者们拥到警察身边去。
  电视台架起现场直播仪器,立刻作特别报告。
  接著,家长纷纷来到现场。
  那实在不算愉快场面,他们大都尚能维持镇静,可是个个面无人色,“要什么,给他吧,至要紧孩子们安全。”一位太太忍不住饮泣,另一个掩著脸坐倒在地上。
  围观的市民既兴奋又焦虑。
  “看,谈判专家进去了。”
  “飞虎队来了没有?”
  谈判专家来到课堂门口,伸手敲门。
  里边那胁持人质的疑犯说:“进来。”声音十分平静。
  专家轻轻推开门,他看到一个相貌端正的年轻人坐在课堂中央,孩子们在另一角落,乖乖坐著看电视上动画节目,年纪太小,只得三四岁,一时还不懂惊怕。
  专家比较放心,放下一具无线电话。
  “你有要求,可直接与警方联络。”
  那人拨通号码要求:“我要若干甜面包及纸包牛乳,孩子们饿了。”
  专家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有何目的?慢慢说,我们会尽量满足你,九个孩子太多了,不如放一半出去,场面较易控制。”
  年轻人惨笑;“我叫冯志强,我是个失业汉。”他舞动手中的枪,
  “我潦倒不堪,医生说我精神有问题,没人可以帮我,除了朱钜万议员,你叫朱钜万来见我。”
  专家颔首,“朱议员的确是热心公益,乐意为市民服务的好人。”
  “叫他来,他一出现,我会再释放五个孩子。”
  专家知道此事宜速战速决,立刻离开现场。
  警方即时通知朱议员。
  记者们议论纷纷,“朱钜万会出现吗?”
  “别人不会,他一定来,有这么好的宣传机会,他怎么会放弃。”
  “可是疑犯手上有枪。”
  “专家说,他可以保证那一把不是真枪,所以,当朱钜万引开他注
  意,警察自然会在窗户一拥而入。”
  “现在为什么不冲进去?”
  “因为孩子们小,不用枪,他也可以伤害他们。”
  “喂,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这下子百来架摄影机全部对牢朱钜万,你看他,脸上简直发出七彩神气光芒来。”
  朱钜万与警方商议。
  “肯定不是真枪?”
  “朱议员,你还需小心,他可能藏有其他武器。”
  他有点怯意,可是想到事成后市民会夹道欢呼,又蠢蠢欲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朱议员,我们很佩服你。”
  警察帮他穿上避弹衣。
  朱钜万慢慢走近课堂。
  课堂门缓缓打开,疑犯冯自强立刻把五名小孩推出去,他喊道:“朱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我这下子有冤可诉了。”
  朱钜万忍不住笑起来,“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原来十分警戒的他不禁松弛下来。
  这不过是他众多崇拜者之二他可以轻易说服该人,下一次竞选,他
  会更以压倒性票数得胜。
  “朱议员,请到这边来,容小民向你一拜。”
  疑犯好似的确有精神病。
  他在他对面坐下,丝毫不觉已经忘却警方嘱咐,他离得太近了。
  他说:“冯先生,我先会请医生替你看病,然后,为你找一份工作,相信我,你一定会重新站起来。”
  那冯自强神色黯淡,“可是,我的未婚妻却不会再回到我身边。”
  朱钜万十分同情,“百步之内,必有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
  冯自强掩脸,“不不不,我永远不会忘记她。”
  “她可是贪慕虚荣,弃你而去?”
  “是,她意志力薄弱,禁不起他人引诱,与我分手。”
  “何必挂念此等薄情女子,你是大好青年,只要发奋努力,将来出人头地,她一定会自动回到你的身边。”
  “不,她不会再回来了。”
  朱钜万抬起头来,“你这话何解?”
  冯自强凝视朱议员,“她离开我之后,不久便为那人抛弃,羞愧后悔之下,自杀身亡。”
  朱钜万忽然变色,“你──”
  冯自强轻轻说:“朱议员,你应该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叫王凤儿。”
  朱钜万刚想动,冯自强大力的手已经按住他。
  埋伏在课室外的警员只听到一声枪响,还没来得及行动,又是另一
  声。
  他们冲进课堂,发觉议员与疑犯同时倒在血泊中。
  孩子们正放声大哭。
  记者们十分扰攘,“没想到事情这么快结束。”
  “十九名儿童全部无恙。”
  “疑犯突凶性大发,取出一管真枪,朝议员头部近距离开枪,杀人后自杀,原委完全不明。”
  “议员朱钜万可以说是为公义捐躯,众家长感激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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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10:04:0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临终
  那辆豪华大车在滂沱大雨中一直由风云湾驶出来。
  富商罗国才坐在后座,十五分钟之前才同女友咪咪分手,此刻似还闻到她身上夜间飞行的香水味?
  司机阿王嘀咕:“这雨下足一日一夜了。”
  他把稳了软盘,一个转弯,说时迟那时快,在车头灯照耀下,他看到前面斜坡有大量山泥夹著巨石滚下,阿王喉咙发出惊怖的啊啊声,踏下刹车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几十吨泥沙滑坡,刹那间埋住了车子,罗国才只觉得车子震动停住,眼前一黑,他已失去知觉。
  不醒来倒也罢了,偏偏他又恢复了知觉。
  嘴乾,头痛,一摸额角,有乾枯血渍,他身子因在车厢中,一丝亮光也无,四肢只能勉强动弹。
  活埋!
  他几乎没哭出来。
  他记得左边座位袋里有一支笔型电筒,他伸手去摸索,找到了,万幸,他颤抖著打开,在微弱光线下,他看到了最可怖的情景。
  车子前半截完全变了形,自车顶凹位看,那是受一块巨石撞击之故,阿王脖子向后仰,蜷曲一边,双眼睁凸,一看就知道已经死去。
  罗国才叹口气,看清楚环境,他用力推车门,分纹不动,看看手表,是深夜十二时,离开咪咪家时才十点半,原来这一昏迷,就是个多钟头。
  短短时间内,他由温柔乡堕进了地狱门。
  他关掉电筒,静静侧耳听有什么声响。没有,万籁无声,世人根本不知他被困车厢,当空气消失,或是车顶吃不消压力下陷,他罗国才就会死在这里。
  他叹了口气,忽然之间前半生的琐事一幕幕映进脑海。
  三十年前乘搭机帆船偷渡出来,红星标记的炮艇就在后面追,机关枪声轧轧不停,他身边一个老妇忽然倒下,背脊有一小孔,血缓缓流出来
  他找到亲戚家,在表叔厂里做小工,月薪二百,打杂,什么都干,勤奋好学,一句怨言也无,人人都喜欢他,特别是表妹。
  三年后她下嫁他,他感恩图报,把一判小型制衣厂发展起来,生意蒸蒸日上,谁也没想到那穷小子会有如此上佳商业头脑。
  可是罗国才心中一直另外有人。他喜欢慵懒、娇美、皮肤白督的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看见咪咪。
  刚才,味咪像是想同他摊牌,懒洋洋提起:“爱管爱,可是离婚又是另外一件事呢,是不是?”
  当时他不接口。只是笑,如果出不了这个车厢,味咪又会跟谁呢?
  大儿出生情形历历在目,小小似红皮老鼠一点点大,哭声洪亮,他感动得流下泪来,一晃眼大学已经毕业,怎么叫都不肯回来,情愿在学堂实验室赚微薄薪水。
  他一死,这孩子就可以承继十亿以上的产业。
  奇怪,对妻子却没有特别怀念,他俩像是许久没有谈话,有什么喜庆场合,倒还总是双双出席,亲友见到他们二人之际,也是他们唯一见到对方的时候。
  印象中她胖了许多,衣服颜色老是配得不对,珠宝太大件太俗气,发式换来换去不合适。
  有一件事他是感激她的,自始至终,她未曾说过“如果没有我,你哪里有今天。”这种话。
  有一次,他同她辨证一件事,要证明她做错了。谁知她笑一笑说:“你我之间,还论谁对谁错?”妻有妻的智慧,他从来不敢小觑她。
  他很放心,妻早已习惯做寡妇。
  这时,车顶发出吱吱响,糟,钢架受不住拗曲了,他开亮电筒,果然,好似有一只大手,把车顶像纸张一样团皱。
  罗国才呻吟一声,浑身出汗,死不可怕,临终如此受折磨,却真像前生不修。
  生意对手不止一人骂他并吞手法刻毒,有一日会没好死。
  罗国才尽量把身体网成一团,就是该刹那了,他紧紧闭上眼睛,心中无限悔意,太多时间精力用来赚钱,太少注意到别人需要,明明一生之中,每一天每一刻都尽了力,为何还有这许多遗憾。
  无比黑暗无比惶恐,他似看到故世父母伸手召他:“国才,现在你有空来陪我们吃顿饭了吧。”
  他惨叫起来,一声又一声,在狭窄空间震得耳膜发痒,车厢空气渐渐耗尽,他呼吸困难,用脚狂踢车门,垂死挣扎,扰攘半晌,终于喘息著力尽而止。
  罗国才流下泪来,束手待毙。
  如果可以逃出生天,他一定退出江湖,结束恩怨,从头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有人欢呼:“在这里了!”
  “找到了找到了。”
  “有生还者。”
  他被救护人员自割开的车厢拖出,奇迹地毫无损伤,只需敷药便可出院。
  阿王不幸殉职,家人接到通知赶来,呆若木鸡跌坐在医院大堂。
  罗国才对前来访问的记者说:“我十分疲倦,我想回家。”
  到了家门,看看时间,是凌晨三时,他已再世为人。
  开了门,夜班工人闻声出来,惊讶地说:“先生你──”
  妻在打麻将,听到背后有人,头也不抬,微笑道:“什么风把罗先生吹来?”恐怕又是一场通宵牌。
  她并没有听说那场惊人意外。
  浑身污泥斑的罗国才忽然明白了,付出多少,报酬多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妻子竟不知道丈夫在鬼门关蹓??回来,世界看样子有没有他都一样运作。
  他反而心安理得,再无内疚,如常淋浴更衣。
  他拨了一个电话给女友,咪咪惺忪地问:“什么事?”
  她也不知道他遭到活埋,出了门,就与她无关,态度非常正确。
  她俩临终,真的未必一定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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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10:04: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空间

  连厨房与卫生间面积加在一起,马少光住的小单位不会超过三百平方尺,可是狭小的公寓里却住着六个人,到了晚上,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更挤逼得难以转身。
  这间公寓由三个人咬紧牙关,以分期付款办法购买,分廿年供款,他们是马少光的父亲、大哥与大嫂。
  少光与妹妹尚在读书,而一切家务,自然落在母亲身上。
  大嫂正怀孕,预产期在三个月之后,届时小公寓又将添多一名住客。
  家里每个人都紧绷着脸,置业的喜悦一下子消失无综,生活压力使他们憔悴劳累。
  单位里共两间小房间,大嫂与父母各占一间,妹妹睡在走廊上搭出来的阁楼里,而少光长期睡客厅。
  一日,他听见父亲说:“少光还有一年毕业,找到工作,可望多一人帮手。”
  少光吓一跳,他成绩不错,一直盼望升学,他可不想做一名办公室助理到老。
  接着,他听到母亲附和:“是,少光是应该贴补房子供款。”一句话就判了儿子命运。
  少光蓦然转过头去看牢父母,发觉他们面孔黝黑,皱纹深刻,连背脊都已佝楼,才五十多岁的人,已经衰老不堪。
  不,少光在心中嚷:我不要走你们的老路,我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空间!
  母亲随即去开了电视,声浪爆炸,充满小小空间。
  妹妹皱着眉头说:“我到同学家温习功课。”
  母亲即时斥责:“又该半夜三更才回家?你骗谁,天天做十多个钟头功课却科科不及格,别回来算了。”
  妹妹像逃一样启门出去。
  大嫂自房中惺忪地张望,“我难得歇一觉,将电视机声浪收细好不好。”
  母亲佯装听不见,“少光,拨电话去问楼下三婶几时上来,好准备开抬搓牌了,我这个老佣人也该轻松一下。”
  大哥立刻阻止,“妈,惠芬怕吵,你且看她怀孕份上,让她休息一下。”
  谁知母亲一拍桌子就骂道:“我生你之际难道毋须怀孕。”
  少光掩住耳朵,面前的功课再也看不进去,身畔嗡嗡声尽是父母兄嫂争吵之声。
  实在住得太挤了,每件小事均会触发争执,连毛巾挂错钩子都惹人喃喃咒骂。
  稍后婴儿出生,更加不堪设想。
  大嫂几次三番说:“少光放尼龙床的位置只好放婴儿床!”
  母亲为儿子争取:“婴儿当然睡你们房间。”
  “房间那么小,怎么放得下。”
  “把梳妆台拆掉不就行了,还化什么妆!”
  “最好我们一家三口都搬出去,可是我们的钱要留下来。”
  “父债子还都天经地义,你们说话要好听一点。”
  “家家听到孙子出生都欢天喜地,就你们家媳妇怀孕要捱骂!”
  天天吵三五回,少光希望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避一避。
  慢着,反正妹妹出去了,且跑上她的阁楼躲一下。
  少光钻进那宽四尺长十尺空气不大流通的阁楼,拉好门,闭上眼,争吵声仍然清晰可闻,可是他已经可以松口气。
  就在阁楼上睡一觉吧。
  渐渐争吵声远去,他看到自己置身在一条走廊之中,对着一扇白色的门,门缝有亮光透出,他身不由主,推开那扇门,一眼看到一个短发俏丽的少女温柔地向他招手,“进来,少光,进来。”
  少光张望一下,只见门里似是一个宽敞的花园,绿草如茵,鸟语花香,这不正是他要寻找的空间吗?他十分向往,脱口问:“叫我?”
  “是,少光,”少女笑:“随时欢迎你来。”
  少光并不糊涂,他问:“进去了,可是出不来?”
  少女的笑靥如花,“这样好地方,来了又何必走。”
  真是好地方,少光鼻端可以嗅到空气清新芬芳。
  正在陶醉,忽然听到轰隆一声,他自梦中惊醒,浑身都是汗,原来争吵不但没有停止,且已演变成武行,父子娶媳摔起家具杂物来。
  大哥立刻陪妻子回娘家去,母亲拍着桌子号啕大哭,父亲大叫道:“少光,你给我争口气,快快找工作赚钱帮家,别让我临老吃这种苦头。”
  少光惊怖地缩在一角。
  他的功课显著追步,老师与他谈过几次,不得要领,他益发沉默里言,亦已停止替小学生补习,少光并没有同任何人说起!他几乎晚晚梦见那温柔俏丽的少女。
  大嫂往往去了几天又回来,娘家想必也同样挤逼,亲人大概一般烦躁,处处是死胡同。
  仍然天天吵闹,要不就冷言冷语,互相争着制造噪音,打麻雀,看电视、讲电话、做菜……都努力做到最大声,少光不敢吭声,躲在一个角落,可是大嫂仍然拉着地说:“少光呵,别拖累人,白住白吃总不行,你哥哥不过大你几年……”
  少光觉得家人面孔狰狞刻毒,叫他害怕,相对之下,梦中少女更加温柔体贴,使他乐意亲近。
  个多月后,大嫂早产,婴儿只得五磅多大,回到家来,不住啼哭,一天总共喂十次八次,大嫂忙得不可开交,睡眠不足,更加烦躁,小单位里充满火药气氛。
  家人不再正眼看他,有时他转身不灵,大哥甚至厌恶地喝他走开,晚上亦灯光通明人来人往喂婴儿抱怨咒骂。少光许久没有睡好。
  少光唯一安慰是与少女倾谈。
  “你还在等什么?”她轻轻伸出雪白的手,“来呀。”
  少光点点头,他握住少女的手,一步踏进去,呵,真是一座园子,流水淙淙,碧蓝天空,柔风拂脸,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宁静平和,少光冲口而出,“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他终于找到理想空间,这里没有人会嫌他逼他。
  马少光没有看到第二天早报上新闻,标题不算显著:《十六岁青年疑不堪功课压力堕楼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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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10:04: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愿望
  夜已深,这一带街道治安并不好,可是装扮艳丽的区少芬却丝毫不介意,她挥舞着晚装手袋的肩带,嘴里哼着歌,高跟鞋在行人路上敲出阁阁阁有节奏的响声。
  她喝多了几杯,不,没有醉,但是有点亢奋,今天是她荣休的日子,一班姐妹帮她庆祝,呵,终于跳出火坑了,区少芬哈哈地笑。
  她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街角有微弱的灯光,是卖水果的摊档吗,她倒是想喝一杯橘子水。
  加快了脚步,走近,区少芬诧异,只见巷口放着一块招牌,用红漆大字写着:许愿内进,费用全免。
  这是什么玩意儿?
  区少芬朝巷内张望,看到另外有一盏灯挂在一间铺位门口,铺内似有人影,区少芬好奇心起,忍不住踏着垃圾杂物,走进巷子。
  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看到一个老扫人独自坐在张桌子面前,区少芬恍然大悟,原来是算命档摊,要不,就是看相的地盘。
  她笑笑,刚欲离去,那相貌不扬的老妇抬起头来,区少芬却看到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
  “小姐,许愿?”
  少芬大奇,“许愿,许什么愿?”
  老妇笑笑,那笑容诡秘,有股难以形容的吸引力,少芬不由自主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小姐,许愿,即是你把愿望说出来,我帮你成全。”
  少芬睁大眼睛,“你是帮人达成愿望的神仙?”就凭这个档摊?真是意外。
  老妇摇头,“不,神仙予人愿望,毫无条件,我不是神仙,故此,许愿人必需拿一些东西来与我交换。”
  这时,少芬的酒意已经醒了一半,闲言大乐,笑说:“这倒是很公平。”
  老妇也笑,“不过,小姐,有言在先,我不能起死回生,也不伤天害理,余者,什么都可以交换。”
  少芬颔首,好,反正有空,就来玩它一铺,她清心直说:“我愿青春常驻,永不衰老,活到八十岁,也就是我目前的样子。”
  老妇点点头,温和地说:“我明白,那,”她双目突发精光,“你得用你的良知来换。”
  少芬听了这话一愣,忽然轰然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举起双手,“我自动弃权。”
  老妇问她:“何出此言?”
  少芬苦笑,“我十五岁就到夜总会伴舞,今年廿五岁,已经升为领
  班,昨日才带了两位十五岁的小姐下海,像我这种人有什么良知,即使有,也早已廉价卖给社会,无货再与你交换。”
  老妇叹息,“你总算有自知之明。”
  少芬耸耸肩,“看来,我只好同其他人一样逐日衰老,鸡皮鹤发,在所难免。”
  老妇像是很欣赏她的坦率,“你第二个愿望呢?”
  少芬完全知道她要的是什么,飞快说:“发财之道,我想要三亿横财。”
  老妇语气挪揄:“够了吗?那,你要以肉体来换。”
  少芬呵哈一声,正中下怀,“多年来我就是靠这具皮囊谋生,如今宝刀未老。”
  她骄傲地站起来,挺胸、收腹,双手撑着腰,在老妇跟前转一个圈,好让对方把货版看个清楚。
  谁知老妇才看一眼,就嗤一声笑出来。
  少芬微愠质问:“笑什么?”
  老妇掩着嘴,“我要的是一具完整的、真纯的身体,柔软、温暖,原封不动。”
  少芬并不笨,闻言冷笑,“那你要求太高了,现今哪有夭生丽质,统统借助手术刀,这里加一点,那里减一点,修修补补,整顿仪容,骤眼看上去也就是个美女。”
  老妇相当固执,“不,你的躯体不合规格。”
  少芬不服气,“那你这档摊永远做不到生意!”
  老妇叹口气。“也许我要同管理阶层反映这个事实,否则,门市部要吃西北风。”
  少芬不禁笑出来,没想到今晚有此奇遇。
  老妇又问:“你那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少芬忽然胭腆了,地低头沉哦,半晌才轻声说:“我向往爱情,活了那么久,经历如许多,却从未尝过男欢女爱滋味,盼你成全。”
  老妇缓缓点头,“你可以达到这个愿望。”
  少芬大喜,“拿什么换?”
  老妇看着她,眼珠里宝光流转,嘴里吐出二字:“自由。”
  “什么?”少芬吃惊。
  “你听见的,自由。”
  “呵不,”少芬用双手扼住脖子,“不是自由,你别看我干的是卑微的货腰生涯,可是我有我的自由:闲来与姐妹们搓几圈牌,逛逛时装店、买几件首饰,还有,我有选客的自由,太猥琐的可予拒绝。还有,我有交男朋友的自由,不英俊的还真不要,我不能拿自由来换任何东西。”
  老妇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可是你说你向往爱情。”
  “唷,向往归向往,”少芬骇笑,“付出这么高的代价我可不干,今夜我刚为自己赎身,我已辞职不干,自明日起,我将是一片花店的老板娘,我已脱离火坑,怎么可以再跳到油锅里?不不!”她把双手乱摇。
  老妇挥挥手,“你去吧,我做不成你的生意。”
  少芬不服,“唏,你的条件苛刻。”
  老妇答:“不,你太精明,你很懂得珍惜现有的一切。”
  少芬忽然笑了,温柔的说:“我想这是我得以存活的原因,始终在泥淖里,我仍自爱。”
  天渐渐亮了。
  少芬向老妇道别,临走时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不是神仙?”
  老妇笑不可抑,挥手,“走走走,我祝你生意兴隆。”
  少芬说:“很高兴认识你,在你身上,我学了很多。”
  少芬离开那条巷子,哼着歌,舞动手袋,是呀,她也许一辈子得不到她的愿望,可是她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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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10:05:0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会所
  江又盛是上海人,兴奋的时候,说话会带几句沪语:“张子干,我打听到一间会所,节目邪气盏。”
  张某输了马,正没精打采,闻言并不见得十分高兴,只是淡淡地说:“你自己去欣赏好了,唔使益人。”他是广东人。
  台北长大的李志深听见了,立刻道:“黑白讲!当然要有福同享。”
  张子干这才问:“什么好地方?”
  “是阮之忠与陈首文介绍的,说叫做WEISUOCLUB,收费是比较贵,可是去过之后,你不会想到第二家!”
  “有那么好吗?”,李志深纳罕,“你我走遍大江南北,什么没有见过,把精彩情形,说来听听。”
  “据说可以包一间房间,请漂亮女孩子来陪酒跳舞。”
  张子干笑,“咄,这有何稀奇。”
  “据说私家房装潢像湟宫,而女孩子舞艺高超,世界水准,一边表演,一边脱衣服。”
  李志深沉默了,“脱光吗?”
  “可以商量。”
  “什么价钱?”
  江又盛写一个数目在纸上,交给两位淘伴过目。
  张子干一看,“这倒还可以,我们三人合股,去开开眼界。”
  “那我去接头,二位几时有空?”
  “寻开心,随时抽空出来,哈哈哈哈哈。”
  这样的男生,在都会中是很多的,酒色财气,均其所好,口口声声人不风流枉少年,工余四处乱找娱乐,越刺激越好,一掷千金,在所不计。
  其实不久之前,他们也做过可爱白胖的婴儿,自他们文雅工整的名字可以看到,父母对他们也曾有过殷切的期望:又盛、志深、子干、文忠、首文……
  母亲半夜起来喂食的时候,必定半明半昧地呢喃过:“宝宝快高长大,宝宝勤力读书、孝顺父母”,结果长大成年,却与母亲的盼望略有出入。
  江又盛至喜研究哪一国哪一省的脱衣舞最冶艳。张子干嗜赌,一直图小刀锯大树,李志深路数更多,却仍然天天喊闷。
  是什么令他们变成这样?也许可以怪社会。
  说到尽头,这几位男土人生最大目的,不过是望世上所有财富及所有美女供他们片刻欢娱。
  过了两日,江又盛悄悄地对张子干说:“原来那间会所还可以挑人。”
  “什么?”张子干说:“我是花钱的大爷,挑我?”
  江又盛连忙道:“不不不,我们挑她们。”
  张子干立刻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们旗下有名女人?”
  “有,唱歌拍电影的全有。”
  “别开玩笑,一流明星都找得到?”
  “我想,二线的不会叫我们失望。”
  “快去订房间,还等什么?”
  三个人兴奋得要死,心甘情愿凑份子去开眼界。
  由李志深开车,半夜十二点出发。
  “地址为何如此偏僻?”
  “那原是某阔佬的别墅,后来阔佬遭商业调查科抄家,别墅流落到这帮人手下,改变成为会所。”
  会所门前静悄悄,由江又盛带头,按门铃,讲了暗号,付出现钞,门房才放三人进去。
  在走廊里已觉气派不凡,墙上铺紫红色丝绒,地上是墨绿色地毯,水晶灯光芒四射,带座的小姐莺声呖呖,把他们领到贵宾房中。
  三人但觉得人生若此,夫复何求,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女待应取出一本厚厚照片簿,让他们挑人。
  李志深飘飘然,伸手一指,指着一个青春歌星。
  江又盛同女侍应说:“不会没有空吧。”
  女侍应媚笑:“二十分钟内表演开始。”
  张子干认异地赞道:“天下有这样神通广大的会所!”
  三位男士喝美酒吃水果听音乐,心情有三分紧张,五分亢奋,二分风骚。
  终于,宝蓝色丝绒帘子掀开,一个苗条的身形闪出来,那张雪白精致的面孔一点不错,正属那玉女歌星所有,三个男人的眼珠子与下巴同时掉下来。
  只见那女郎婀娜地扭动身躯,轻轻曼妙地唱吟:“五陆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渡春风,落花踏尽何处去,笑入胡姬酒肆中……”
  李志深大乐,“这不是在说我们吗,哈哈哈哈哈。”
  女郎十分有韵味地腿下第一层纱衣,江又盛怪声叫好,张子干哗哗连声。
  李志深最直截:“物有所值。”
  江又盛灌下一杯酒,迷醉地看表演。
  只见那女郎肤光如雪,不知搽了什么粉,全身发出粉红色晶莹珍珠似的光芒来。
  她身上只剩下一点点衣服了。
  江又盛忽然忍不住,斯文尽失,站起来说:“脱光伊!”
  张子干也唱道:“除晒倨!”
  那女郎暂停舞步,咪咪笑,眼睛眯成丝一般,娇悄地问:“你们不怕?”
  李志深大力摇头,“不怕不怕不怕。”
  那女郎颔首,音乐继续,只见她背转了身,除下最后束缚,三个男人目瞪口呆,等她转过身来。
  可是接着女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她像是在前面拉拉链,接着,双臂一反,似除下一件外套,可是,她身上不是已经没有衣服了吗?
  接着,她转过身子,正面对着观众,娇媚地笑道:“三位先生,统统脱光了。”
  她脱下的,是她的皮肤,整副粉红色的表皮,似件夹克似搭在肩上。
  那三位先生先是雷殛似愣住,然后,像杀猪般嚎叫起来,夺门而逃。
  啊!差点忘了告诉大家,WEISUOCLUB,译做中文,是猥琐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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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10:05: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郑州市 联通
乖儿
  天气真好,公园附设的儿童游乐场里挤满人。
  大多数是母亲带着幼儿在嬉戏。
  除出张咏琴与罗月玲,她俩是记者,在同一间报馆任职,不,今日她们不是来采访新闻,她们偷得浮生半日闲,跑来公园散心。
  当时两人吃着冰淇淋,享受阳光及新鲜空气,看着喧哗快乐的孩子,
  觉得十分开心。
  “咏琴,你也结婚吧,早点让我做阿姨。”
  咏琴不以为然,“拥有是一种负担,拥有什么就得对什么负责,像我们这种工作,满天下乱跑,怎好意思养儿育女。”
  “可是孩子们多么可爱。”
  “是非常缠人的一种小动物,照顾到十七八岁才勉强可以独立。”
  “太悲观了,五六岁已经不差了,可是我最喜欢一两岁那些小家伙。”
  “你看。”
  不远之处,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东西正在闹情绪,看仔细了,原来那小不点硬是要挣脱母亲的手,往沙池去玩耍,母亲抓紧地,他不耐烦,一定要推开妈妈,争持不下,放声大哭。
  月玲奇这:“这么小,一餐不喂他,他就完蛋,干吗推开母亲?”
  “争取自由呀!”
  月玲讶异地笑,“真是人的天性。”
  她们前边有一张空凳,一位少妇领着女儿过来,轻轻说“坐”,那小孩乖巧地坐下,一动不动依偎在母亲身边。
  少妇转头向月玲及咏琴一笑。
  咏琴颔首招呼,她注意到小女孩约三四岁,梳两角整齐的辫子,穿着花裙子,打扮得非常漂亮,不过暂时看不到她的脸。
  月玲问:“你可相信三岁定八十这句话?”“某一个程度这话不错,好动的孩子长大了也始终活泼,有美术天分自幼便画画画,不过成年后学养与修养也可以改变一个人。”
  这个时候,有一对四五岁的男孩子追逐突近,其中一个手中握着一把泥沙,撒向另一个,那个双眼被迷,大声乱叫,扭住对方来打。
  月玲摇头,“太顽皮了。”
  咏琴笑,“孩子越顽劣越聪明。”
  “你真相信这个理论?”
  双方家长终于赶来,拆开俩个男孩,互相道歉,拉着走开。
  月玲听到前座少妇喃喃道:“这样淘气还成何体统,简直像强盗,幸亏不是我的孩子,囡囡,泥沙有无沾到你?”
  上下检查女儿一番,替她拍拍裙子,递过水壶,让她喝水。
  这边刚摆平,那边又出事,滑梯架上一个幼儿摔下来,虽然才三四尺高,也受了惊,擦伤了膝头,刹时间乱成一片,大人一见血便慌得六神无主,反而是随行的菲律宾佣人够镇定,取出身边带备的胶布贴上。
  咏琴笑,“哗,真乱,真可爱。”
  前座少妇又对女儿说:“囡囡,你不会乱走,你总是听妈妈话,对不对?”
  小女孩抱住母亲手臂。
  兜售氢气球的小贩经过,少妇买了两只,交到女儿手中。
  小贩尚未走远,立刻被孩童围住。
  咏琴说:“我们到另一边去看看。”
  月玲按住她,“慢着,且多坐一会儿。”
  咏琴看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留恋。
  不到一刻,小女孩手中两只气球飞走了,小孩并无呼叫追逐,少妇连忙说:“不要紧不要紧,下次再买”,一边把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咏琴微笑,轻轻说:“也有听话的孩子,她母亲一定很开心。”
  月玲不出声。
  少妇继续讲下去:“我们才不会使性子发脾气,强头倔脑不听话,叫父母受罪,是不是,囡囡?我们是乖儿,永远不离开妈妈,一生都听妈妈话。”
  又一个七八岁男孩因不愿离开游乐场而当众闹别扭。
  咏琴笑,“哗,已经可以交女朋友了还这么贪玩,好没出息。”
  月玲说:“他们都有独立的灵魂与肉体,完全不受大人控制。”
  “为什么要接制孩子们?我们在这里,不过是照顾他们生活起居,将来他们自有天地,自有作为,我们那一套也许已不合时宜,况且,即使学足你我,又有什么成就可言?”
  月玲有点感动,“咏琴,做你的子女会幸福的。”
  咏琴笑笑,“至少我家会有民主。”
  这时,前座的小女孩靠住母亲的身子一动不动,那少妇无限怜爱轻声道:“囡囡累了,不要紧,我们回家去。”
  她抱起女儿,那孩子的头搁在母亲肩膀上,转过脸来,月玲与咏琴清楚看到小孩有吊梢眼、厚嘴唇,正是唐氏综合症的特徵,那是一名弱智小孩。
  咏琴轻轻呵一声。
  月玲无言低头,少妇肯定是个伤心的母亲。
  咏琴问:“你发现多久了?”
  月玲苦笑,“当发觉那孩子实在太听话的时候。”
  “她母亲好似并不悲伤。”
  “那位太太会得过日子而已。”
  咏琴忽然说:“可是我知道有些专制政权,真正希望人民世世代代蒙在鼓里,永永远远生活得似低能儿。”
  月玲沉默一会儿才说:“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咏琴提高声音:“月玲,你我是否应自动转为低能,以讨好家长需要?”
  月玲看着她:“你就太阳底下太久了,有点昏晕,来到树荫透透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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