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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hi_hm

山楂树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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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 09: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第三十九章

  静秋不解地问:“到底别人在说什么?”

  小周嬉皮笑脸地说:“当然是说我把你害了----”

  静秋气昏了,她知道这个“害”字,就是当地土话里“强奸”的意思。她没想到大天白日的,别人还会往这上面想。她抖抖地问:“谁---谁说的?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小周赶快说:“别去别去,告诉你一点事,你就要去问别人,那我以后有话不敢跟你说了。”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乱说?”

  “我们昨天回来得晚,你一回来又神色不对,而且饭也不吃,躺床上去了,再加上我又是个土匪名声,谁都会往这上面乱猜。不过我已经解释过了,你不用去问这个问那个了。这种事,你越闹,别人说得越欢。”

  静秋担心地问:“那你---有没有说---我们昨天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周说:“我肯定不会说的啦,你放心好了,我土匪是土匪,但我是个正直的土匪,很讲江湖义气的。”然后又嬉皮笑脸地说,“再说,你----这么漂亮,我背个黑锅也值得----”

  静秋有点怀疑就是小周自己在议论,因为他一直有点爱把两个人往一起扯,总说别人在议论他们两个,但静秋自己并没听见谁议论他们两个。她不再问他什么了,想挑上水走路,但他扯着扁担不让她挑,问她:“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去找你的男朋友吗?他----不在,还是躲着不见你?”

  她赶快声明:“你别瞎猜啊,不是什么男朋友---,”她想了想,问,“你知道不知道‘绿豆汤’是什么意思?”然后她把上次说起绿豆汤的前因后果,以及这次她跟老蔡夫妇的对话拣能说的说了一下。

  小周嘿嘿笑:“这你还不懂?说你是哪个的‘绿豆汤’,意思就是说你是哪个的----马子。马子懂不懂?就是---女朋友,相好的---”

  静秋说:“但他们为什么说‘绿豆汤’是我发明创造的呢?”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小周看她一眼,像老子教儿子一样地说,“他们说男的上火,意思就是说男的想----害女的。结果你又不懂,叫别人喝绿豆汤清火。男人那个火,是喝绿豆汤清得了的吗?他们看你傻,拿你当笑话呢。”

  静秋本来还想问男的为什么会想“害”他的女朋友,但小周一开口就是“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她不敢再问了,免得又搞成个笑话。她淡淡地说:“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我问的问题你不懂。”

  本来她那天从西村坪怄回来的一包气就一直没消,现在听了小周对“绿豆汤”的解释,那包气更大了。原来老三是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当着她的面,好像把他们俩的事看得很神圣,但背着她,却在跟他那些队友们这样议论她,太无聊了。

  难怪他突然调二队去,肯定是那边有一碗“绿豆汤”等着他,也许是上次到二队去就找好了的,也许他前一段一直是两边扯着。现在她这边扯不出什么来了,就一心一意扯那边去了。去了不说,又不想个办法告诉她,害她白跑一趟,还惹出这么大麻烦,搞得闲话满天飞。

  如果她确切地知道老三是这样一个跳梁小丑,她也就不为这事烦恼了,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的,上回当,学回乖。问题是她拿不准老三究竟是不是这样的人,也许只是一个误会。她最怕的就是悬而未决,让她东猜西猜,担惊受怕。不管是多可怕的事,只要是弄得水落石出、铜铜铁铁了,也就不可怕了。

  她决定下次跟小周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就到严家河中学去找长芳,问到老三的地址了,就叫小周开车带她去那里,要老三当她的面,说个一清二楚。

  但郑主任不再派她跟小周出去了,要么就叫赵老师去,要么就叫小周一个人去,要么郑主任就自己跟去了。不仅如此,郑主任回学校汇报工作的时候,还把小周的事告诉了妈妈。

  郑老师说:“我真替你静秋担心哪,她年青,不懂事,很容易上当。这个周建新,自己有女朋友,而且还为他女朋友跟人动刀子打过架,现在又来纠缠你家静秋。这也怪我,以前没想到周建新会这么无聊,没注意把他们两个分开。”

  妈妈听了,又气又急,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农场跟静秋好好谈一谈,但又怕郑主任不愿暴露出他是信息来源。

  郑主任觉得自己做得光明正大:“我不怕做这个恶人,因为我是看着你静秋长大的,现在我又是带队的,我不管谁管?”

  妈妈对郑主任感恩戴德一通,又保证说等静秋回来一定好好教育她。但妈妈还是有点等不及了,马上就写了一封信,叫郑主任带到农场来。

  静秋一看妈妈的信,真是气晕了,怎么这些人这么爱无事生非呢?不就是两个人出去买米,回来晚了一点吗?就要做成这么大的文章?但她不好发火,这里的人以前都是她的老师,她对他们都是很尊重的。

  她想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就跑去找郑主任:“郑主任,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可以当面给我指出来,不要去告诉我妈妈。她是个爱着急的人,她听了这些谣言,肯定又急得无法---”

  郑主任说:“我这也是为你好,小周这个人,脾气很暴躁,又不学无术,到底有哪点好呢?”

  静秋委屈地说:“我又没说他好,我跟他又没----谈朋友,只是因为工作关系有点接触,怎么就---扯那上头去了呢?”

  郑主任没答她的话,反而说:“其实我们学校还是有很多好同志的,比如你们排球队的小万,就很不错,这几年进步很快,入了党,提了干,为人诚实可靠---”

  静秋简直不相信这是郑主任说的话,总觉得每个人都在批评她年纪小,不该考虑这些问题,怎么郑主任的话听上去不是那么回事呢?好像是说只要是好同志,还是可以考虑的,我跑你妈妈那里告状,不是说你不该谈朋友,而是说你不该谈“那样”一个朋友。

  她没敢多说,只把自己的清白强调了几遍,就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她觉得有点滑稽,以前她读初中的时候,还曾经对那个万老师很有一点好感,主要是那时候他刚到八中来工作,没经验,又年青,学生都不怕他,经常闹点事,让他下不来台。他显得那么孤独无助,静秋对他充满了同情。

  但后来他就慢慢开始“打起发”(走上坡路),可能主要是跟当时的党支部雷书记关系比较好。雷书记是个女的,二十多岁就死了丈夫,自己带一个小孩过,很可怜,工作又很努力,家里成分又好,很快就被提拔到书记的位置上了。后来就经常见到万老师跟雷书记两人过河去上党校,虽然雷书记比万老师大不少,而且当时也再婚了,还是有很多人说他们两个人的闲话。好在雷书记的丈夫没说什么,万老师也没女朋友,所以也就没闹成什么大事。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万老师开始“打起发”,静秋就不喜欢他了,可能她只喜欢那些不走运的人。现在听郑主任这样一说,越发对万老师生出几分厌恶,似乎是他在依仗权势,排挤小周,成全他自己一样。

  她本来是要对小周敬而远之,避免闲话的,但见到郑主任这样贬低他来抬高万老师,她心里就对小周生出几分同情,因为他是个零时工,使她想起自己的零工岁月,而且他宁可背个骂名也没把那天晚回来的真实原因说出来,使她有点敬重他的这种“正直土匪”的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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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 09: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后来下了场大雨,把农场的房子和山后的路冲坏了,郑主任还借机把万老师从学校要到农场来帮了一个星期的忙。但静秋对万老师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连话都懒得跟他说,碰见了,打个招呼就算了。

  一直到了十一月下旬,静秋才又一次有了跟小周一起外出的机会,这次是因为学生们交的伙食费不够,眼看就没米吃了,又不能让学生们都跑回去拿钱票来交,郑主任只好派一个老师回去挨家挨户收钱收粮票。赵老师知道这是个挨骂的活,吃力了还不讨好,就推脱不去,这事就落到静秋头上了。

  郑主任把静秋单独叫到一边,叮嘱了半天,才让她跟小周的车回K市去催租逼债,拿到钱就在K市买米买面,让小周运到农场,她自己可以休息两天。

  小周也知道郑主任是在有意分开他跟静秋两个人,所以一路上发了不少牢骚。静秋听他说着话,心里却在打一个小算盘。到了严家河,她就叫小周停一下,说她要去看一个朋友,几分钟就行。

  小周又问:“男朋友女朋友?”

  “女朋友。”她肯定地说。

  小周开玩笑说:“这回要是又是个男的,我可要上去开打了。上次害我背个空名,这次我可不干了。”

  到了严家河,静秋就打听严家河中学在哪里。还好,严家河镇子不大,中学就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小周把小拖开到学校附近,就关了机,说这次车上没东西,我不用在车跟前守着,我跟你一起进去。

  静秋不让他一起进去,他奇怪地问:“你不是说是女朋友吗?怎么不让我一起去?怕你女朋友看上我了?”

  她知道小周一向就是这样油嘴滑舌的,她说不过他,越说他越油嘴滑舌,反正待会还要让他开车到二队去的,瞒也瞒不了什么,她就让他一起进学校去了。

  两个人在学校的一棵树下站了一会儿,就听到下课铃声了。静秋找一个学生问了一下,找到了长芳的教室,然后请一个人把长芳叫了出来。

  长芳看看静秋,又看看小周,黯然说:“我哥在县医院住院,你---可不可以去看看他?虽然你---不要他了,但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儿上,去看看他吧,听说是----绝症。”

  静秋惊呆了,长林得了绝症?她想声明说不是我不要他,只是我不爱他,但她被“绝症”两个字吓呆了,说不出这样的话。她低声说:“你知道不知道他的病房号码?”

  长芳把医院地址和病房号码都写在一个纸条上给了她,然后站在那里,不肯再说话,眼里都是泪。静秋也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小心地问:“知道不知道是什么病?”

  “白血病-----”

  静秋觉得如果现在打听老三的新地址,就显得有点不不合时宜,即使问到了,也没时间去了,还是先去看了长林再说吧。

  上课铃响了,长芳低声说:“我---回教室去了。你---一个人去看他吧----别带你---朋友去---”

  静秋说:“我知道。”长芳进教室去了,她还愣在那里。

  小周问:“谁病了?看你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是她哥哥,我以前在他们家住过,我要去看看他,他----帮了我很多忙。”她问小周,“你知道不知道白血病是怎么得的?”

  小周说:“听别人说是被原子弹炸了才得的病,但是我们学校以前有个人也得了白血病,后来死了,听说---治不好的----”

  “那我们快走吧。”

  他们赶到K县城,买了点水果,就按照长芳给的地址找到了县医院。静秋想起长芳嘱咐过叫她一个人进去的,就跟小周打商量:“你可不可以就在外面等我?”

  “又不让我进去?都得了绝症了,还怕什么?”

  静秋也不太明白长芳的用意,因为她听老三说过,长林已经说下了一房媳妇,今年春节就结婚。如果真的得了绝症,那婚是结不成了,但为什么不让她带小周一起去看长林,就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只知道应该尽量满足绝症病人的要求,如果长芳说不要带小周进去,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对小周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怕什么,但我朋友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小周无奈,只好在外面等,叮嘱说:“快点出来啊,我们还得赶回去,你今天要挨家挨户去收钱的,回去晚了,收不齐钱,明天就买不成米----”

  “我知道。”静秋匆匆答了一句,就跑进医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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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 09: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第四十章

  县医院不大,就那么几栋楼,静秋很快就找到了长林的病房。病房里有四张床,她看见了第一张床上的号码,就以此类推,断定靠墙角的那张床就是长林的病床。

  她向那张床望去,惊异地看见老三坐在床边,正在一个本子里写什么。虽然他穿着一件她从未见他穿过的黑呢子的衣服,但她一眼就认出他了。她想,他在这里干什么?在照顾长林?他不上班?是不是二队就在附近,所以他调到这里来好照顾长林?

  有个病人家属模样的人问:“你找谁?”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三,回答说:“找张长林---”

  老三抬起头,向她这边望过来,神情似乎有些错愕,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本子和笔,向她走过来。他没叫她进病房去,站在走廊上跟她说话:“真的是----你?”

  她问:“长林呢?”

  他一愣:“长林?不是在西村坪吗?”

  “长芳说-----她哥在住院----”

  他笑了一下:“噢,我也是她哥嘛----”

  静秋急了,辩驳说:“你---怎么是她哥呢?她说的是她哥病了----,她没说是你病了,你是在这里照顾长林的吧?是不是?你别跟我开玩笑了----,长林在哪里?”

  他好像有点失望:“你----是来看长林的?不是长林----你就不来看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不解地问,“长芳说的‘我哥’就是你?但她为什么说我---不要你了?她那样说----我才以为是---长林。”

  “噢,我---写过几封信到你们农场,都被---退回来了。我用的是她的地址,信就----退她那里去了,所以她说你---不要我了。”

  她很诧异:“你写信到我们农场了?我怎么一封也没收到?你用的什么地址?”

  “我就用的‘K县严家河公社付家冲大队K市八中农场’,再加你的名字,不对吗?”

  “我没往那里写过信,但我想只能是这样子写---”

  “每封上都写着‘查无此人,原址退回’----”

  静秋想了想,觉得一定是郑主任搞的,因为他想把她跟万老师凑拢,所以就来这一手,太卑鄙了。但是信封上用的是长芳的名字和地址,郑主任怎么会怀疑呢?难道他看出那是男人的字?或者他拆开看过了?

  她紧张地问:“你---信里写了些----什么?没---写---要紧的东西吧?肯定是我们那里的郑主任搞的,我怕他---拆开看过了----”

  他说:“应该没拆开吧?拆开过我应该能看得出来----”

  她很有点生郑主任的气:“他私自把别人的信退回,算不算犯法?我回去了要找他说说,看他还敢不敢这样。”

  他怀疑地问:“你们那个---郑主任---怎么会对你的信这么感兴趣?是不是---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

  她安慰他说:“不会的,他一把年纪了,又已经结了婚,他是在帮别人的忙---”

  “帮那个开---小拖的?”

  她诧异地看看他:“你怎么知道----开小拖的?”

  他笑了一下:“看见过你们----,在严家河,下雨----,他把雨衣----让给你----”

  “不是他,郑主任最讨厌他了,是帮另一个老师,排球队---那个。不过你放心,我对他----没兴趣。你----在严家河----干什么?”

  “二队就在严家河附近,中午休息时经常去那里逛逛,想----碰见你----”

  “你---到我们农场去过没有?”

  他点点头:“有次看见你赤着脚,在厨房做饭---”

  “那房子漏雨,一下雨,地上就有个把星期是泥浆子汤,只好打赤脚。”她怕他担心,马上补充一句,“不过天冷了,我就没打赤脚了,穿着那双胶鞋----,你没看见?”

  他有点黯然:“我这一段----没去----”

  她不敢看他:“你----生了什么病?”她提心吊胆,怕他说出那几个可怕的字。

  “没什么,感冒了----”

  她松了口气,但不太相信:“感冒了要住院?”

  “感冒重了,也要住院的。”他轻声笑了一下,“我是个‘布得儿’嘛,老在感冒。你----回家还是---回农场去?能在这儿呆----多久?”

  “我回家去,现在就得走,我---有个同事等在下面,我----要回去收钱买米。”她看见他很失望的样子,就许诺说,“我后天来看你,我有两天假,我可以提前一天离开K市----”

  他欣喜地睁大眼睛,然后又担心地问:“你---不怕你妈妈发现?如果不方便的话----”

  “她不会发现的,”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你---这几天不会---出院吧?”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他很快跑到病房里,拿了一个纸包出来,塞到她手里,“好巧啊,昨天刚买的,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打开一看,是一段山楂红的灯芯绒布料,上面有小小的黑色暗花。她告诉他:“我最喜欢这种颜色和这种布料,你好像钻到我心里去看过一样。”

  他很得意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的,我昨天一看到就买下了,没想到刚好你今天就来了,我先知先觉吧?你回去就做了,来的时候穿给我看,好不好?”

  她把布料卷了起来,说:“好,我回去就做,后天来的时候穿给你看。不过我现在得走了,要赶回去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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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 09: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他送她往医院大门那里走,远远地,就看见了小周和他的小拖,他说:“你同事在那边等你,我不过去了,免得他看见----。他叫什么名字?”

  她说:“他跟你同名,不过姓周。”

  “同名不要紧,只要不同命----”

  她一愣,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解释说:“没什么,有点----吃醋,怕他跟我一样----也在---追求你。”

  回家的路上,静秋的耳边一直响着老三那句话:“同名不要紧,只要不同命”,虽然他解释过去了,但她觉得他那话不是吃醋的意思,而是----别的意思。

  长芳说老三得了绝症,老三的脸色也的确不大好,有点苍白,但那也许是因为他穿着黑呢子上装的关系。老三自己说他得的是感冒,好像也有可能,如果得了绝症,他还会这么镇定,像没事人一样?最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是绝症,医生怎么会告诉他呢?

  只能是长芳搞错了,或者故意这样说了,好让她来看老三的,因为长芳那时以为她不要老三了,于是编出“绝症”的故事诳她到医院来看他。

  现在她就抓住这两根救命稻草,一是医生不会告诉病人得了绝症,二是老三自己说了他只是感冒。说老三得绝症的只有长芳一个人,一票对两票,老三应该没有得绝症。

  但是他那句话怎么解释?

  回到K市,小周把小拖开到一家餐馆前,说先吃点东西,等别人下班了,好去学生家里去收钱。她点点头,茫然地看着小周去买东西,几次都把小周当老三了,很想问他:先别慌着吃饭,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得的什么病?

  吃过饭,小周就把小拖开回江心岛,带着她到学生家去收钱。他叫她把写着学生地址的条子给他,他一家一家找。她就像个梦游的人一样,糊里糊涂地跟着小周这里走,那里走,小周叫她记账就记账,叫她找钱就找钱,见了学生家长都是小周在说话,她只站在一边,像个傻子一样。后来小周干脆把她手里的单子和钱袋都拿去了,自己收钱,自己找钱。

  一直搞到九点多了,才大致收齐了,小周把她送到她家附近,说:“我明天早上来叫你去买米。你莫想太多了,一个县医院,懂什么白血病黑血病?”

  她一惊,小周看得出她在为老三的病担心?她警告自己,不要哭丧着脸,当心妈妈看出来。

  妈妈见她回来了,很惊讶也很高兴,赶快来弄东西她吃。她说不饿,在路上吃了的。然后她就忙忙碌碌地把那段布拿出来缩水,用冷水搓一遍,又用热水搓一遍,使劲拧干了,晾在通风的地方,让布快快干了好做衣服。

  第二天一早,小周就来叫她去买米。妈妈很不放心地看着她坐上小拖去,可能恨不得自己也跳上车去监督他们两个。静秋特别跟小周热火朝天地讲几句,因为她现在不怕妈妈怀疑她跟小周有什么事,越怀疑越好,既然妈妈一心防着小周,那她明天去看老三的时候,妈妈就不会起疑心。

  买了米,小周把她送回家,把发票交给她,叫她收好,就开车送米面到农场去了。妈妈见这个祸害走了,总算放了心,又交代静秋千万不要跟小周来往。

  下午静秋到学校去汇报农场工作情况,又到简老师赵老师家里去拿他们家属给他们带的私菜。都弄好了,就到江老师家去借缝纫机做衣服。做到吃晚饭的时候,她跑回家吃了晚饭,又跑回江老师家接着做。江老师过来问她农场的情况,她哼哼哈哈地应付了一下。

  衣服做好了,她还舍不得走,总觉得有点什么事没办,是她想办又不敢办的事。想了好久,才想起是要问成医生有关白血病的事。她磨磨蹭蹭地走到他的卧室门口,门没关,她看见江老师坐在被子里看书,成医生在床上跟他的小儿子玩耍。

  江老师看见了她,问:“小秋,衣服做好了?”

  静秋怔怔地点点头,鼓足勇气问:“成医生,你听说过白血病没有?”

  成医生把儿子交给江老师,自己坐在床边,一边穿鞋一边问:“谁得了白血病?”

  “一个----熟人。”

  “在哪里诊断出来的?”

  “K县医院---”

  “K县医院很小的,未必能----检查得---对,”成医生让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安慰说,“先别着急,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静秋也讲不出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听长芳那样说了一下,她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只想知道,一个很年轻的人会得----这种病吗?”

  “得----这种病的人多半是---很年轻的---,青少年---居多,可能男的更多一些。”

  “那---是不是得了---就--一定会----死?”

  成医生字斟句酌地说:“死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你不是说只在县医院检查了一下吗?县医院设备什么的---很有限,应该尽快到----市里或者省里----去检查。还没确诊的事,不要先就把自己急坏了。”

  江老师也说:“我们学校不是有一个吗?医院说人家是癌症,把人家吓得要死,结果根本不是癌症----。这些事,没有三、四家医院拿出同样的诊断,是信不得的。”

  静秋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江老师和成医生还在列举误诊的例子,但她不知道那些例子跟她有什么关系。她问:“如果----真是得了----这种病,还能活---多久?”

  她见成医生紧闭着嘴,好像怕嘴边的答案自己飞出去了一样,她又问了一遍,成医生说:“你不是说只在县医院----”

  她急得要哭出来了,有点生气地说:“我是问‘如果是的话’,我说如果---是的话---”

  “这个----依人而定,我---也说---不准到底能活多久,有的---半年,有的---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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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 09: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第四十一章

  静秋回到家,就忙着收拾东西,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才想起现在是晚上,没有车到K县去,只能等明天。

  她躺在床上,开始使用自己的绝招: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当她不知道是不是县医院误诊的时候,她就左想右想,忽而飞到希望的巅峰,忽而降到绝望的谷底,那样飞上落下是最痛苦的了。

  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她就当县医院没有误诊,那就怎样呢?那就是说老三是得了白血病。既然他是得了白血病,那就意味着他活不长了。到底能活多长呢?再一次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就当他只能活半年左右了。现在可能已经把这半年用掉一些了,那就算他还可以活三个月左右。

  她想起她妈妈因子宫肌瘤住院动手术的时候,是她在医院照顾妈妈,那时她才十四岁。同病房住着一个晚期卵巢癌病人,大家叫她曹婆婆,瘦得像个鬼,经常痛得半夜半夜地哼,搞得同病房的人都睡不好。

  结果有一天,曹婆婆家里人来接她出院,曹婆婆喜笑颜开地跟家里人回去了。静秋好羡慕曹婆婆,以为她被治好了,成了全病房第一个出院的人。后来才听同病房的人讲,说曹婆婆是回家“等死”去了。

  医生对曹婆婆的女儿说:“你妈治不好了,你们没有公费医疗,就别把家里搞得倾家荡产了吧。你把你妈领回家去,让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带她去哪里玩。”

  后来有谁为自己的病发愁,大家就拿曹婆婆出来安慰她:“你的病哪里严重?你不还住在医院里吗?如果真的严重的话,医院还不早就像对曹婆婆那样,叫你回去等死吗?”

  所以住在医院就是幸福,就算是在“等活”,只有被医院劝走的那种,才是黑天无路,“等死”去了。

  现在老三还在医院住着,说明他还在“等活”。如果哪天医院叫老三出院,她就跟妈妈说了,把老三接到家里来。妈妈还是喜欢老三的,只是怕别人说,怕他家里不同意,怕两个人搞出事来。但如果知道老三只能活三个月了,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他家同意不同意就无所谓了,也应该不会搞出事来了,妈妈肯定就不怕了。

  她要陪着他,让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他想到哪里去玩,她就陪他到哪里去玩。老三上次留给她的那些钱,有近四百块,那就相当于她一年的工资,她一分都没用,那些钱用来满足老三想吃什么穿什么的愿望,应该够了。

  等到老三----去了,她就跟着他去。她知道如果她死了,她妈妈一定会很伤心,但是如果她不死,她一定活得比死了还难受,那她妈妈会更伤心。她想她到时候一定有办法把这一点给她妈妈讲明白,让她妈妈知道死对于她是更好的出路,那她妈妈就不会太难过了。反正现在她哥哥已经招工回城了,可以照顾她妈妈和妹妹了。她爸爸虽然还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但也被抽到大队小学教书去了。她妈妈这段时间心情开朗,生活也过得比以前好,尿血的毛病已经不治而愈了。没有她,家里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跟老三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呆三个月,然后她就跟他到另一个世界去,永远呆在一起。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在哪个世界其实也无所谓,都一样,在一起就行。

  她想,不管事情怎么发展,也只能坏到这个地步了,无非就是老三只能活三个月了。说不定最后还活了六个月,那就赚了三个月。说不定最后发现是县医院误诊了,那就赚了一条命。

  她把这些都想明白了,就觉得心安下来了,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把阵都布好了,进攻撤退的事宜也安排好了,就没什么要愁的了。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来了,对妈妈说她要回农场去。妈妈有点吃惊,但她理直气壮地说农场就是这样安排的,只是叫她回来收钱的,第二天一定要赶回去的。她说:“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郑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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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 09:12: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妈妈见她这样说,当然相信,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想你在家多呆几天。”

  静秋到了汽车站,把票一买,就到厕所把新罩衣换上了。她估计老三会在车站等她,所以她要早点换上,让他今天第一眼就看见她穿着他买的布做的衣服。她要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不要说他是叫她穿给他看,就是他叫她脱给他看,她也一定脱给他看。

  老三果然在汽车站等她,穿着他那件黑呢子的衣服,但外面披了件军大衣。如果不是知道他病了,她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等死”的人。她决定不提他的病,一个字也不提,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免得他心里难过。

  他看见了她,快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包,连声说:“穿上了?好漂亮,你好快的手啊,一下就---做好了?你真应该去做服装师---”

  她本来不想让他来替她背包的,怕他累了,但她意识到如果不让他背包,就说明她在把他当病人,所以她就让他背上。他没敢牵她的手,但跟她走得很近,路过一个商店时,他让她到橱窗跟前去,指着橱窗玻璃里的她说:“是不是好漂亮?”

  她看见的是他们两个人,他微微侧着身,笑吟吟的,很健康很年轻的感觉。她听人说过,如果你照玻璃的时候,看见谁的头上有个骷髅头,就说明那个人快死了。她注意地看了,没有看到老三头上有骷髅头。她又转过头去看他的人,的确是很健康很年轻的感觉。她想也许县医院真的搞错了,一个小小的县医院,知道什么白血病黑血病的?

  他问:“你---明天回农场?”他见她点了头,欣喜地说,“那你---可以在这里呆一天一夜?”

  她又点点头。他笑着说:“我又先知先觉了一回,找医院的高护士借了她的寝室,你今晚可以在那里睡。”他带她到县城最大的一家百货商场去,买了一些毛巾牙刷脸盆什么的,好像她要在那里住一辈子一样。然后又到水果店买水果,到副食店买点心。他买什么,她都不阻拦,让他畅所欲买。

  大肆购买了一通之后,他说:“我们先把这些东西拿回去,然后你想到哪里去玩,我就带你去哪里玩。想不想去看电影?”

  她摇摇头,她哪里都不想去,就想跟他呆在一起。她见他穿得比一般人多,心想他到底是病了,怕冷,于是说:“你不是说你借了别人的寝室吗?我们去那里玩吧,外面冷----”

  “你---想不想去---看看那棵山楂树?”

  她又摇摇头:“算了吧,现在又没开花,还要走那么远,以后再去吧---”她见他没吭声,突然想,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想在有生之年实现他许下的诺言?她觉得不寒而栗,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

  他把脸转到一边,说:“你说得对,以后再去吧,开花了再去。”

  他又提议了几个地方,她都没兴趣,坚持说:“我们就到那个护士的寝室去坐坐吧,暖和一些。”

  他们俩回到医院,他带她去了高护士的寝室,在二楼,是间很小的屋子,摆着一张单人床,铺的是医院用的那种白垫单,被子也像病房里用的那种,白色的套子,套着床棉絮。

  他解释说:“高护士在县城住,这只是她上中夜班的时候用用的,她很少在这里睡。床上的东西她昨天都换过了,是干净的。”

  她看见屋子里只一把椅子,就在床上坐下。他忙忙碌碌地跑去洗水果,打开水,忙了一阵,才在椅子上坐下,削水果她吃。她看见他左手背上那个伤疤,有一寸来长,她问:“那就是---上次---留下的?”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背,说:“嗯,难看吧?”

  “不难看。你那次好快的手脚,一下就----”

  “就是因为割了那一刀,那边医院才通知我去检查----”他好像发现自己说走了嘴,马上打住了,改口说,“通知我去换药。有了这个疤,就等于有了记号,不会走丢了。你有什么记号?告诉我,我---好找你。”

  她想问,到那里找我?但她没敢问,只是在脑海里冒出一个场面,是她经常梦到的,四处迷雾茫茫,他跟她两个人摸索着,到处寻找对方。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叫他的名字总是叫不出口,看东西也看不真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而他总是在什么地方叫“静秋,静秋”,每次她循着声音找去,就只看见他的背影,笼罩在迷雾之中。

  她突然悟出那就是他们死后的情景,觉得鼻子发酸,赶快深吸一口气,说:“我头发林子里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就在后脑勺上,头发遮住了看不见----”

  他问:“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她散开发辫,把那块胎记指给他看。他用手拨开她的头发,看了很长时间。她转过身,看见他眼圈发红,她慌忙问:“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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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 09: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他说:“没什么。做过很多梦,总是云遮雾罩的,看不真切。看见一个背影像你的,就大声叫‘静秋,静秋’,但等别人回过头,就发现---不是你----”他笑了笑,“以后知道怎么找到你了,就----拨开头发看----有没有胎记----”

  她问:“为什么你总叫我‘静秋’?我们这里都兴叫小名,不兴叫全名的---”

  “可是我喜欢‘静秋’这个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即便我一只脚踏进坟墓了,我也会拔回脚来看看你----”

  她又觉得鼻子发酸,扭头去望别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讲你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讲你在农场的事给我听----,我什么都想听。”

  她就讲她小时候的故事给他听,也讲农场的事给他听。她也要他讲他小时候的故事给她听,讲他家乡的事给她听。那一天好像都用在讲话上了,中午就在医院食堂打饭来吃,晚上两个人出去到一家餐馆吃了饭。吃完后,因为天色晚了,外面没什么人,两个人就牵着手在县城里逛了逛。回到高护士的寝室时,天已经全黑了。他提了几瓶开水来,让她洗脸洗脚。

  他出去了一下,她赶快洗了,但不知道把水泼哪里,就等着他回来了好问他。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医院用的那种痰盂回来了,说这楼里没厕所,你晚上就用这个吧。她脸一下红了,心想他一定是因为听她讲了在农场提斧头上厕所的故事,知道她半夜会需要上厕所。

  他端起她的洗脚水就往外面走,她急得叫他:“哎,哎,那是我----洗了脚的水---”

  他站住了,问:“怎么啦?你还要的?我泼了再去打干净的---”

  她说:“不是,是----我们这里的男的不兴----给女的倒----洗脚水----,没出息的----”

  他笑起来:“你还信这些?我不要什么出息,只要能一辈子给你倒洗脚水就行。”说着,就走到外面去了,过了一会儿,拿着个空盆子转来。

  他进了门,关上,问:“你还不赶快坐被子里去?赤脚站那里,一会儿就冻冰凉了。”他把被子打开,铺上,掀开一角,叫她坐进去。她想了想,就和着衣服爬床上去,坐在床头,用被子捂住腿和脚。

  他把椅子挪到她床边,坐下。她问:“你---今天在哪里睡?”

  “我回病房去睡。”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今晚不回病房去行不行?”

  “你叫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他说:“不早了,你睡吧,你今天坐车累了,明天又要坐车又要走路,早点休息吧。”

  “那你呢?”

  “我睡不睡无所谓,反正我白天可以睡的----”

  她脱了外衣,只剩下毛衣毛裤,钻到被子里去躺下。

  他给她盖好被子,隔着被子拍拍她,说:“睡吧,我守着你。”他在椅子上坐下,把军大衣盖在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的呆在一间屋子里过夜,但她好像并不害怕一样。看来毛主席说的那句话有道理:“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她现在连死的准备都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别人要说什么,那都是别人的事。就算别人把嘴说歪了,她也不在乎。

  但她害怕问他那个问题,她很想问他到底是不是得了白血病,如果是的话,她明天就到农场去跟郑主任说一声,再返回来照顾他。如果他真的只是感冒了,那她就还是回农场去上班,等休假的时候再来看他。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能问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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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 09: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第四十二章

  静秋闭着眼睛,但一直没睡着,脑子里老在考虑什么时候问老三那个问题。

  她偷偷睁开眼睛,想看他睡着了没有。刚一睁眼,就看见他正看着她,眼里都是泪水。他见她突然睁开眼,马上转过脸去,找个毛巾擦了擦眼睛,解释说:“刚才---想起----<<白毛女>>里面----,喜儿睡着了,杨白劳---在唱‘喜儿,喜儿,你睡着了,你不知道---你爹我欠账----’”

  他唱不下去了。她从被子里跑出来,搂住他,低声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得了---白----血病?”

  “白血病?谁---说的?”

  “长芳说的---”

  他似乎很惊异:“她----说的?她---”

  “不管是谁说的了,你告诉我,我想知道----,你瞒着我,我更----不安心,走路都差点让车撞了。你告诉我实话,我好----知道怎么办----”

  他想了很久,终于点点头,泪又流出来了。她帮他擦掉泪,他抱歉说:“我不像个男人吧?你说过的,男人不兴哭的。”

  她解释说:“我说的是----男人不兴---当着外人的面哭----,我不是外人----”

  “我---其实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死,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她安慰他说:“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我会跟你一起去的---,不管在哪个世界里,我都跟你在一起,你不要怕---”

  他愣了:“你在说些什么呀?你不要瞎说。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实情,就是怕你这样---瞎搞,乱来。我不要你---跟我去。你活着,我就不会死;但是如果你---死了,我就---真正地----死了。你懂不懂?你听见没有?”

  她说:“我懂,‘你死了,我就真正的死了’,所以我要跟你去。”

  他急了:“我要你好好活着,为我们两个人活着,帮我活着,我会通过你的眼睛看这个世界,通过你的心感受这个世界。我要你---结婚,生孩子,我们两个人就活在孩子身上,孩子又有孩子,我们就永远都不会死。生命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

  她问:“我们---会有---孩子?”

  “我们不会有,但是你---会有的,你有就跟我有一样----你会活很久很久的,你会----结婚,做---妈妈---,然后做---奶奶,你会有子子孙孙的---,很多年之后,你---对你的后代讲起---我,你---不用说我的名字---只说是一个你----爱过的人---就行-----。我----就是想到----那一天----才有勇气---面对----现在---。想着那一天,我就觉得我---只是---到另一个---地方---去----在那里----看你----幸福地生活----”

  他发现她只穿着毛衣毛裤跑到被子外面来了,连忙说:“快回到被子里去,当心感冒了----”

  她钻回到被子里,对他说:“你---也到被子里来吧---”

  他想了想,脱去外衣,也只穿毛衣毛裤,钻到被子里,伸了一条胳膊给她,让她枕着。两个人都有点抖,他说:“你不要害怕,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她躺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胳膊,听见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响,她问:“你的心是不是又要从喉咙那里跳出去了?”

  “嗯,我---没想到---能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他侧过身,抱紧她,“好想---每天都能这样---。”

  “我也是。”

  “我这样----抱着你---你睡不睡得着?”他见她点头,他说,“那你就----睡吧,安心地睡吧----”

  她试着睡,但睡不着,她把头埋在他脖子边,用手“读”他的脸。他突然问,“你---想不想看看---男人---是什么样的?我是说---想不想看看我是什么样的?想看---我就给你看----”

  她问:“你---给别人看过吗?”她见他摇摇头,又问,“你---看过---女的吗?”

  他又摇摇头,自嘲地说:“可能会死不瞑目吧---”说完,他开始在被子里摸索着脱衣服,边脱边说,“我脱给你看,但是你不要怕---,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只是想---完成一个心愿----”

  他把衣服一件件扔出被子,然后拉着她的手,放在他胸前:“用你的手看----”他握住她的手,在他胸上移动,“我现在---还不是太瘦吧?”他把她的手放到他腹部,就松开了,“你---自己慢慢看---”

  她不敢动,知道往下就是男人的那个东西了,她看见过很小的小男孩的,他们拉尿的时候,从来不避讳别人,她看见过他们挺着小肚子,使劲拉,拉出一个抛物线。她还在一张针灸穴位图上看到过成年男人的那个东西,不过没敢细看。

  他见她不动了,就又握住她的手,向下移去,她触到他的体毛,吃惊地问:“男的也---长---毛?”她记得针灸穴位图上的那个男的是没毛的,光溜溜的。

  他笑了一下:“你以为就是女的才长?”

  她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女的长---?”

  “这是常识,书上也有的嘛---”他让她的手按在他那个又热又硬的地方。

  她惊慌地问:“你---发烧?肿了?”

  他摇摇头,仿佛呻吟一样地说:“你---别怕,我没事,它能这样,说明我---暂时还不会----死。你---握住它,它---喜欢你---握住它---”

  她握住它,她的手很小,只能握住一部分,她轻轻捏它一下,它就退一下,而他则抖一下。她说:“它好像不喜欢我---握它,总在往后退---”

  “它---喜欢,它不是在退,是在跳----。记不记得----那次---在江里游泳?我看见----穿游泳衣的你---它就成---这样了,我---怕你---看见,只好躲在---水里---”

  她好像一下明白了很多事情,追问他:“那---你那次背我---过河的时候,它是不是---也成这样了?”她见他闭着眼点头,又问,“但是我那天没穿---游泳衣呢,它怎么也会----”

  他笑了笑,突然搂紧她,在她脸上到处吻,仿佛狂乱地对她说:“我只要碰着你,看着你,想着你,它就会成这样----抓住它,抓紧它,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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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 09: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她还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就感到手里一热,他好像在抽搐一样。她想肯定是她捏得太紧了,她想松开手,但被他的手抓住,松不开。她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搂他,发现他背上像下雨一样,全都是汗。她着急地问:“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叫医生?”

  他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没事---我很好---,刚飞到---天上---极乐世界----去了一次,是你让我飞的----,跟你在一起---我就----想飞-----。我好想---带你一起飞----但是---我的翅膀----折断了----不能陪你飞多久了----”他拿了条毛巾擦她的手,“是不是觉得好恶心?不要怕----那不脏,那是----做小娃娃的东西---”

  她也找了一条枕巾,擦他的背和身子,觉得“它”就是他身上的水龙头总开关,稍稍捏了一下,就捏得他满身汗水,连被子都打湿了。她把被子翻个面,然后像他刚才那样,伸一条手臂给他做枕头。他躬着身子,躺在她怀里,筋疲力尽的样子。她见他连头发都汗湿了,知道他的飞翔一定让他很累,就心疼地搂着他,让他睡觉。她听着他均匀而轻微的鼻息,也沉入了梦乡。

  睡了一会儿,她热醒了,怀里的他像个火炉子一样。她想,两个人睡真好,平时一个人睡总是睡不暖和,连脚都不敢伸直。现在她觉得全身热烘烘的,毛衣毛裤到处都像有针在锥她一样,里面穿的背心式乳罩也箍得她很不舒服。她妈妈教她的,睡觉要把乳罩扣子打开,说束缚太狠了,会得乳癌的。她想脱掉毛衣毛裤,打开乳罩扣子,又怕惊醒了他,正在犹豫,他睁开眼,问:“你---没睡?”

  “我睡了,热醒了,想把毛衣脱了。”她摸摸索索脱毛衣,问,“你---想不想看我?你不是说---你没看过----女的吗?你不是说你会---死不瞑目吗?我---脱给你看---”

  “你不用这样,我只是那样说说----,人死了,瞑目不瞑目---都一样---”

  “你不想看我?”

  “怎么会不想?天天想,时时想,想得心里都长出手来了。但是我-----”

  她也像他一样,一件一件在被子里脱,脱了扔到被子上面,然后抓住他的手放在她胸口:“你也---用手看---”

  他像被火烫了一样,从她胸前把手拿开:“别,别这样,我---我怕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要跟你----做----夫妻才能做的事-----”

  “那就做吧---”

  他摇摇头:“你---以后还要---嫁人的,要跟人结婚的,我还是---把你----完整地留给你的----丈夫吧。”

  她坚定地说:“我不会跟别人结婚的,我只跟你结婚。你走了,我会跟你---去的,你想要做什么,就做吧---,不然----你会死不瞑目的----我也会----”

  他想了一会儿,用一条手臂搂住她,用另一只手慢慢“看”她。她觉得像被电击了一样,他的手抚摸到的地方,都有一种麻麻的感觉,连头皮都发麻。他用一只手把她两个乳房向中间挤,想一下都握住,但挤来挤去都没法把两个握住。他挤得她身体发软,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她慌张地说:“等等,好像----我的老朋友---来了---别把床单搞脏了----”

  他跳起来,衣服都没穿,就帮她找卫生纸,找到了,拿过来给她,说:“不够的话,明天商店一开门我就去买。”

  她看看床单,没见到红色,又抓张卫生纸擦了一下自己,也没见到红色,只是一些水一样的东西。她抱歉说:“我搞错了,上星期刚来过了的。”

  她没听到他答话,一抬头,见他赤裸着站在那里,正紧盯着她赤裸的身体,她看见了他的全部,她想他一定也看见了她的全部,她飞快地钻进被子,浑身发抖。

  他跟了进来,搂住她,气喘吁吁地说:“你---真美,发育得---真好,你这样斜躺在那里,像那些希腊神话里的女神一样。为什么你不喜欢---这里大?这样---高高的才---美呀。”他紧搂着她,喃喃地说,“好想带你飞----”

  “那就带我飞----”

  他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伏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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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 09:20: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第四十三章

  静秋回到农场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老三一直把她送上山,看得见农场那栋L形的房子了,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手。

  老三说他还在等医院确诊,叫她先回农场上班,不然他要生气的。她怕他生气了割他的手,只好回农场上班。他们约好两星期后她休息时在县医院见面,即使他那时已经出院了,他还是会到高护士寝室来等她。他答应她,如果真是白血病,他就马上写信告诉她,无信即平安。

  静秋回到农场的当天晚上,就去找郑主任谈,免得他又退她的信。她旁敲侧击地说:“我有个朋友在严家河中学,她说她写了几封信到农场,用的是‘K县严家河公社付家冲大队K市八中农场’的地址,但都被按原址退回了。您看这会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地址不对?”

  “地址是对的呀,”郑主任似乎很纳闷,“谁会把信退回去呢?”

  她想,装得还挺像的,又追问道:“农场的信都是谁送来的?”

  “信只送到大队,一般都是我父亲到大队去的时候把信带回来,我回家时就拿了带上山来。我父亲知道农场几个人的名字,绝对不会把你的信退回去。”郑主任问,“你是不是在怀疑我退了你的信?我可以用我的党籍做保证,我绝对没有退你的信。”

  郑主任说到这个地步,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相信郑主任应该不敢再退她的信了。

  静秋白天忙着为学生们做饭,有时还下田劳动。到了晚上,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总是闭上眼睛,回想跟老三一起度过的那两天一夜,尤其是那个夜晚,总是让她心潮澎湃。有时她用手抚摸自己,但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觉得好奇怪,难道老三的手是带电的?为什么他触到哪里,哪里就有麻酥酥的感觉?她好想天天陪他飞,至少是在他的有生之年,天天陪他飞。

  她听人说过,女孩跟男的做过那事了,身材就会变形,走路的样子也会改变,连拉尿都不一样了。她只听别人说“大姑娘拉尿一条线,小媳妇拉尿湿一片”,但别人没细说身材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没说走路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自己觉得她走路的样子没变,但她有点胆战心惊,怕别人看出她走路的样子变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星期,但到了星期天傍晚,前一天回家休假的赵老师没回到农场来,过了两天才请人带信来说是做了人工流产,需要休息一个月。静秋一听这个消息就傻眼了,赵老师不回来就意味着她不能回K市休假,农场就她跟赵老师两人管伙食做饭,总得有一个人顶在那里。她心急如焚,跑去找郑主任商量,说她讲好了第二个周末回去的,现在不回去,她妈妈一定很着急。

  郑主任安慰她说:“赵老师在K市休息,你妈妈就知道你在农场,她不会担心的。学校马上会派人来顶替赵老师,你坚持一两个星期,我多给你一两天假。现在农场就你一个人管伙食,你一定要以工作为重,帮农场这个忙。”

  静秋有苦难言,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老三知道她走不开。好在老三没写信来,说明医院还没有断定他是那病,她只好耐着性子等几天,相信老三一定能理解。

  过了几天,学校派了一个姓李的女老师临时顶替赵老师几天,静秋连忙央求郑主任让她这个周末回家休假。郑主任本来还想叫她再推迟一个星期,把李老师教会了再休假,但静秋坚决不肯了。郑主任从来没见过静秋这么不服从分配,很不高兴,但也没办法,就让她回家休假了。

  现在比约定的时间已经迟了一个星期,但静秋相信老三会等她的。星期六早上,她很早就上了路,一个**付家冲走到严家河,坐第一班车赶到K县医院,她先去老三的病房。但老三不在那里,同病房的人都好像换过了,说这病房没有姓孙的。

  静秋又到高护士的寝室去找,但老三不在那里。她跑去找高护士,别人告诉她高护士那天休息。她求爹爹告奶奶地问到了高护士在县城的住址,一路找去,高护士家没人,她只好守在高护士家门口等。一直等到下午了,高护士才从婆家回来。她走上去自我介绍说是小孙的朋友,想看她知道不知道小孙到哪里去了。

  高护士说:“噢,你就是静秋啊?小孙那天借房子是招待你的吧?”

  静秋点点头。高护士说:“小孙早就出院了,他给你留了一封信的,不过我放在医院寝室里,你现在跟我去拿吧。”

  静秋想,可能是老三给她留的二队的地址,叫她到那里去找她的。她跟着高护士又一次走进那个房间,思绪万千,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尽在眼前。

  高护士把老三的信拿来给静秋,没信封,还是折叠得像只鸽子。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果然,老三说:

  “很抱歉我对你撒了谎,这是我第一次对你撒谎,也是我最后一次对你撒谎。我没有得白血病,我那样说,只是想在走之前见你一面。

  这一向,我父亲身体非常糟糕,他想让我回到他身边去,所以他私下为我搞好了调动。本来早就该回A省去上班的,但是我总想见你一面,就一直呆在这里,等待机会。这次承蒙上天开恩,总算让我见了你一面,跟你一起度过了幸福的两天一夜,我可以走而无憾了。

  我曾经对你妈妈许诺,说要等你一年零一个月,我也曾对你许诺,说会等到你二十五岁,看来我是不能守住这些诺言了。儿女情长,终究比不上那些更高层次的召唤。你想怎么责备我就怎么责备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个跟我同名的人,能为你遮风挡雨,能为你忍辱负重,我相信他是个好人。如果你让他陪你到老,我会为你们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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