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ily-sa 于 2010-11-14 16:10 编辑
口气是那样的熟稔,仿佛,她与悠悠相熟千年万世,因着时空被相互隔绝多年,而今,终于得以相遇。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多语,拉着傻子匆匆回楼后的小平房去了。
左左怔了一下,看着悠悠:你认识她?
悠悠摇摇头,一脸的莫名其妙,李小兰冷冷说:她身上是有巫气的,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她经常看见一个穿着紫色金丝绒旗袍的女人在深夜的玉兰树下哭,我看了一下你祖上留下的老照片,那个女人就是你曾祖父的外室,在你曾爷爷逃去台湾后的第四天,在玉兰树下吊死了。
李小兰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些,径直进楼去了,悠悠听得瞠目结舌,踟躇着不敢往里走,左左上了几步台阶,回首来笑:别听她的,我妈是不想租给你房子,才特意说这个吓唬你。
悠悠将信将疑:看上去你妈很讨厌我,为什么?
我妈不喜欢女人,特别是漂亮女孩。左左轻笑,而他的心,已是不安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楼后老太婆的眼里,装着很多他人所不能知的前尘后世,但,他不能让悠悠看出来。
悠悠笑了,很释然地。所有女人都是喜欢被恭维的,天使也不例外。
她跟着左左进楼了。
许多年后,左左还能记得,在他21岁的春天,悠悠就像一个橘色的精灵,率领着一身阳光,闯到他的面前,她仰着脸向他笑的样子,就像一瓣在糖水中浸泡了许久却剔透晶莹的橘子。
在他记忆里的悠悠,一直是橘色的,就像一抹悠长的橘色光芒,停立在午后的行李箱上,染成橘色的长发,像一片粼粼的水波纹,沿着她的肩,一路倾泻在腰间,她轻盈地立在院子里,让左左想到了很多美妙的词汇,譬如天使譬如剔透晶莹,这些抽象的词汇,因着她的到来而具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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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左左知道,李小兰所说,是有历史渊源的,当年,这座楼院是曾爷爷买给宠爱的外室的,也确实是他抛下了外室去了台湾,外室从失望到无望,便自缢身亡了,由留在青岛的爷爷继承了房产,只是好景不长,解放后,老楼被充了公,由十几家居民割据,爷爷举家被驱赶到乡下老家,直到80年左右落实政策,老楼才算是物归原主,只是,楼依旧,人已非了,爷爷已在寒病交加中做古七八年。
美了的是伊河,正是青春无限好,加上一栋老楼的身价,在世俗世界,灯红酒绿的爱情,岂能不似激浪拍岸般地汹涌而至?说白了,人不过是食五谷杂粮的直立动物而已,芸芸众生,有几颗心能彻底脱了俗,所以,大多的爱,还是市侩的,伊河终是在纷纷若绕花蝶的美女丛中挑花了眼。
在蝴蝶群里穿行一辈子,娶回来的却是只蛾子,每每吵架,伊河便搬出这话,将李小兰刺激得跳将起来,几乎要将楼板顶塌。
尽管如此,伊河对李小兰却也并无弃意,宛如她已是旧年墙上的一壁陈画,虽是看倦了,但,尚无掀下来的必要了,因为,再去觅一画来补缺,也是件费周折的事,不如,由它张挂在那里,他该出门觅新画就去觅新画,反正,铁定了李小兰是没勇气揭竿而起的。
这栋百年老楼,给了她多少实惠,譬如她的虚荣,譬如她的衣她的食,哪一项不是赖老楼以生存呢?而老楼,是伊河的,她是多么地需要牢牢坐稳了伊太太的椅子,随后,她所想要的一切,才会到来。
左左推了一下门,门纹丝不动,被从里面关上了,左左便冲面上略有尴尬的悠悠道:其实,我妈很善良,就是有点任性。
伊河说那不是任性,是泼,女人么,一旦泼起来,作为女子应有的矜持,全都化为乌有了。
左左冲楼梯扬了扬脑袋,示意悠悠跟他走:反正我爸说把阁楼租给你,索性,我们去三楼的晒台上等他吧。
悠悠迟疑了一会,说算了。伸手来拉行李箱:我觉得你们这里怪怪的。
左左的脸,一下子红了,死死地扣紧了手指,不肯将行李箱还她:可是,你已经和我爸说好了。
夺不过行李箱,悠悠有些恼了,牙尖齿利地道:是说好了,但是,现在,我决定不租这栋阴气森森的破楼了,成吧?
左左说:你走了,我爸会误会我和妈妈的。
你爸误会你们干我屁事,再说了,就你妈那泼妇德行,还需要误会嘛,我看她是欠揍!
这句恶毒的话,显然惹恼了左左,他怔怔地看了悠悠一会,眼里,渐渐有了晶莹的透明,他一撒手,赌气似地将行李箱扔在地上:你有一颗和外貌不相称的心。
你索性说我恶毒不就得了?悠悠不以为然地说着,去拉倒在地上的行李箱,当拉起拉杆时,行李箱很宿命地碎了,腾地碎成了两片,如同两片之间从来就没有过相互联络,女孩子的娇艳内衣,化妆品,杂志等,以肆无忌惮的姿势,铺展在走廊上。悠悠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可那些收拢起来的东西,仿佛是受尽束缚之后终于得到了无限的自由空间,在散落的瞬间,它们的个体统统比从前膨胀了几倍,再也不是原来的低眉顺眼。
碎成了两片的行李箱,像夜色中的荡妇,两片之间,距离很远地摊开着……
悠悠终于放弃了收拾它们。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里噙着泪水,恨恨道:这破楼里到处充满了魔气,自我进来,就没给我好颜色看。
左左扑哧就笑了,知道她终于妥协了,不会走了,尽管她心里充满了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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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坐在晒台上,春末的阳光铺洒过来,将整个晒台笼罩在橘色的光晕里,悠悠就像一道隐没其中的光束。
左左一趟又一趟地往上搬搬东西,行李箱碎了,他不得不一点点的往楼上拿,当他收拢最后几件外套时,他发现几件浅颜色外套上多了几个模糊不清的脚印,他便知,定是李小兰趁自己上楼时,将悠悠的外套狠狠跺了几脚,然后,又没事人一样躲回家去了。
左左用两片叠起的行李箱托着衣服站在那里,长而幽暗的走廊,寂静无声,他在门上轻轻地踢了一下,就上楼去了。
他们就坐在晒台上,一直将黄昏坐得渐行渐近了,悠悠偶尔会点一根香烟,眯着眼睛看他,那种眼神,让他想到了一种食肉的小兽,在窥视着盘踞在眼前的食物。
他每看一眼悠悠,就觉得自己身体里活动着无数小小精灵,它们在他的心房、在他的骨骼上、在他的皮肤上舞蹈,轻盈而灵巧,它们柔软而透明的脚丫们,将他周身的神经踩踏得簌簌做痒。
那天,是左左最幸福的日子,无数朵幻想的花朵,在他心海里,一朵又一朵地连续泅开,仿佛一片无边而芳香的海洋。
人,什么时候是最幸福的呢?
是能看得见未来的日子吧?而未来是什么,其实就是幻想吧,只有幸福的人才会耽于幻想,它那样的美仑美奂,怎不令人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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