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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高楼欲寒

【青青校园】色已成空 作者:曼倩天涯(完结& 授权转载)强烈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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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0 16:53: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等到大家尽兴而归,天已经很黑了。因为中午只在滑雪场上的快餐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在傅青纶的提议下,大家又找了个餐馆,疯狂吃了一顿,才各自作鸟兽散。
  
  程辉居然很尽职地安排几个女生都有男生护送回家。直到最后唐馨挽着傅青纶的手离开了,他才笑嘻嘻地转向林之若。
  
  林之若不等他开口,赶紧摆手:“行了,我知道了,我自己回家行了。”
  
  程辉故作惊讶:“你不是这么不讲义气吧,我刚想开口请你送李凯回家。”
  
  剩下的几个男生都笑了,李凯很尴尬:“辉子,不要乱开玩笑。”
  
  孟繁星向前一步,道:“我来送林之若吧,我家离他家比较近。”
  
  程辉道:“你不是真的认为她需要保护吧?上帝保佑敢骚扰她的男人。”
  
  孟繁星笑道:“我不是保护她。我去保护那些可怜的男人。”
  
  林之若大笑,拉着孟繁星离开,出了饭店,才道:“谢谢你。不过,如果你不方便,我真的可以自己走的。”
  
  孟繁星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可以。可是,我不想你发生任何事情,哪怕仅仅是受到打扰,或者,让你想起你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他的语气如此温柔,林之若一怔,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报仇雪恨的机会。不过,耶稣说要爱你的敌人,为了你,我就宽恕那些可恶的人。”
  
  孟繁星也笑了。两个人上了公共汽车,闲聊了几句。孟繁星不经意地问:“这个寒假你有什么打算?还去滨州么?”
  
  林之若低头想了一下。林之若中考之后的意外事件,让林谦诚和江蓝的关系因为惭愧,暂时和缓了一阵子。可是随着林之若住校,两个人的关系又恢复了原来的紧张。林谦诚已经正式向江蓝提出分居,并且春节之后,就要常驻上海的分公司了。而在这之前,他也会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上海,为分公司的开张作准备。这个寒假,林之若很想陪在妈妈身边,可是她又很怕独自和妈妈在一起,成为她满腹怨气和怒火的唯一倾泻对象。因而,最后她说:“还去。”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许和我妈妈一起。”
  
  孟繁星见她犹豫半晌,仍然是这样一个答案,很是失望,冲口而出:“那岂不是又有一个寒假看不到你?”看见林之若诧异地望着自己,赶紧解释:“假期里同学们聚会,你总是不在,没有人跟程辉斗口,好像少了很多热闹似的。”
  
  林之若笑道:“唐馨这个妹妹有了男朋友,程辉有点失意,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唐馨又不是我给嫁出去的,怎么整天拿我找事啊?”
  
  孟繁星道:“也不是完全因为那个。程辉向来喜欢贫嘴,只是这么多年来,没有遇上对手,现在发掘了你这个高手,比较兴奋罢了。前两天他看‘镜花缘’,还大叫说找到了你的一家子呢。”
  
  林之若微笑:“就是那个被女儿国王看中,裹脚修眉穿耳眼,因为扯坏了裹脚布,被倒吊起来叫得像杀猪一样的林之洋?”
  
  孟繁星道;“是啊,他恨你伶牙俐齿,咄咄逼人,把他的风头都抢没了,希望你和林之洋一样,有个女儿国王来教训呢。”
  
  两人相对大笑。到了林之若家楼下,林之若转身道:“我家就在二楼,我自己上去好了。谢谢你送我。”
  
  孟繁星手插着兜,看着林之若三步两步跑上楼梯,隐没在扶手之后,好像温暖和光明都随她而去了,寒冷和黑暗霎时间四面拥围而来。抬头看看天空冬日里淡淡的银河,连星星都很寥落的样子,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还没有走出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上方一声巨响,愕然回头,循声望去,却见二楼的一个阳台上,林之若拿着一个枕头模样的东西,砸破了阳台上的玻璃,探出头来冲他大喊:“孟繁星,去叫出租车。”就又急忙缩了回去。
  
  孟繁星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林之若家在一个新建的小区里,叫计程车要跑到外面的马路上去。孟繁星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上楼看看。刚跑上一楼,就见林之若吃力地抱着一个人,手臂上还悬着一个女式坤包,跌跌撞撞的冲了下来,见到孟繁星,又叫:“快去叫计程车,我妈妈出事了,要上医院。”
  
  孟繁星见她甚为吃力的样子,伸出手臂,道:“把你妈妈交给我,你去叫车。”
  
  林之若点点头,把手中的江蓝小心地放在他手上。孟繁星抬起头来,只见到白色大衣的一角在楼门口一闪,她已经不见了。
  
  孟繁星抱着江蓝下楼,见她双眼紧闭,脸色倒颇为红润,仿佛睡着了一样,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敢怠慢,快步向小区出口走去。才走到半路,一辆计程车迎面开来,猛然刹住。林之若跳下车,打开后门,孟繁星把江蓝放进后座,自己刚坐进副驾驶位,林之若已经在后面催着司机开车:“大叔,江城二院急诊部。人命关天,只要不出车祸,有多快开多快,警察开罚单,我双倍付钱。”
  
  江蓝被直接推进急救室,林之若和医生简短讲述情况的时候,孟繁星才知道,林之若到家,发现屋子里都是煤气的味道,江蓝躺在床上,怎么叫都不醒,床头还有一个空的安眠药瓶子。虽然林之若没有明说,但是看这情况,江蓝很可能是试图自杀。
  
  看林之若焦急地在急救室外踱步,孟繁星满腹疑问,也不敢询问。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医生才出来,说江蓝是煤气中毒,但是程度不太严重,没有生命危险。血液里的安眠药浓度并不超过正常用量,不用洗胃,但是病人昏睡不醒,要留院观察。
  
  林之若松了口气,去办理住院手续,把江蓝转入观察病房。孟繁星问她钱够不够,林之若打开手臂上的坤包,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叠钞票,数了数,递进窗口,道:“幸亏妈妈喜欢购物,钱包总是满的,不然今天真的麻烦了。”
  
  跟着林之若上了楼,在江蓝的床前坐下,孟繁星小心翼翼地提醒她:“要不要给你爸爸打电话?”
  
  林之若淡淡地道:“不用了,他在上海,告诉他也没用。反正妈妈没有危险了,等他回来再告诉他也一样。”见孟繁星似乎不以为然,又加了一句:“他们已经分居了。”
  
  孟繁星还是觉得她的反应似乎不太正常,轻轻地道:“林之若,你没事吧?”
  
  林之若笑了笑,摇摇头,看了看表:“真是不好意思,这么一闹,都快十一点了。今天是元旦,你赶紧回家吧,不然你家里人该担心了。”
  
  孟繁星走到楼下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又到小卖部买了一些水果和饼干,回到江蓝的病房,见林之若伏在床边,脸埋在手里,以为她在哭,轻轻走到她身后,还没有开口,就听见林之若道:“你怎么回来了?”抬起的面庞上并没有泪痕,很是平静。
  
  孟繁星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尽量轻松地说:“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说玩得晚了,留在学校,明天才回去。”他看了看林之若,语气温柔而坚定:“不要反对。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林之若不语,过了一会儿,轻声道:“谢谢你。”
  
  孟繁星拉了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来,问她:“你刚才在想什么?”
  
  林之若道:“我在想,如果妈妈真的出了事,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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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0 16:5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孟繁星宽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这种事情,谁能事先想到呢?”
  
  林之若摇摇头:“我不是怪自己去滑雪,没有及时回家。偶然造成的错误,无论多么可怕,却是无法预防的。可是,这次并不是偶然,而是某种必然,某种我其实下意识的知道,但从来没有仔细去想,更没有做出行动来阻止的必然。我并不是说我知道她会……会有这样的意外,但是我的确知道,她很不快乐,很不幸福,我眼看着她变成今天这样子,却没有试图挽救,就像是看到有人落水,却袖手旁观一样,是一种犯罪。”
  
  看着孟繁星困惑的样子,林之若笑道:“很复杂是不是?长夜漫漫,如果你有耐心,就权当听故事,听我讲讲如何?”她淡淡一笑:“有时候,讲述可以帮助一个人了解自己。”
  
  孟繁星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只要你想讲,我就想听。”
  
  林之若向后靠了靠,想了想,开始道:“我妈妈是所有人都称赞的那种妻子和母亲,勤劳,善良,为了丈夫和孩子,愿意牺牲一切。可是她的性格,嗯,怎么说呢,不如我给你讲一件我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吧,可以让你有一个概念。”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往事:“我六岁那年,妈妈带我回乡下外婆家过春节。我和村子里的小孩玩警察抓小偷,他们总让我当小偷,我不干,就吵了起来,一群小孩把我压在地上,往我衣领里面塞了很多雪。我等他们散了,就悄悄跟着领头的最大的男孩,等他落了单,突然冲出去,把他给推进了深沟。”
  
  孟繁星笑道:“你小的时候就那么厉害?幸亏那时候我没有得罪你。”
  
  林之若笑笑,接着道:“我刚到家,那个男孩的妈妈就来兴师问罪。妈妈不问情由,就给了我一个巴掌,让我给那男孩道歉。我不肯,挣脱了妈妈的手,一口气跑到很远的雪地里,躲到一棵大树下。衣服里面的雪早就被体温融化了,浸湿了内衣,又慢慢结成冰碴。我坐在雪地上,觉得好冷好冷,连心口都是冰凉冰凉的。远远地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大舅和小舅。我不吱声,天快黑的时候,小舅舅才找到我,把我抱回家。妈妈见我居然敢逃,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气得更加厉害了,罚我在地上跪着,不许吃晚饭。外公外婆一再阻拦,才让我起来。”
  
  孟繁星安慰她道:“很多家长都是这样的,自己的孩子和人打架,无论多心疼,都要先把自己家孩子骂一顿,以示公允。孩子自然委屈,不过倔强到你这种程度的,也真少见。”
  
  林之若道:“妈妈总是这样,任何事情,只要不符合她的标准,她就直接斥骂惩罚,不问情由,不听解释。其实小孩子的心中,已经有了公平的概念。或者是我特别敏感,特别倔强吧,大人肆意践踏这种公平,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曾经激起过的那种强烈的绝望和痛苦,简直是言语无法述说的。”
  
  孟繁星默默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同情。林之若感激地一笑,续道:“我天生是个叛逆者,妈妈越是不让我做的事情,我越要去做。她希望我乖巧温顺,我偏偏和男孩子打架闹事。她不许我乱走,我经常放学不回家,跑去爬山,或者索性在街头游荡。在学校里,我是老师们公认的好学生,可是在家里,我是个问题儿童。”
  
  孟繁星道:“你爸爸呢?他不管你么?”
  
  林之若摇摇头:“妈妈说我个性和爸爸一模一样,可能是这个原因吧,爸爸对我的态度更像是一个朋友,而不是父亲。再说,他自己和妈妈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本来他和妈妈是一个单位的,后来酒厂黄了,他转到私企,可是妈妈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心情不好,总是挑爸爸的毛病,两个人经常吵架,每次爸爸都离家出走,妈妈便转而向我撒气。你还记得初三的寒假吧,我跑到你家书店看书,就是因为被妈妈赶出了家门。”
  
  孟繁星想起那段温馨的日子,心里还是暖暖的,微笑道:“当然记得。”
  
  林之若道:“妈妈的心事我很了解,可是无法同情。她因为事业上受到挫折,缺少安全感,便对身边的事情分外敏感,动辄得咎。她想要关心爸爸和我,却一次次粗暴地伤害了我们。她总是怪爸爸和我对她沉默疏远,可是她不明白,我们所以这样小心翼翼,只是为了尽量避免触发她的怒火。对于妈妈在丈夫和女儿身上寻找寄托的做法,我一向不以为然。有一次,她和爸爸吵架之后,说如果不是为了我,她早就离婚了。我在那天的日记里写,我希望她能够说到做到,和爸爸离婚,剩我一个人,至少清静自由。”
  
  孟繁星笑道:“你也太偏激了一点,幸亏你妈妈不知道,不然会很伤心的。”
  
  “她知道。她偷看了我的日记,还臭骂了我一顿,说我忘恩负义,冷酷无情,白白养活了我这么多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写过日记。”林之若苦笑了一下:“后来,我渐渐长大,了解了一些妈妈的无奈。然而哀其不幸之余,总不免怒其不争。这两年来,每个假期,我都在滨洲度过,一部分原因,未尝不是想躲开家里的争吵。爸爸呆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妈妈其实是很寂寞的。”
  
  林之若看着病床上戴着氧气罩的江蓝,语气低郁,目光迷离:“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在渴望妈妈的爱。我所有的叛逆,冷漠,愤怒,逃离,都出于渴望而不能得到的失落。我爱她,和任何一个小孩子一样,渴望她温柔的爱抚,温暖的拥抱。她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误解我也好,我不能失去她,更不能让她就这样带着满腔的伤心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终至于无。仪器的滴答声回荡在这个小小的简陋的临时病房里,仿佛来自某个未知世界的谴责。
  
  过了许久,孟繁星低声道:“你和你爸爸对待你妈妈,的确是残忍了一点。”
  
  林之若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孟繁星避开她的目光,看着示波器闪烁的屏幕,幽幽地道:“很多时候,所爱之人的沉默,远比争吵和误会更难以忍受。因为争吵和误会,至少是一种交流,哪怕只是负面的交流。然而面对沉默,你不得不去猜测,去揣度,去想象,并且感觉被遗弃,被隔离。猜测揣度想象出来的情形,往往比现实糟糕的多。而遗弃和隔离,对很多人来说,比仇恨和艰险更可怕。”
  
  见林之若怔怔地望着他,孟繁星温和地一笑:“我并不熟悉你父母。然而就我对你的认识和你刚才的讲述,你和你爸爸,在智力,理解力,以及情绪自制力上,远远超过你妈妈。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才是那个小孩子。你们之间的战争,对她而言是不公平的。她不了解你们的想法,她想要关爱你们,可是甚至不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而你们,却能够洞悉她的想法,知道她的需求。如果你们愿意,你们可以满足她,从而最终满足自己。”
  
  半晌,林之若霍的一下站起来:“天啊,孟繁星,你是对的,我多么愚蠢,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到。我只以为妈妈应该爱我,理解我,体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可以主动去争取。爸爸也是一样,从妻子那里得不到应得的东西,就只知道沉默忍耐。天啊,他们不用离婚。爸爸只要想通了这一点,可以很容易和妈妈和谐相处。”
  
  孟繁星温柔的道:“你知道的,只是你囿于习惯,不肯仔细去想罢了。开头你说你好象看着妈妈溺水却没有施以援手,正是因为你下意识地知道你有能力扭转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啊。”
  
  林之若兴奋地道:“天一亮我就给爸爸打电话。我要和他长谈一次。”她在狭小的空地上走来走去,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转向孟繁星:“孟繁星,初三开学那天撞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温和沉静,却有着敏锐目光的男孩,有一天会对我非常重要,但是我想不到会如此重要,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你怎么能看得这么清楚,想得这么透彻呢?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么?”
  
  孟繁星垂下目光,没有回答。怎么能说:“那是因为我想要进入你的世界,却被拒之门外,从而处在和你妈妈相似的位置上,有着相似的感受啊。而且,我已经观察你那么久,研究你那么久,熟悉你,已经胜过我自己的掌纹。”
  
  沉默再一次笼罩了房间。然而这一次,示波器滴滴答答的节奏,却仿佛来自天国的音乐,明快,轻捷,承载着甜蜜的期待和幸福的渴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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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呵呵,新学会了分卷功能,题目是随便加上去的,希望大家谅解。越写越长,本来自娱自乐的半回忆性的作品,竟然要真的变成一本小说了,汗。另,关于结局,其实文章里面的每个人物,在现实中都是有原型的,而他们的结局,也是早已经被命运之手确定了的。







                                        有佳人兮思无瑕

蓓蕾一般默默等待,夕阳一般遥遥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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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0 16:5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回到学校,孟繁星找了个机会询问江蓝的情况。林之若微笑着向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又悄悄道:“这个寒假我不去滨洲了,我要陪着妈妈。”
  
  无端端地,孟繁星满心欢喜,似乎连窗外懒洋洋的深冬的太阳,都分外明媚起来。
  
  然而,当寒假来临,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欢喜得早了一点。林之若果然没有去滨州,也果然陪着她妈妈,只是地点并不是在江城,而是去了上海。
  
  滨州至少还在本省,这下好,干脆走出了千里之外。孟繁星没有兴致去赴程辉再去滑雪的邀请,留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本。
  
  偶然看到一本舒婷诗集,孟繁星略略失神,眼前又浮现起那个明媚的下午,林之若在语文课上朗诵舒婷“致橡树”的样子,耳边回荡起她低沉悦耳,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
  
  这些远远算不上缠绵的诗句,从林之若的口中吐出,却听得孟繁星心魄摇动,情难自已。
  
  课后,程辉故意捏着嗓子,在林之若身旁高声吟诵:“我如果爱你,就要像攀援的凌霄花,紧紧地缠住你的身体;我如果爱你,就要像痴情的鸟儿,每天为你演唱同一首歌曲……”
  
  林之若果然被吸引,回身道:“舒婷是我最喜欢的当代诗人,拜托你不要糟蹋她了。”
  
  程辉作鄙夷状:“竖子不足与谋!口味这么低下,喜欢这些唧唧歪歪的女诗人,整天情啊爱啊,目光短浅,幼稚低级。”
  
  林之若微笑:“那么男诗人都目光远大,成熟高级了?请试举一例。”
  
  程辉高吟:“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并附上铿锵有力的点评:“这才是一个真正诗人沉重的反思。剥去社会温情脉脉的面纱,揭露现实赤裸裸的虚伪。”
  
  林之若反驳:“这两句话,只是诗人反思人生社会的过程,不是结果。诗人自己就是矛盾的。”她引用北岛的另一首诗来佐证:“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不待程辉搜肠刮肚设辞反击,林之若乘胜追击,趁热打铁:“见到卑鄙就否定高尚,见到破灭就否定理想,那是不成熟的表现。真正的成熟,是否定之否定,是看山还是山,是绚烂归于平淡,是明白在生命和文明的终极高度上,‘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男诗人们喜欢痛苦反思,否定一切,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虽然有其价值,但有几个反思明白了?看看他们自杀的频率,与人于己于社会民生究竟有何利益?女诗人们描写感情与自然,至少带给人们美的享受,鼓励人们对真善美的追求。他们之中固然有的是出于幼稚,但更有人是因为真正的成熟,是理解之上的选择,痛苦之后的平静。”

  程辉终于逮住机会:“原谅我智力有限,不能理解你的哲学论述。请举例说明你所谓的‘理解之上的选择,痛苦之后的平静’ 。”
  
  林之如不假思索,张口道:“山花千万朵,游子不知归。月在青天水在瓶,人间有味是清欢,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停,停!”程辉抗议:“这些都是男诗人写的啊。”
  
  林之若微笑:“局限于男女之见,正是你不够成熟的表现。岂不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法非男非女,道在乾坤之前,天堂不论夫妻,科学没有国界,真理乃无二之法,何况性别乎?”
  
  程辉恨恨地道:“一口气说这么一长套,小心氧气不够,憋死你。”
  
  林之若大笑:“为了将就你的程度,我用舒婷来答复北岛。听着,”她抽起孟繁星放在桌上的舒婷诗集,翻到中间一页,高声朗诵:
  
  “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
  不是一切失却,都无法补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灭亡;
  不是一切灭亡,都覆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卑鄙,都可以实现欲望;
  不是一切高尚,都将会变成凄凉。
  ……
  不,不是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 ”
  
  程辉没有意识到林之若擅自加了两句,又篡改了诗句的前后次序,听到这样浑然天成琅琅上口的反驳,垂头丧气,举手投降。
  
  看来单就斗嘴而言,林之若终究还是略胜一筹。孟繁星把玩着书,想起程辉把它从林之若手中夺过来扔回给自己时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微笑。
  
  他随手翻开,突然怔住了,只见本来空白的扉页上,不知谁用铅笔画了一幅漫画。一个梳马尾巴的女孩坐在窗前,凝望着窗外。她的视线之内,一个男孩手插着兜,在江水边散步,侧影竟然和自己颇为神似。风吹动他的衣角,江边数茎芦苇,天上几缕微云,淡淡勾勒,却极为传神。
  
  空白处题着一首小诗:
  
  一幅色彩缤纷但缺线条的挂图
  一题清纯然而无解的代数
  一具独弦琴
  拨动檐雨的念珠
  一双达不到彼岸的桨橹
  蓓蕾一般默默地等待
  夕阳一般遥遥地注目
  
  也许藏有一个重洋
  但流出来
  只是两颗泪珠
  
  呵,在心的远景里
  在灵魂的深处
  
  是舒婷的“思念”。
  
  孟繁星凝神回想,自从自己上次看过,这本书曾经借给过几个人,依次包括得意之余要遍读舒婷诗作的林之若,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的程辉,用汪国珍和自己交换来看的周正阳,以及声称久已想看,偶然经过发现了自己有这本书的李碧荷。李碧荷还给他的时候,已经是寒假前夕,难道……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翻查了一遍,发现这本书果然并非原来的那本。书页崭新笔挺,他看的时候随笔写上的眉批,随手折过的痕迹,都不见了。
  
  翻回到那首小诗,他仔细研究了一下,笔迹柔弱拘谨,显然不是男生的,更不是林之若的。再说,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林之若,那么这里可能只有一行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类的诗句,挥洒不羁,断不会这样密密麻麻规规矩矩地写上一大串。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孟繁星跌坐在椅子上,心怦怦乱跳。
  
  李碧荷是班上学习最刻苦的学生,是班主任于明雷一再称扬的学习楷模。她每天总是第一个到达教室,午间和晚饭后其他同学大都在睡觉或者玩闹的时间,她都用来做厚厚的一册又一册的习题集。程辉曾经戏称她是“一班的封面”。
  
  让孟繁星佩服的是,李碧荷是一个有着坚强的意志力和自制力的人。她一向目标明确,绝不浪费精力在不相干的事情上。比如说,她自知智力并不特别突出,通过竞赛优胜而得到保送的机会很小,便把自己的学习目标严格定位在高考上,竞赛培训只选择了对功课很有帮助的英语,平时则全力为高考作准备。刚上高二,当别的同学觉得高考还是很遥远的事情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做高考模拟试卷了。
  
  那次她和大家去登清风山,孟繁星已经很诧异,以为必然是因为傅青纶的缘故;后来傅青纶明明已经和唐馨在一起,她仍然主动报名去滑雪,他更觉得奇怪,只是并没有深想。
  
  可是,这调换了的书本,扉页上的漫画,人物旁题的小诗,能仅仅是一个误会么?
  
  于是,那个寒假,压在孟繁星心上的,除了对林之若的思念,还多了一份让他不安的秘密。
  
  好不容易盼来了开学,前一天,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像着和同学见面的情形,一忽兴奋,一忽烦乱,正在心神不定,忽然有人敲门。推开门,却是一个多月不见的林之若,提着一个大的有点滑稽的许多糕点盒摞成的宝塔,笑盈盈的望着他。
  
  孟繁星又惊又喜,一时有点手足无措。林之若倒是很大方,问了声:“叔叔阿姨不在家?”便自行进了客厅,把手中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对他笑道:“这是我从上海带来的南方的糕点,请你和你家人尝尝。”
  
  孟繁星诧异的指着那摇摇欲坠的宝塔:“你从上海千里迢迢带回来这样一堆东西给我?”
  
  林之若正色道:“这都是我爸爸买的,临行前还一再叮嘱,让我代他送给你,感谢你一语惊醒梦中人,给他和妈妈的关系带来了转机。”
  
  孟繁星不好意思的道:“没有这么夸张吧?我就是随便说了两句话而已。”
  
  林之若道:“一言可以杀人,一言可以活人。苏秦佩六国相印,凭的也不过一张嘴而已。你知不知道,心理学家谈话一个小时,要收费多少?”
  
  孟繁星笑道:“我怎么能和人家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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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0 16:54: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林之若道:“当然不能相比。哪一个心理学家那么本事,能够正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在那样的情形下,对我说出那样一番话?”
  
  孟繁星益发窘迫:“好了,你别铺排类比了,我收下还不行?”
  
  林之若这才嫣然一笑:“我爸爸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让我转告,不过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孟繁星问:“什么话?”
  
  林之若粗了声音,学着林谦诚的腔调,叹了一声:“唉,想不到我林谦诚活了四十年,见识还不如一个未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孟繁星红了脸,心里却甜甜的,问道:“那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和好了?”
  
  林之若道:“一半吧。上次妈妈因为分居的事情,心神不定,要吃安眠药才能睡觉,又忘了炉子上在烧水,结果弄得煤气中毒,差点闹出人命,把爸爸给狠狠震撼了一下。我又向他阐述发扬了一下你的理论,他很受触动,主动提出取消分居,让妈妈到上海去和他一起住。这个寒假他和我协同努力,哄妈妈高兴,成果还是很显著的。不过脾气习惯这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还要看他们以后相处的怎么样。”
  
  孟繁星道:“那你呢?你和你妈妈现在关系怎么样?”
  
  林之若道:“好得不得了。我有血缘优势啊。”她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我新发现了一个万试万灵的法宝,妈妈哪怕前一刻还狂风暴雨呢,只要我往她怀里一蹭,搂着脖子撒个娇,立刻就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孟繁星疑惑地问:“难道你以前没有撒过娇?”
  
  林之若摇摇头:“我这还是跟唐馨学的呢。她常跟我用。这招一出,天下无贼,予取予求,所向披靡。”
  
  孟繁星失笑:“怪不得你跟你妈妈关系不好。真不知道你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
  
  林之若道:“总之,我和妈妈能重享天伦之乐,多亏了你,我要送你一样谢礼。”
  
  孟繁星道:“那不是已经谢过了么?”
  
  林之若道:“那是我爸爸送你的,是为了他的夫妻之情。我谢你,是为了我的母女之情,不可混为一谈。说吧,你要什么,任何东西,任何事情,只要我有,只要我能。”
  
  孟繁星望着她神采飞扬,满面春风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唯一想要的,是林之若陪在他身边,永不分离,可是这样的要求,能说出口么?况且,开了学,她就会每天坐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读书,玩笑,从清晨到夜晚,还能有比这更亲密的陪伴么?
  
  迎视着林之若恳切诚挚的目光,孟繁星终于发自肺腑的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快乐欢喜,已经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林之若想了想,微笑起身道:“那好,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还得去看看唐馨,这家伙现在有傅青纶陪着,估计都快忘了我长啥模样了。”
  
  送走了林之若,孟繁星慢慢地一层层解着那个巨大的点心盒宝塔,端详着盒子上印着的诱人的图案,温暖和甜蜜从密封的盒子里流泻出来,一点点填满了四十多个日夜的分离,在心中留下的巨大空虚。
  
  开学第一天,照例是没有课的。孟繁星到学校比较晚,发现寝室里只有傅青纶一个人。两个人抱了书本前往教室,远远就听见喧闹声。一进门,就见自己座位附近围了一圈人,一个个都探着头向里看。孟繁星知道肯定又是程辉在搞怪,挤进去一看,中间却是林之若坐在一把椅子上,眼睛上蒙着唐馨的围巾。她对面放了一把椅子,李凯正坐在上面,满面尴尬地伸着手,任林之若抚摸研究。程辉和唐馨都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之若。
  
  孟繁星拉了一下唐馨的袖子,问她怎么回事。唐馨低声道:“我也不是太清楚。总之是程辉和之若斗嘴,开始的时候好像讨论什么世界上是否真的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后来就扯到人身上,什么同卵孪生子啦,DNA啦,乱七八糟的。程辉说只要把脸盖上,别看咱们同学了两年,未必认得出彼此。之若坚持说所谓相同,根本就是观察精细度不够时造成的假相。大家靠脸识人,只不过是因为脸部露在衣服外面,又方便注视而已。其实每个人的头发牙齿骨骼肌肉等等都是独一无二的,通过训练或者特定的仪器,都可以用来辨别身份。程辉不服,喏,就想出这个古怪的办法测试之若。他找了五个胖瘦差不多的男生,让之若先仔细摸一遍他们的手,记住特点,现在蒙上眼睛测试呢。谁输了谁请大家吃饭。”
  
  唐馨解释的工夫,林之若已经辨认出了李凯,在程辉的示意下,高夏换下了李凯,不久又换上程辉自己,林之若都成功辨别了出来。
  
  程辉眼看要失败,很是郁闷,一转眼看见站在外围一直没出声的傅青纶,冲他招了招手,指着那张椅子,示意他坐上去。
  
  傅青纶踌躇了一下,便照做了,当林之若碰到他的手时,他身子微微一震。
  
  林之若摸了一会儿,松开手,道:“程辉,你作弊,这不是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程辉不慌不忙:“的确不是。咱们班三十七个男生,除去我们五个,还有三十二个。你不是自称观察力敏锐么?我给你五次机会,你要能猜中这个人是谁,我请你两顿。”见林之若摇头,又加重砝码:“不去食堂,去校外的餐馆。”
  
  “不用五次,一次就够了。这是傅青纶。”她揭开眼上的围巾,微笑着看着面前凝望她的男孩。
  
  程辉大张着嘴,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你那围巾是不是有窟窿?”
  
  林之若把围巾递给他,他在自己眼睛上蒙了一下,瞪着林之若:“你既然看不见,是怎么猜出来的?难道你有特异功能?”
  
  林之若笑道:“前面三个我的确是靠手的形状和骨骼结构分辨出来的,至于傅青纶嘛,”她指了指傅青纶胸前垂着的白色长围巾:“我碰到了那个。缺了一角的围巾,在咱们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再说,那拆开的线头打成的蝴蝶结,还是我亲自动手的呢。”
  
  在场的人大多知道个中情由,轰的一声笑了。
  
  孟繁星没有笑。他恰好站在最佳角度,刚才明明看到林之若的手从围巾旁侧轻巧穿过,直接握住了傅青纶的手,怎么可能是从围巾上辨认出来的呢?可是,若非如此,林之若又怎么会只是握了一下手,便知道那是傅青纶呢?
  
  程辉大叫:“你投机取巧,不算,不算。”又转向唐馨,道:“你这个女朋友怎么当的?这么长时间,也不说把围巾补好,害得我输钱。”
  
  唐馨道:“我想给他补了啊,是他说这个缺角有纪念意义,不肯让我补的。”
  
  傅青纶抚摸着那个蝴蝶结,微笑不语。
  
  高夏跟着打趣:“是啊,不能补。这么别致有创意的围巾,又戴在傅青纶这样的帅哥身上,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变成了流行趋势呢。”
  
  好不容易人群散开,孟繁星闷闷不乐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手翻开那本神秘的诗集,默默读道:
  
  我的痛苦变成忧伤
  想也想不够,说也说不出。






                                        春来风景浑如画

爱情犹如绿豆。一旦发芽,只要有水,压得越紧,长得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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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0 16:5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和母亲不再隔膜误会,和喜欢的人同窗共读,林之若觉得生活前所未有的美好。草地分外翠绿,天空分外蔚蓝,江水分外清澈,花儿分外鲜艳,空气分外清新,春风分外轻软。连上课的时候打瞌睡都少了一些,并且嘴角边不自觉的挂着一丝微笑,以至于讲台上的老师以为她是在表示赞许,讲起课来都格外意气风发。

  晚饭后,唐馨拉着林之若出去散步,笑道:“要不是知道内情,我还以为你的春天也来了呢。”

  林之若夸张的迎着晚风,做了一个伸臂拥抱的动作:“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唐馨白了她一眼:“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说真的,你说你妈妈出事的时候,孟繁星帮了你很多,你好象对他评价很高。怎么样,有没有可能进一步发展?”

  林之若笑:“我只听说结了婚的女人喜欢做媒,没听说过恋爱中的也这样。”见唐馨拉着自己向操场走去,道:“你不是去找傅青纶吧?你说要陪我散步的。”

  唐馨微笑:“他们几个说要打球,孟繁星也在哦。”

  她们并没有看到傅青纶,只有操场一角的球篮底下,孟繁星在教李碧荷投篮。

  唐馨撇撇嘴:“李碧荷太那个了,原来追傅青纶,现在又看上了孟繁星。”

  林之若道:“不能这么说。她向傅青纶请教问题,跟孟繁星练习篮球,都是正常的同学交往。”

  唐馨不屑的道:“她怎么不找你请教问题,怎么不跟周正阳练习篮球?周正阳还是体育委员呢。再说,你什么时候看见过她对体育感兴趣?高一年级篮球赛时,咱们班女生少,你动员了多少次,她才勉强上场?怎么这学期一开学,就突然迸发了体育热情,还从英语组转到体育组。体育组那么多人,偏偏只找孟繁星教她打乒乓球,现在又学篮球,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之若笑道:“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她的自由,你干什么这么恼怒呢?至少从此傅青纶的仰慕者名单减少了一个,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要不然,”她探究的看着唐馨:“你是嫉妒她勇于主动追求爱情,做了你想做而却放不下矜持去做的事?”

  唐馨道:“你不要看了两本心理分析,动不动就拿我实践好不好?我是为你担心。你自己也说,女追男,隔层纱,小心孟繁星被别人捷足先登。”

  林之若耸耸肩:“你想我怎么办?孟繁星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李碧荷有权利喜欢他,他也有权利接受。”

  唐馨道:“至少,你不能让他和李碧荷单独在一起。你是孟繁星的好朋友,又是咱们班女篮的主力,可以名正言顺去找他练习篮球。”

  林之若摇摇头:“我看不出有多名正言顺。正因为我是孟繁星的好朋友,我不能这样做。如果他喜欢李碧荷,他会恨我干扰他的二人世界;如果他不喜欢李碧荷,任何干涉都是枉做小人。”她转向唐馨:“倒是你,应该趁着近水楼台,让傅青纶好好辅导一下你的传球水平。去年第一场比赛,你一共给我传了四个球吧,三个落到对方手里,剩下的一个,还扔出了界外。”

  唐馨噘起嘴:“至少比李碧荷抱着球满场跑强吧。”

  林之若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笑:“我真不知道我们那是在打比赛,还是在演喜剧。你没看当时把场外的那帮男生笑的。老实说,不管李碧荷居心如何,至少今年上场可以不出洋相,说不定因为她,咱们班女篮可以脱掉年级倒数第一的帽子呢。”

  唐馨道:“你倒是帮她。难道你真的不介意她和孟繁星在一起?”

  林之若望着夕阳下孟繁星举起右手跃起投篮的身姿,道:“我欣赏他,敬重他,希望他幸福,和谁在一起,并不重要。”

  唐馨道:“你的三十六计都哪里去了?你不是说你不会等天上掉饺子,要自己包自己煮么?”

  林之若笑道:“问题是爱情对我而言并不是饺子,倒更像一块带着迷幻药的石头,砸得人头破血流迷惑本性而甘之如饴。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不被它砸到。”

  唐馨道:“好了好了,又是你的爱情妨碍自由论。我看哪,你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看你还笑不笑!”

  林之若一眼看见傅青纶正和程辉等几个男生抱着球走过来,推了一下唐馨:“你的他来了。”

  程辉老远就喊:“林之若,于老师叫你去一下他办公室。”

  他嘴里的于老师就是他们的班主任兼化学老师于明雷,三十四岁,一副敦厚老实的样子,至少林之若这样认为。不过男生都说其实他很精明,班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管理男生也很厉害。只是他对女生一向客气疏远,甚至有点害羞,除了和林之若较为熟悉一点,和其他女生几乎很少说话。因而进了他办公室的门,林之若几乎被他第一句话吓得退了出去:“傅青纶和唐馨的事情,你都知道吧?”

  林之若鼓起勇气,走近他的办公桌。于明雷不待她说话,把桌上一张纸推给她:“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你看看吧。”

  林之若一目十行扫下去,一直到靠近底部,才发现唐馨的名字,无奈的叹了口气。

  于明雷道:“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谈什么恋爱?你是唐馨的好朋友,怎么不劝她,反而还推波助澜?”

  林之若终于知道男生们对于老师的评价并非空穴来风,沉默了一下,道:“老师,你见过用绿豆生豆芽没有?一旦发芽,只要有水,你压的越厉害,它长的越快。”

  于明雷瞪了她半晌,笑了:“你形容得很有意思。老实说,这种事情,只要不影响学习,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唐馨这几个月来成绩下降不少,我觉得有必要找她谈谈。由你来说,可能效果比较好。”

  林之若摇摇头:“没有用的。我已经跟她说过很多次了,甚至监督着她做题,她并非不想努力,而是做不到,无法集中注意力。我想,”她黯然:“是我错了。如果当初我尽力阻止她和傅青纶在一起,或者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于明雷道:“那我找傅青纶谈谈,警告警告,让他们冷静一下。”

  “那可能更糟。”林之若不假思索的道。见于明雷惊讶的样子,觉得很难解释,想了半天,说:“老师,人和人的关系,有点像分子或者原子之间的作用力。有的是极性键,虽然相互吸引,但是并不强烈,可以很容易的分开,分开后也不会留下痕迹。有的是原子键,虽然强烈,但是可以强行分开而不造成严重后果。有的是离子键,分开之后,虽然可以保持稳定,原子本身已经发生变化,会多一些或者少一些什么。还有的则是共价键,如果强行分开,不但发生变化,而且原子会变得很不稳定,甚至,可能有危险。”

  于明雷笑道:“照你这么说,傅青纶和唐馨两个人之间,是共价键了?他们这么小,不会吧?”

  林之若道:“感情和阅历常常成反比。最激烈的感情,最经常发生在不解世事的少年而非阅尽沧桑的成年人身上。傅青纶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唐馨,她的确是已经发生了化学变化,很难再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如果傅青纶和她分手,只怕她成绩更会一落千丈。”

  于明雷颔首道:“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你们这个年纪。不过,高考是将会影响你们终身命运的事情,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将来后悔。既然你这么了解唐馨,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她搞好学习?”

  林之若沉思半晌,突然眼睛一亮:“有一个办法,让傅青纶帮助她。”

  回到操场,林之若惊呆了,篮球场上一片混乱。钉子带着几个男生,正和傅青纶程辉等人混战,傅青纶嘴角已经挂上了一条血痕。唐馨和李碧荷在旁边,尖声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她大步上前,叫道:“住手,不然我立刻报告保卫科。”

  傅青纶程辉等人见到林之若过来,向后退开。钉子带来的人也都住了手,只有钉子还恨恨地看着傅青纶,见他目光转开,狠狠一拳向他捣去。旁边的孟繁星手疾眼快,一把拉开傅青纶,那拳却落在他的胸口,痛得他弯下腰。

  林之若大怒,快步上前,却见李碧荷已经抢上来扶住孟繁星,唐馨也跑到傅青纶身边,便转身冷冷注视着钉子,叫他的真名:“陈放!你太过分了。”

  钉子这才发现是她,气焰立时矮了下去,勉强道:“我怎么了?”

  林之若指着傅青纶和唐馨道:“你敢说今天不是你惹事?”

  钉子低声嘀咕道:“又不是我先动手。”

  林之若眼角余光扫到孟繁星仍然皱着眉,很痛楚的样子,更是愤怒:“陈放,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搏得女孩子的芳心,就应该靠学识,靠风度,靠努力,靠诚意。动不动就动拳头施暴力,和流氓无赖有什么区别?”

  钉子见她并不提及往事,略略放心。听她这样说,眼睛一转,嬉皮笑脸的道:“好,从今天起,我就靠努力靠诚意,开始追求你,行不行?”

  大家都怔住。林之若微笑道:“你自然有追求的自由。学校这么多美女,你肯选择我,是我的荣幸。不过,我曾经立过誓,学业不就,决不恋爱。让我看看,上完高中上大学,上完大学读硕士,读了硕士读博士,读了博士做博士后,再工作至少两年,这样吧,十五年之后,我接受你的追求。如果你愿意等,我是不会介意的。”

  钉子尴尬的笑了两声,说:“好,走着瞧。”便带着人离开了。

  程辉大声喝彩:“林之若,连钉子都震得住,我想不佩服都不行了。”

  林之若不理睬他,环顾众人,见男生个个狼狈不堪,皱眉道:“怎么回事?”

  孟繁星见她目光扫过来,下意识的推开李碧荷。唐馨道:“还不是你说要为春季篮球赛练兵,我就让傅青纶他们带着我一起玩。谁知道,那个钉子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让我们把场地让给他们,还说……”她低下头,红了脸。

  程辉接口道:“靠,那小子居然说什么我们不是在打球,根本是在公然调情。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当时就冲上去给了他一拳。要不是你来了,我们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这帮小子知道,一班的男生,也不是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林之若笑:“也不知道谁给谁颜色看?敌强我弱,人家还怕你不动手呢,你怎么就不衡量衡量形势?你们要赢他们,还不如在篮球赛的时候发奋图强,至少还有点希望。”

  周正阳道:“其实女生要赢比赛的把握还大一些。去年我看了,各个班级的水平都差不多,基本上没有什么对抗性。只要哪班不犯规,少出失误,就能胜出。林之若,要不你干脆把女队的五个人都拉来,咱们搞一个正式的培训,争取这次春赛拿个冠军?”

  程辉雀跃:“这个主意好。咱们不能枉担了虚名。他不是说咱们调情么,咱就调给他看看。”见三个女生齐齐飨他以白眼,他赶紧改口:“不,我是说,咱们男女携手,双管齐下,争取在春赛中一鸣惊人,再鸣惊魂,把钉子他们班打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林之若忍住笑意,道:“一起训练倒是可以,不过你们现在这副模样,还不赶紧去洗漱,别在操场上给咱们班丢人了。于老师就在办公室的楼上看着呢。”向唐馨道:“唐馨,你和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男生们相互看看,见有的撕破了衣服,有的身上带着淤青,也忍不住笑了,一哄而散。林之若拉着唐馨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对孟繁星道:“刚才那一拳很重吧,你最好还是去检查一下。李碧荷,麻烦你陪他去一下医务室。”

  李碧荷闻言,走上来重新扶住孟繁星。林之若望着他嫣然一笑,和唐馨携手走了。

  孟繁星望着林之若的背影,想起初三时镁片事件后,她陪自己去医务室包扎的情形,不由得怔住了,任由李碧荷拉着他走向和林之若相反的方向。

  春风从背后吹来,带来两个少女隐约的笑声。

  唐馨问林之若:“你刚才说的,只是借口吧?你不会真的等到三十岁才谈恋爱?”

  林之若一本正经:“当然不会。事实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这个人啊,秀美温柔,善解人意,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唐馨赶紧问:“是谁?是不是孟繁星?”

  林之若大笑:“你真是让我伤心。秀美温柔善解人意的,除了我们唐馨儿小姐,还有谁敢当这样的形容?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喜欢着你?”






                                        可怜咫尺成天涯

爱,并不是为了有结果。它只是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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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23 13: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江苏省南通市 电信
前两天出差忙着没得空来整理,今天发现有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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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第六卷 别离

双双丽影被斜阳

  开学第一周就是地区的数学选拔赛。出了考场,林之若不去食堂,径自出了校门,从小贩手里买了两个千层酥饼和一瓶汽水,又在附近的书摊上租了一套武侠小说,沿着江边向郊外走去。
  
  一中本来就来江城的边上。她一直走到一片荒野里。这片地虽然靠近江边,但是土质贫瘠,没有经过人工整理,只长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杂树。有一棵老柳树就长在江沿上,粗壮的树身斜斜倒向江水。丝丝缕缕的枝条瀑布一样的垂泻下来,像少女的多情的发丝,临流照影,摇曳生姿。上一中不久,林之若就发现了这个地方。晚饭之后,唐馨不在身边时,常常带了一本书溜出来,坐在柳树的枝丫上看。此处远离大道,人迹罕至,是一个绝好的读书所在。
  
  林之若爬上大树,找到自己最喜爱的宝座,是横斜在江面上的一根粗大树杈,被许多垂下的细枝笼罩,有清风之吹拂,无骄阳之肆虐。她把手中的塑料袋挂在侧枝上,翻开了书页,一边享受午餐,一边意淫神功盖世,啸傲江湖的武侠世界。
  
  直到翻过最后一页,她才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太阳的方向,估计下午的课已经上了一半了。刚刚因为专注入神而忽略了的头痛,突然汹涌袭来,益发难以忍受。在小说的麻痹和缓冲之后,她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的问题。
  
  卷子一收上去,林之若就知道,自己一向最自负,最引以为傲的数学,将风光不再。她最初头痛,是在化学夏令营期间。她本来就并不喜欢化学,而且化学的学习很大一部分依赖理解和记忆,是以她虽然受了头痛的影响,不能发挥全力,却也不觉得遗憾。直到暑假里温习数学竞赛的资料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头痛带给她的,是怎样天崩地陷的改变。
  
  林之若是一个极其喜欢思考和钻研的人。题目越难,她就越有兴趣。要是一时解不出来,便连吃饭走路都想着,不找到答案,决不罢休。有一次,她盘腿坐在教室前的花坛上想一道空间几何问题。晚自习的铃声响了,同学们纷纷涌进教室,她却泰然高坐,一动不动。前往各班监督自习的老师们都扭头看她。班主任于明雷也不进教室,就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一中的纪律很严,于明雷尤其严格。他以身作则,要求全体同学不得迟到早退。程辉有一次睡懒觉,过了早自习时间还没有到班级,被于明雷冲到寝室,从被窝里揪出来,用路上折的一根鸽蛋粗细的柳条,狠狠抽了一顿。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几起之后,班上最调皮捣蛋的学生,在于明雷面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见于明雷最心爱的学生公然和他对峙,同学们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扯长了脖子往外看。唐馨觉得要是换了自己,被这么多道目光集体扫射,早就体无完肤了。林之若却恍如不觉,直到终于想通了,才站起来,拂了拂衣上的灰尘,悠悠然走进教室。经过于明雷身边的时候,见他正凝望自己,还向他浑若无事的一笑,仿佛她是踏着铃声进来的一样。更绝的是,于明雷居然回以一笑,跟在她身后走进教室,照常巡视自习,解答问题,而且态度温和,不见一丝愠色。
  
  事后,林之若才从唐馨的口中,知道自己引发了怎样的猜测。而唐馨也无比诧异的了解到,原来让林之若迟了半个小时才上晚自习的,不过是一道连竞赛培训班都还没有讲到的题而已。
  
  可是头痛仿佛一个突然而来的魔咒,改变了一切。王子的灵魂被囚禁进青蛙的身体,大闹天宫的英雄被压倒在五行山下。高强度长时间的思考,曾经是她生命中最自由最惬意的享受,现在却变成了人鱼公主刀尖上的舞步,每分每刻,都是折磨。严重的时候,除了剧烈的痛楚,眼前还会出现闪电一样的白光,甚至是短暂的失明。
  
  从小到大,林之若都是随心所欲,任性而为,不惮于挑战权威,抗争命运。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在真正的命运的手里,自己不过是即将干涸的水洼里一尾无知的小鱼,蹦跶的越欢,死的越快。
  
  一个暑假下来,无论她怎样努力,预定好的复习材料,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而在考场上,有很多题明明有线索可循,却怎么也无法跟踪草蛇灰线,找到深藏于世外的古洞镜天。一再强迫自己思考的结果,是意识开始在痛苦的碾磨下抽离,开始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她不是真正的活着,仿佛那呼吸,那心跳,那痛苦,那辗转,都不是切近的发生在她身上,而是来自一个遥远的,模糊的地方。仿佛呆在教室里的只是她的身体,而她的灵魂已经游离,在冷冷的旁观这一场悲欢离合。
  
  为了抵抗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和挫败感,林之若选了最白痴最意淫的小说来看。文中的主人公孩提时代全家被杀,身负血海深仇逃出,被隐居海外偶履中原的三位高人所救,传了武功,又把三个人和起来二百多年的内力输入他体内。十几岁就成了绝世高手,一出道就天下无敌,手携绝代美少女,把杀父仇人逼迫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曾经对这样的情节不屑一顾。认为就算意淫,如此成功,全靠运气大神的垂青,并无半分自身的努力,实在没什么意思。
  
  可是,难道她生来就有的聪慧好学,便不是运气的垂青,上天的赐予么?为什么失去之后,却如此痛不可言?
  
  很多幸运,拥有的时候,我们毫无知觉。以为理所当然,以为必然如此,而且永远如此。只有被生生割离之后,才会有一点点领悟。原来剥去命运所赠的华衣,我们都不过是浮在浩渺无涯的时空之海中的一个赤裸的灵魂,一无所有,一无所据。
  
  也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肯仰望星空,才肯谦卑,才愿意向真理和永恒俯首。
  
  而此刻的林之若,突遭巨变,仍在痛苦的漩涡里挣扎辗转,无力抽离。她越想越恨,无法排解,突然捧住树干,用头顶一下下撞上去。她激愤之中,颇为用力,树身震得簌簌发抖,垂在周围的柳枝四下舞动,仿佛女巫毒蛇变成的头发,纷纷复活了一样。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诧异而焦急:“之若,你在干什么?”
  
  林之若低头望去,扶疏枝叶间,露出孟繁星秀雅的脸庞,正向上凝望。被喜欢的人见到了自己最狼狈的一刻,林之若第一个反应,是一头扎进下面的江水里。要不然,能爬到更高枝叶更密的地方,躲开他的视线也好。残存的一丝理智让她没有动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以攻为守:“你不上课,跑到这里干什么?”
  
  孟繁星沿着倾斜的树身爬了上来,靠在她身边的树干上:“你下午没来上课。我问唐馨,她说你中午就没回寝室。我担心你出事,所以来看看。”
  
  “我能出什么事?”林之若自嘲的笑笑:“够胆子骚扰我的,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
  
  孟繁星道:“他们虽然躺在医院里,可是难保他们的同党不会找你报复。”
  
  林之若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因为是强奸案,警察要保护受害人隐私,我所有的个人资料都是严格保密的。除了有限的几个人,根本就没人知道我牵涉在这件事当中。要不然,我一上学,同学们还不得把我当怪物似的参观欣赏?”
  
  孟繁星道:“还是小心为上。那两个歹徒总是认识你的。他们总有一天会出院,要是万一碰上了,就不好了。”
  
  林之若故意皱着眉道:“真要碰上了,的确是个麻烦。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下得了手,再把他们送进医院一次。”
  
  孟繁星劝道:“你不要大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林之若笑道:“其实能死在他们手上,未尝不是好事。我投胎转世,重新为人,说不定就不会头痛了。再不然,我从现在起勤修佛法,争取临死神智清明,朗鉴万里,还可以超越人道,跳出轮回呢。”
  
  孟繁星道:“你可以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可是别人呢?如果你出了事,你爸爸妈妈,外公外婆,还有,……关心你的朋友,会有多伤心,你想过没有?”
  
  林之若敛了笑容,道:“我开玩笑而已。我向党和人民保证,一定贪生怕死,祸害千年。”见孟繁星还想说,赶紧转移话题:“这里这么隐秘,你怎么找到我的?”
  
  孟繁星道:“我找遍了学校,还有附近的几家店铺。后来想起有好几次看见你一个人往这个方向走,就试一试。我没想到你会躲在树上,刚才其实已经走过了,正要往回走。要不是你弄出那么大动静,我还发现不了。”
  
  林之若笑道:“看来你很有当侦探的天分啊。”
  
  孟繁星疑虑的望着她:“你刚才是不是在拿头撞树?”
  
  林之若见躲避不开,索性信口开河:“是啊。我刚刚看了一本武侠小说,在照着口诀,练铁头功呢。”
  
  孟繁星自然不信:“武侠小说里的描写也能当真?拿头撞树,那得多痛啊?”
  
  “既然叫武功,肯定是有诀窍的,不会很痛。”林之若狡猾一笑:“要不然我教你,你也试一下?第一步功夫很简单的。”
  
  孟繁星半信半疑:“好。”
  
  林之若给他腾出空位,指点他坐在靠近主干的树杈上:“挺直腰背,收肩空腹,头前下倾三十度,目光和这道树疤平齐。好,现在开始。先深吸一口气,要用腹部肌肉。屏气凝神,要灵台空明朗照,毫无杂念,专心体会这口气在体内的运行。让这口气沿着身体躯干一路向下,到檀中,气海,丹田。感觉身体鼓胀充满之后,再让气息疏散到四肢,一直到最微细的脉络,让它鼓荡冲击,舒展扩散,以至于上至头顶,下至足心,都微微发热。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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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孟繁星按她的指示,一一照做,果然一头撞了上去。这个高度,树干虽然细了不少,也仍然有碗口粗细,被他撞得剧烈摇晃。他诧异的摸了摸头,道:“果然不怎么疼。这是什么小说里写的?”
  
  林之若一本正经的道:“小说里也就写个名字而已。还真的告诉你练功方法?这是滨州武术学校一个教练,以前曾经在少林寺呆过,偷偷告诉我的。据说这是少林七十二秘技之一的铁头罗汉功。入门最易,全靠苦练。只要持之以恒,可以练得头顶硬逾钢铁。回头你可以教教程辉他们。没有树,撞床柱也行。”见孟繁星老实的点头,她几乎就要忍不住笑出来,好在头很痛,便把头抵在身边的树杈上,借机掩住了面孔。
  
  孟繁星道:“你总不会为了这个逃课。是不是上午竞赛累着了,头痛得厉害?”
  
  林之若道:“是啊。所以我逃课,是有正当理由的。你跟着逃课,却不应该。”
  
  孟繁星道:“第七节是政治,第八节是自习,都没什么关系的。”
  
  林之若摇头:“于老师的铁腕政策,无论什么课,无故缺席,一律严惩。你不怕他回头收拾你?”
  
  孟繁星无奈,只好实话实说:“我实在是……太担心你。就算呆在教室里,也没法学习。”
  
  林之若心中感动,却正色道:“我这是第一次逃课,但大概不是最后一次。而你,必须答应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孟繁星低声道:“我不能减轻你的痛苦,但至少可以在你难受的时候陪着你。”
  
  林之若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
  
  孟繁星道:“你能高兴一点,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林之若摇摇头:“你跟着我逃课,我怎么高兴得起来?打个比方,头痛就像是病毒,逃课就是传染性感冒。一个人得了病,应该立刻隔离,才是对自己对他人最负责任的做法。你若是因为我,影响了成绩,岂不是让我负疚终生?”
  
  孟繁星道:“你早就影响了我的成绩。原来在四中,我的成绩只是中上水平。如果不是你,我便不会那么努力,也根本就进不了快班。你想想,咱们四中原来多少比我学习好的人,都挤不进来。”
  
  林之若凝视他半晌,仍然摇头:“那是不一样的。一个人想要向上,总会找到动力。不是我,也会有另外一个人,或是另外一件事。别说我不能居功,就是能,也不代表我就有资格拖累你。父母给予了子女生命,尚且不能收回,何况你的成绩,本是你的努力?”
  
  孟繁星自知口才远不及她,沉默半晌,只是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林之若坚持:“你要答应我,以后决不为我逃课,否则,”她想了想,道:“你和我,便作老子所提倡的小国寡民吧。”
  
  孟繁星问:“什么意思?”
  
  林之若正色道:“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孟繁星见她极为认真,只好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林之若犹不满意:“你发誓。”
  
  孟繁星顺从的道:“好,我发誓,从此以后,决不再为林之若逃课。否则,让她一辈子不理我。”
  
  林之若这才嫣然一笑:“这就好。不过,不逃课也可以帮我。这个周末,我就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周六下午,孟繁星被程辉等人拉去打篮球。林之若在教室找不到他,便来到操场,站在球场边上,向孟繁星招了招手。孟繁星正在篮下防守周正阳,一眼瞥见林之若,赶忙跑过去。周正阳做了一个假投篮动作,不料无人拦阻,假成了真,球进了篮,自己还一脸愕然。
  
  林之若见孟繁星背着阳光跑来,在自己面前立定,额上还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既不询问,也不意外,就那样温和亲切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把他从球场上叫出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仿佛这个修长俊秀的少年,是自己很亲很亲的一个人。仿佛她可以随时随地,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把他召唤到自己身边。这样的亲密温馨,她即使是和父母关系最好的时候,也没有体会过。
  
  上午落了一点微雨,秋风已经略有凉意。可是,这个错觉,却比最和煦的春风还要温暖,直吹到她心底深处。林之若定了定神,方微笑着道:“我有点事要去市里,你能陪我么?”
  
  孟繁星点了点头,跑去和程辉他们交待了一声,无视他们诧异的目光,拿了自己搭在篮球架上的外衣,和林之若走出校门。
  
  林之若带着他换乘了两路公共汽车,到了城市另一边一处相对贫困的住宅区。她没有说明目的地,孟繁星便也不问。直到拐上一条比较僻静的街道,见前后无人,林之若才道:“被我打伤的那两个人,家就住在这一带。我带你来,是想让你替我给他们每家送五百块钱。”
  
  孟繁星吓了一跳:“为什么?”
  
  林之若叹了口气:“我下手太狠,心中总是愧疚。回到江城之后,我去过一趟公安局,了解了一下他们的情况,知道他们都是无业游民,家里也都不富裕,光手术费就差不多倾家荡产了。等出了院上法庭,还不知道会怎么判。这些钱是我自己参加各种竞赛赚来的,反正我也用不上。虽然帮不上多少忙,总是我的一点歉意。”
  
  孟繁星道:“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托警方转交?”
  
  林之若道:“那怎么可以?要是让人知道,强奸未遂案的受害者,居然同情匪徒,以后谁还遵纪守法?人们本来就爱捕风捉影,听说这种事情,谁肯相信我是因为下手过重而不安,还不知道传出多难听的话呢?我本来想自己女扮男装来的,怕露出破绽,后患无穷,才叫了你的。”
  
  孟繁星仔细打量,这才发现林之若今天穿得和平常很不一样,是普通的牛仔裤配一件深蓝色男式夹克,加上短短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粗粗一看,宛然就是一个男孩。
  
  林之若从衣兜里掏出两顶当时在社会青年中比较流行的鸭舌帽,自己戴了一顶,把另外一顶按到孟繁星头上,道:“你这气质容貌,一看就是学生。把帽舌压低一点,说话走路,也尽量放粗鲁些。”指着路旁一栋破旧的楼房道:“伤了脾的那个叫蒋志军,住这楼二零四。父母已经离异,跟父亲奶奶住在一起。他父亲是蹬三轮的,这个时候不是在拉客,就是在医院照顾他。他奶奶人老糊涂,你上去按门铃,也不用进门,就说是蒋志军的朋友,听说他现在急需钱,特意来还以前借他的五百块。信封上我写了假名字。你只要把钱隔着铁门递给她就行,别讲礼貌,无论对方问你什么,都别回答。”
  
  孟繁星接了林之若用牛皮信封装着的钱,跑上楼梯。果然如林之若所预料,是一个苍老憔悴的老婆婆来开门。他依计行事,老婆婆倒没起疑,接过钱查了查,就收下了。他本来有点惴惴不安,只是林之若计划周详,不便反驳,只好硬着头皮上阵。见如此顺利,精神一震。
  
  林之若见他不到五分钟就完成任务,很是高兴,拉着他转过街角,道:“另外一人叫王喜强,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开了一家饮料批发部,是夫妻店,两个人估计一个去医院照顾儿子,一个看店。你进去之后,甭管看店的是谁,问明是王喜强的家人,就说还钱,扔下信封就走。他们就算怀疑,信封里装的是明明白白的钞票,不会不要的。”
  
  林之若远远停住,孟繁星进了店,见看店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双眼红肿,神情黯淡,暗暗可怜她的境遇,故意做出莽撞的样子,把信封拍在柜台上,道:“这是我还强哥的钱,你收好了。”见那女子既震惊又厌恶的望着他,赶紧转身出了门。
  
  了结了一桩心事,林之若很是轻松。回来的时候最后几站地,不肯坐车,要慢慢走回去。见到路边有卖雪糕的冰柜,拉着孟繁星去买。连挑了青苹果,冰红茶,大红果三种口味,贪婪的攥在手上。孟繁星付钱,那摊主见是一张十元的钞票,不愿给找,搭讪着道:“你光给弟弟买?自己也挑一个吧?”
  
  孟繁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林之若忍住笑,向摊主道:“再拿一个和露雪,哈密瓜口味的。”和露雪较贵,一个顶林之若手里的三个,对一般的学生而言属于奢侈品。摊主笑道:“当弟弟的真懂事,知道心疼哥哥。”
  
  林之若待孟繁星拿了找零,拉着他跑出十几米,两个人相对大笑。 她把和露雪塞到孟繁星手上,学着江致远的口气,细声细气的道:“哥哥,你吃。”
  
  孟繁星心神荡漾,微笑着剥开了包装纸。他吃东西甚是文雅。林之若却左右开弓,风起云涌。孟繁星才吃到一半,她三根雪糕已经全部报销。
  
  孟繁星道:“又没人和你抢,吃得这么快干什么?小心冰着肚子。”
  
  林之若抹抹嘴,道:“你不知道,肚子里越冰,越是舒服,好像脑袋都清凉了一些,头痛也不那么厉害了。而且,吃得快还有一个好处。”
  
  孟繁星这才知道她买雪糕的缘由,甚为怜惜,听她说到一半,没了下文,转头问道:“什么好处?”
  
  林之若觑他不备,夺过他手中的半支和露雪,笑道:“就是不但不会被别人抢,还可以抢别人的。”
  
  孟繁星又好气又好笑:“你要是还想吃,我再给你买就是了。用得着出这种招数么?”
  
  “你不知道,抢来的东西特别香甜。”林之若三口两口消灭了那半支和露雪,把杆扔进垃圾箱,舒服的叹了口气:“被纵容的感觉真好。”她偏过头看着孟繁星,一脸顽皮:“以前和妈妈上街,我只敢偷偷流口水,从来都不敢和她要东西,更别提边走边吃了,能被她唠叨死。还是哥哥好,无论弟妹多任性,都忍着受着,宠着惯着。”
  
  孟繁星听着她笑语嫣然,心神震荡,低声道:“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哥哥,会一直,一直,一直宠着你的。”
  
  林之若望着他,慢慢敛了笑容,道:“我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嫌弃你的。”想了想,又加上:“就算有一天,我嫌弃了自己,也不会嫌弃你。”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并肩向校园走去。夕阳从背后照来,在他们身前的街道上,投射出两个长长的偎依着的影子。
  
  晚风吹拂,带来远处隐隐约约的歌声。林之若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一首歌里的几句:
  
  长长的长街,一直到未知的天边
  长长的故事,一直到未完的童年
  长长的辫子,印在你灰色的唱片
  常常的要走,常常要伸出手
  遮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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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明日山岳两茫茫
  孟繁星不知道,他和林之若之间的关系,究竟该如何定义。
  
  自己的心事,是明明白白的。可是,林之若的心思,却实在难以猜测。如果说她无心,两人单独相对时,那一份甜蜜温馨,难道全是自己的幻觉么?而且,同学们谈笑玩闹的时候,林之若目光流转之间,总是会在他的脸上略略停顿。那样热切凝注而又清澈似水的注视,常常迫得他转开目光,或是低下头去。
  
  可是,如果她有意,却又始终如此疏离。她照常上课下课,散步的时候,不是唐馨陪着,就是独自一个人。偶尔也会逃课,租了小说到校外去看。而孟繁星迫于承诺,再也不敢出去寻找。
  
  两个人之间唯一的秘密,便是帮林之若送钱的那一次出行。回来的时候,程辉等人百般拷问,要他招供林之若叫他出去所为何事。连傅青纶也一反平时大家开玩笑时置身事外的态度,关切疑惑的看着他,驻步等待他的回答。孟繁星因林之若让他保密,闭口不答,心中隐隐有一丝欢喜和骄傲。
  
  程辉追问不出,绕着他转了几圈,又摸又拍,又凑上鼻子来到处嗅。孟繁星失笑:“你警犬啊,闻什么呢?”
  
  程辉出语惊人:“我闻闻你有没有被林之若占便宜。你这样老实的人,落到她手里,万一失了处男之身,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孟繁星红了脸。周正阳惊笑:“没听说处男可以闻出的?”
  
  程辉道:“这你就没有经验了。男女体味不同,有了亲密接触,就不是原来的味道了。”他放开孟繁星,拿手在鼻子旁扇了扇:“比我们连打三场的汗味还臭。难不成林之若叫你去当苦力了?”
  
  傅青纶摇头笑笑,自顾走开。其他几个男生却一哄而上,让程辉交待,他哪里得来的经验,是不是亲身实战过。
  
  孟繁星闻闻自己身上,大热天的,来回挤公共汽车,所去的住宅区又是全城最脏最乱的,身上果然沾了一股难闻的酸臭。见众人都围着程辉听他信口胡吹,赶紧溜出去洗澡换衣。想着刚才的情形,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一丝失落。
  
  不知道是他平时的形象太过老实乖巧了呢,还是林之若在众人心目中实在是高不可及,既然林之若没有再单独找过他,也就没有人再怀疑他们之间会有暧昧。尤其是林之若因为头痛,变得懒洋洋的,找不到丝毫沐浴在爱河的痕迹。本来因为练过武,就算打瞌睡的时候都正襟危坐,现在却毫不顾惜自己的一身白衣,不是把脑袋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就是半趴在桌子上。本来就不怎么学习,现在更是公然看起课外书来。连书皮都懒得包,花花绿绿的封面,肆无忌惮的在老师眼皮底下招摇。
  
  班里同学偷偷摸摸看课外书的大有人在。于明雷老师的策略,是一旦发现,立刻没收。偏偏于老师对林之若特别宠爱,竟然视而不见。有一次,程辉看漫画入了神,被于老师突然袭击缴获了,很不服气的道:“林之若还看武侠呢,你怎么不管?”
  
  于老师悍然答道:“林之若看武侠也是学习。你行么?”
  
  全班噤声。的确,林之若明明整天看小说,可是每次考试,不论全校统考,还是临时测验,成绩都好的一塌糊涂。这一点,连傅青纶都不敢和她比,其他的同学,干脆连仰望都懒得仰望了。
  
  自此班里同学被老师没收了象棋小说什么的,往往找林之若前去讨还。其实于老师没收的东西,即使不去要,顶多过几周,也就还了回来。但只要林之若肯承认那是她的东西,于老师即使明知道她在代人受过,也立刻把东西交给她,决不耽搁。
  
  林之若的改变,在其他同学眼里,不过是所有竞赛都完结之后的放松。就连唐馨,也只是认为她不过是熬不住头痛,益发懒散罢了。可是,孟繁星却从她的神态举动上,隐隐嗅出了一丝自暴自弃的味道。
  
  忽然想起在两人之间,最为温馨默契的时候,林之若说过的一些话。
  
  “你对我这样好,我无以为报。”
  “即使有一天,我嫌弃了我自己,也不会嫌弃你。”
  
  当时只觉得甜蜜,没有注意她神情中那一丝淡淡的忧郁和自嘲。现在细细回味,却让他越来越不安,乃至于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为什么她无以回报他的感情?为什么她觉得有一天,她会嫌弃她自己?
  
  他生活一向平淡,从无大起大落,和身边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最奢侈的愿望,不过是通过诚实的努力,一点点地改善自己的境遇,因而无法体会林之若翱翔云霄,骤然折羽的痛苦。而他随和宽容的个性,更不能理解林之若那种轻蔑生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烈。
  
  可是林之若最初和最终吸引他的,正是她身上这种不一样的,带着叛逆性的光芒,让他知道,这世界上,在饮食男女,名利纷争之外,有别一种生活,有别一种向往,高尚,激烈,超越平庸和琐碎,仿佛昆仑片玉,折射生命最晶莹和璀璨的光彩。
  
  他无论如何,不能眼看着这片照亮他生命的玉石,被命运的大手,轻轻击碎。
  
  正在他半宿未睡,冥思苦想寻找开解林之若的办法的时候,林之若的生活,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第二天早操,照惯例,先要宣布一些学校的重要通知以及决定,比如本周卫生评比的流动红旗花落谁家,哪些同学打架闹事,予以警告处罚等等。孟繁星因为睡得不好,也不在意,只是低着头等着做操的音乐响起。突然,大喇叭里传出林之若的名字。他精神一震,侧耳倾听,原来是林之若和傅青纶分别获得全省化学、物理竞赛特等奖,接到本省中学生奥林匹克委员会的通知,邀请他们前往省城大学,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冬令营,为全国奥林匹克作准备。
  
  孟繁星的心扑通一下,霎时沉入了万丈深渊。他早就想过,终有一天,林之若会振翅高翔,飞出他的世界。可是,只要这一天还没有真的到来,只要林之若还在他的身边,他便始终不能不存有一线希望。他不是成功考入了一中,成功追随着林之若的脚步,进入了快班么?也许将来,他可以和她到同一座城市,进同一所大学。尽管不肯对自己承认这一点,他却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一目标而努力。
  
  可是所有的努力,抵不过天赋的差别。分别的时刻,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让他手脚僵冷,如坠冰窖。难道陪伴在林之若身边,和她比翼双飞翱翔远游的,永远都只能是那个傅青纶,那个他不愿意去比较,却不得不嫉妒,优秀得近乎完美的男孩?
  
  早操一结束,林之若和傅青纶就被于老师叫到了办公室。望着一青一白两个修长的身影并肩隐没在办公楼的大门之后,孟繁星心情低落,黯然神伤。回到座位上,提起笔,盯着刚刚发下来的语文模拟训练题,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反复几遍,终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傅青纶很快就回来了,带回了竞赛培训之后的条件:一旦在全国取上名次,将会保送清华北大相关专业。就算取不上,也会保送省城大学基地班,直读博士。也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林之若拒绝前往省城参加培训,理由是她不喜欢化学,宁愿留下来参加高考,不愿意前去培训。
  
  江城是一个过了气的小工业城,经济和教育都不发达。由于师资和设备的限制,一中虽然特别组织了快班,但每年竞赛,至多不过在省里拿个二三等奖。加上虽然年年有人报考清华北大,却十来年都没有人考上过,一中始终不能评上全省重点中学,成了历任校领导的一块心病。
  
  今年居然有两个人竞赛出线,校方自然喜出望外,如何能任由林之若放弃这大好机会?此后的两天里,班主任,校领导,纷纷出动,对林之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威,诱之以利。
  
  对于江城的大部分学生及父母来说,最大的渴望,不过是能考上大学,能离开这个落后的小城,找到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因为专业兴趣这样虚无缥缈的大题目,放弃保送一流大学的机会,对他们来说,简直和食不果腹的饥民,居然还挑剔红烧肉的味道不正一样不可思议。程辉听了林之若的理由,悻悻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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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孟繁星关切的询问林之若:“你真的只是不喜欢化学?可是你化学又学得那么好?”
  
  唐馨道:“就是。保送清华北大,那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啊!”
  
  林之若想了想,道:“我问你们,如果你家很穷,你偶然结识了一个财雄势大的异性,他/她向你求婚。你并不喜欢对方,但是家里人贪图富贵,一致劝你接受,你干不干?”
  
  大家相顾失笑。傅青纶道:“怎么能这么比方?靠裙带关系往上爬,会被人瞧不起。可是这次机会,你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争取来的,那怎么一样?”
  
  林之若道:“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专业选择本来就和婚姻一样,某种程度上,是影响终身的。咱们不考虑别人怎么看,就说自己的想法。”
  
  唐馨摇头:“我不干。不喜欢对方,过得不会开心,钱再多有什么用?”
  
  孟繁星凝视着林之若,李凯望了一眼唐馨,都跟着摇头。
  
  程辉却道:“当然要娶。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男人奋斗一辈子,为啥?说到底,是为地位和女人。两者得兼,傻瓜才不干。就算不喜欢那个女人,有了财富权势,天下美女,还不是任我予取予夺?”
  
  唐馨道:“你也太功利了,难道对自己的感情喜好一点都不考虑?”
  
  程辉一本正经的道:“就是因为考虑了自己的感情,我才更要这样做。能娶到自己真心爱慕的女人的男人有几个?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我又不喜欢她。好不容易两情相悦,还有种种现实的障碍,不是棒打鸳鸯,就是两地相思。就算排除万难,修成正果,没钱一样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弄不好还得打官司离婚。所以啊,发展才是硬道理。一个男人,没有成功的事业,便不该娶他最爱的女人。如果不能娶最爱的女人,娶谁又有什么分别?当然要挑最有利的了。”
  
  唐馨笑道:“你总有歪理。但是咱们不是讨论你的婚姻问题,是讨论之若去不去培训的问题。按你的理论,之若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
  
  程辉道:“那又不一定。我刚才说的,是就我自己的情况而言。人穷志短,能有个像样的地方接收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还敢挑挑拣拣,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林之若什么人啊,那是皇帝的女儿,根本就不愁嫁不出去。她喜欢什么专业,就选什么专业,就算不保送,还不是照样考清华北大?”
  
  林之若摇头道:“你太抬举我了。无论是竞赛,还是高考,都是有风险的。不然,校方也不会施加这么大的压力。”
  
  孟繁星关切地问:“那你不同意,校方怎么说?”
  
  林之若苦笑:“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找家长。我爸打电话给校长办公室,说支持我的选择,都不行。校领导非要他亲自来一趟。”
  
  此事一夜之间,轰动一中。林之若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以讹传讹,后来竟然变成“那个不肯保送北大的女生”。林谦诚到达的下午,校领导请他吃饭,于明雷和林之若作陪。一行人从操场穿过,引得万人瞻仰。教学楼里每一层窗子后,都挤着一排黑压压的脑袋。
  
  孟繁星从来没有见过林谦诚,也跟在程辉后面向外看,只见校领导身边,走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沉静大方,儒雅从容,无论容貌气度,都一眼看得出林之若的影子,虽然素不相识,却让他心中感觉无限亲切。
  
  酒席之上,校领导殷勤劝请。林谦诚久经风浪,不动声色,先详细询问女儿的情况。听说了林之若得病经过,大为震惊,要求立刻带林之若回上海详细检查,竞赛也好,高考也好,容后再说。于明雷赶紧把省城三院专家的诊断结果转述给他。林之若本人也反对,觉得病情并无可疑之处,重在休养,不愿意千里往返奔波。林谦诚本来对女儿是否参加竞赛,并不介意,任由女儿自行决择。此时考虑到她的病情,也支持她放弃培训。因为竞赛培训的学习强度,远较高考复习为重,容易加重病情,反而影响了高考。
  
  校领导见白费了若干唇舌气力,仍是这样的结果,很是失望。最后还是于明雷提出了一个办法,把本年度高考的考题拿来,在教研室对林之若当场测试。她每答完一科,也不必检查,立刻由相应的科任老师判卷。林之若三个多小时答完了五份卷子,累得瘫在桌子上动弹不了。还没有缓过劲来,成绩已经统计出来,她的综合成绩竟然远远高过一中本届状元,超出了全国最好大学的录取分数线。于明雷以此解除了林之若父女的后顾之忧,指出林之若参加竞赛培训只需尽力而为,并非背水一战,就算因为头痛不能取得名次,依然可以回来参加高考,也依然有把握考上最好的大学。而且省城三院就在省城大学附近,林之若要复诊,远比在江城容易得多。
  
  林谦诚被于明雷说服,作为家长拍板同意林之若前去参加培训。林之若回到班级,把经过跟大家说了,叹道:“于老师真不简单。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绝招啊。”
  
  程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才知道?于老师那就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唐馨拉着林之若的手,道:“之若,那你自己愿意去么?”
  
  林之若摊开手:“愿意,当然愿意。进可攻,退可守,公费去省城游玩三个月,我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唐馨搂着林之若的脖子,很为她高兴。大家也都受了感染。傅青纶似乎尤其开心。虽然没有说什么,神情间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望着微笑的林之若,孟繁星心中空荡荡的。真的就要这样分别,真的就要从此云水相隔了么?那个他默默关注,倾心相爱的女孩,真的就要从此飞出他的世界,走向他无法追随,无法陪伴,甚至无法关心,无法窥伺的别样的天地中去了么?
  
  即将来临的别离,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第二天下午一下课,孟繁星就守在校门口。见林之若从食堂出来,和唐馨说了两句话,便一个人向校外走来,他插在兜里的手握成了拳头,汗津津的,自己却毫无察觉,脚步顿了一顿,迎上了踏着金色斜晖漫步而来的林之若。


今夕共此灯烛光
  林之若依着江边那棵大柳树,看着缓缓东流的江水,和沿着江堤走来的少年。
  
  他手中拎着一个很大的盒子,颀长的身影略略倾侧,映着天边暗红的云彩,四野深碧的草木,仿佛一卷移动的彩画山水。
  
  一对晚归的燕子从水边掠过,剪刀也似的翅膀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形。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蛐蛐的叫声,如清水般荡漾开来,声声歌着流年短促。
  
  林之若深深吸了一口气。多么美好的傍晚,多么美好的时光!所以才会有夸父逐日的传说吧,耗尽生命中所有的能量与热情,也要挽留那一抹亮色。
  
  孟繁星走到林之若面前,站定,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脸上红了红,低下头,把手中的盒子放在地上,解开包装,却是一个水果奶油蛋糕,上面橘黄色的奶油写着‘生日快乐’。乐字的右下角,还点缀着一朵鲜红的奶油玫瑰花。
  
  林之若有一丝惊讶:“你约我来,是给我过生日?”
  
  孟繁星点了点头,在草地上面对林之若坐下:“昨天是你的生日,是吧?你不让我逃课,只好今天给你补过了。”见林之若欲言又止,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觉得对母亲和孩子来说,那都是痛苦的一天。可是,我希望从今天起,你会觉得,生命的开始和延续,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林之若凝望着他,默然不语。孟繁星接着道:“我过生日时,你曾经在送我的书上留言,感谢我带给这个世界的光明与温暖。同样的,今天,我想要告诉你,你的存在,无论你愿意与否,也已经照亮了许多人的生命,影响了很多人的生活。你过得如何,快乐不快乐,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林之若望着他,惊奇不已。这么羞涩温和的一个男孩,昨天主动约自己出来,已经让她大感意外;而见面之后,开口就是这么严肃的一篇话,竟仿佛已经知道了这几日她心头萦绕不去的阴影,特地来开解她似的,更让她既感动又尴尬,一时说不出话来。
  
  孟繁星从掏出两盒彩色的小蜡烛,温柔地道:“过去的十七年,我没有能够陪你庆祝。可是,我相信每一年,你都有很多快乐的,值得纪念,值得庆祝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回顾,好不好?就算我给你补过以前的生日。”
  
  林之若益发诧异:“怎么回顾?”
  
  孟繁星笑了一下,在蛋糕上插下一根蜡烛:“这是你生命里的第一个年头。那时候的你,还是一个粉嘟嘟的婴儿,和所有的婴儿一样,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感到无限新奇,给父母长辈带来很多的欢笑。”
  
  林之若微笑:“说得老气横秋的。其实你还不是一样?看你现在的模样,小的时候一定跟洋娃娃似的,特别可爱。”
  
  孟繁星笑道:“我没说不一样啊。我妈妈说我小的时候,是小区里所有婶子大娘的宠儿。好多人上赶着跟我订娃娃亲呢。”
  
  林之若想象着他婴儿时代的模样,惋惜地道:“只可惜那时候我不认识你。不然,我爬也要爬过去,先霸占了再说。”
  
  孟繁星笑道:“你现在霸占也不晚啊。”
  
  林之若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大胆的玩笑,心中一动,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孟繁星不经意间吐露心声,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一霎那,心旌与柳枝齐摇,双颊共晚霞一色。他赶紧低下头去,插上第二根蜡烛:“你开始摇摇摆摆地走路,呢喃不清地学话,开始和身外的世界交流。这个时候的小孩,是妈妈的心尖宝贝。每一个在母亲怀里长大的孩子,都曾拥有过世界上最深切最温柔的慈爱。只可惜我们长大之后,便不记得幼儿时代的一切。”
  
  林之若俯视着那根蜡烛,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连着插上三根蜡烛,孟繁星柔声道:“在乡下的时候,你外婆说,你小时候特别聪明,三岁能背乘法表,四岁能背唐诗,五岁便会解鸡兔同笼的问题。那时候的你,是全家的骄傲吧?”
  
  林之若侧头想了想:“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五岁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了。唯一有点印象的,好像是有一次在爸爸的办公室,大家都来逗我,给我出各种题目。一位叔叔还悄悄把我的辫子系在椅子上。我要出去找爸爸,一迈步,就被绊倒在地,连椅子都翻了。大家哈哈大笑。我很不高兴,回家就吵着剪头发。其实妈妈很喜欢我留长头发的。她早晨无论多么忙,都会拿梳子细细地给我梳头,编很多可爱的小辫子。”
  
  孟繁星微笑道:“你妈妈是因为喜欢你,才会花很多心思给你打扮啊。只可惜你从小就那么倔强,不对你心意的,便不肯留意,很容易错过生活中一些小小的乐趣。”
  
  林之若想了想,自己也笑起来:“我是有这个毛病。”她调皮地向孟繁星一揖:“多谢孟老师提醒,我以后一定注意。”
  
  孟繁星拿起六根蜡烛,插成一排:“六岁到十一岁,你上小学。你这样的性子,决不会默默无闻,一定有很多趣事。可惜我和你不在一个学校,没有机会知道。希望以后,你会慢慢讲给我听。”
  
  慢慢讲给他听?林之若心中一震,借着暗淡下去的暮色,细细审视孟繁星的面容,却见他毫无异常,看来只是随口说出,并无深意。可是,正因为漫不经心,随口而出,反而让她更加心动神摇,让她觉得,这个少年和自己一样,很久很久以来,已经在心底深处,把对方当成了最亲密的人。那种亲密,已经酝酿如此之久,那个愿望,已经潜伏如此之深,所以在最不经意,最不设防的时候,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孟繁星没有觉察她的心绪起伏,慎重地插上了第十二根蜡烛:“这一年,我认识了你。”
  
  “你认识了我?”
  
  “是啊。初一你是在三班吧?我就在隔壁的四班。我们的任课老师都是一样的。不过,我认识你,不是因为老师们上课总提起你的大名,也不是因为你考试竞赛总是第一。那时候,我对成绩还没有什么概念。我认识你,是因为你是学生会的纪律委员,负责检查间操纪律。很多男生因为逃间操,都曾经被你训斥过。同学们给你起了个外号,叫‘灭绝师太’。”
  
  林之若有点尴尬:“有那么夸张么?当时我还觉得自己很尽职尽责呢。”
  
  孟繁星笑道:“当年你明明个子矮矮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让人心里打怵。那时候,我一看到你就绕路走,生怕不小心犯在你手里。
  
  “怪不得我不认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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