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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高楼欲寒

【青青校园】色已成空 作者:曼倩天涯(完结& 授权转载)强烈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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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26: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不知道是受到了林之若的鼓励呢,还是如林之若所说的,她根本没有选择,高三的冬天,当课业日益紧张,因为宿舍有准点熄灯的限制,很多男生,包括孟繁星在内,都开始通勤,李碧荷做了一件让全班乃至全年级都瞩目惊讶的事情:她找到于明雷老师,以方便学习为由,要求退出宿舍。最重要的条件是,她晚上有人护送,可以保证安全。
  
  那个护花使者,是孟繁星。





                                      雷霆奋起英雄怒

爱情是理想,生活是现实。理想不可触摸,现实无可逃避。

*****

  高三上学期的那三个月,对孟繁星来说,是无尽的煎熬。世界突然变得如此空虚,每一天似乎都是灰蒙蒙的,没有阳光,也感受不到温暖。
  
  他坐在唐馨的后面。前后两排四个座位,倒空了一半。而剩下的两个人,还都魂不守舍。唐馨坐不住板凳,还能跟一些追求者出去吃个饭看看电影什么的,消遣一下。孟繁星却别无选择,只能把自己埋进题海里,仿佛每做一套模拟题,便可以离那个魂牵梦绕的影子近一步似的。
  
  除了做题,每天最大的乐趣,是给林之若写信。唐馨拆看林之若第一封信的时候,他已经从她的肩膀后面偷看到了地址。可笑唐馨看完了信,还拿着信封向他勒索巧克力,被拒绝之后,还疑惑了好半天。
  
  孟繁星并不善言词,作文一向都得不到高分。更何况,那份无边无际无时不在的思念,因为太过强烈,反而凝结在胸口,怎么也无法从笔尖流泻出来。明明有千万句话要说,结果寄出的,往往只是短短数行,还大都是班里的事情,倒更像是向上级汇报工作。
  
  他不知道林之若是否能从这流水账一样的信件里,读出自己无可倾诉的深情,也接不到林之若片言只字的回答。然而,他还是每天一封地写。每个晚上,一整天的学习之后,推开满桌的资料卷子,写那封短信的时刻,是他倾泻情感的唯一出口,是现实和梦想之间的唯一联系,是鼓舞支持他前行的最大动力。唯有这个时候,林之若才不是一个遥远的不可触摸的影子,而是真切的可以感知的存在。
  
  他单调的生活,在第一次月考过后不久,就被突然打乱了。
  
  因为功课越来越紧张,很多男生都开始通勤,以便晚上可以自由学习。孟繁星和李凯一起,骑自行车往来于家和学校。程辉嫌麻烦,声称“高手放在哪里都是高手”,依然留在宿舍。
  
  一天下午,李碧荷突然找到孟繁星,当着程辉李凯等人的面,落落大方地说自己也想通勤,问他可不可以晚上放学之后顺便送她到家,也就是多转个弯,十来分钟的事。如果他同意,她就去找于老师申请。
  
  孟繁星在极度震惊中点了头。李碧荷嫣然一笑道谢走开之后许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
  
  对李碧荷,孟繁星的心情是复杂的,有伤害了她的歉意,有被爱的感激,更有对她这份不顾一切的勇气的震动和敬佩。而且,就算没有之前的渊源,刚刚开始有男子汉认知的少年,保护女生,几乎是作为男人的一种本能的骄傲,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拒绝这样的请求。
  
  自从一中实行女生必须住校的规定之后,还从来没有女生通勤的。李碧荷此举,无疑让同学们大跌眼镜。而更让大家难以接受的是,于老师只是简单询问了两句,便很痛快地答应了李碧荷的请求。
  
  对于老师的态度,孟繁星倒不是特别惊讶。他早就发现,于老师虽然管理同学很严厉,但是对两种人,是只观察,不干涉的。一种,是林之若傅青纶那样的天才,学习全凭兴趣,对高中教材的内容早已厌烦,自动向更高更深更广发展,管不了,也不用管。另一种,就是像李碧荷李凯这样责任感和自律意识都特别强的,学习对他们几乎就是强迫症,荒废一会儿,就不舒服,就坐立不安。
  
  让他惊奇的倒是,在李碧荷成功之后,女生们居然没有群起效仿。
  
  其实,不是没有人想过。不过,谁也没有李碧荷的勇气,去找一个男生护送。唐馨倒是有人自告奋勇送她,可是她却不愿意通勤,觉得自己能把白天的时间利用好,已经很不错了。
  
  护送李碧荷的事情,就这样成了事实。孟繁星硬着头皮,在大家异样的目光中,开始在晚自习之后,陪同李碧荷一道骑自行车回家。同学们虽然议论纷纭,却反而没有人再当面取笑他,不知道是被李碧荷的勇气所震撼呢,还是这件事太不同寻常,已经超出了暧昧的边缘,不再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题材。
  
  然而背后的议论,比当面的玩笑更难以忍受。当面的玩笑,至少可以反驳,可以抗议,可是背后的议论,却仿佛色彩和形状都暧昧不清的云雾,明明裹得你透不过气来,却连个可以出拳的目标都没有。
  
  这对习惯了群众和旁观者角色的孟繁星来说,实在是一次空前的心理考验。他只能一次次鼓励自己:“我没有任何私心,只是在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同学而已。”
  
  这个时候,他特别想念林之若,想念她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那个漫不在乎的微笑。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哪怕她只是嘲讽打趣他也好,只要她在身边,他就会觉得心地特别清明,特别平静安稳。他给林之若写信,详细描述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而林之若依然没有回答。想想也是,如果这个时候,林之若突然给他写信,岂不相当于在已经滚烫的油锅里,撒上一勺冷水?难道自己还嫌场面不够热闹?
  
  事实上,关注他的,还不仅仅只是那些好事的同学们。
  
  李碧荷申请通勤的第二天,孟繁星便被于明雷从自习课上叫进了办公室。全班同学齐刷刷聚过来的目光,仿佛森森剑戟,一层层排满了从他座位到门口的那短短几米路。而他就像那些古代的说客,明明正在刀剑之下走向油锅,还得装出若无其事坦然大方的样子。
  
  好不容易出了教室,跟着于明雷走进他的办公室,孟繁星心中忐忑,紧张地设想着他会问怎样的问题,而自己如何辩解,才能既澄清事实,又不至于伤害了李碧荷。
  
  于明雷自顾坐下,隔着书案,打量着垂首而立的男孩,直到孟繁星感觉全身汗毛都站起来了,后背冷飕飕地直冒凉气,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却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孟繁星的学习情况,并称赞他“成绩一直稳定上升”,“学习上专注刻苦,心无旁骛”,很是难得,鼓励他保持目前的状态,争取考上名牌大学,就挥挥手,把他放走了。
  
  孟繁星反复咀嚼着于明雷的话,越想越觉得意味深长,打心眼里赞同程辉的看法,于老师实在是修行了千年的一只老狐狸。幸亏自己和李碧荷并非真的有暧昧,否则,这番赞扬,简直比劈面打一个耳光更难受。
  
  很多当初看起来决不可行的事情,一旦真地有人做了,而且成功了,慢慢地,就会变成正常。随着秋风一天天冷下去,卷子一天天多起来,同学们对孟繁星护送李碧荷这件事已经失去了兴趣,他们相伴走出校园,都没有人多看一眼。
  
  其实他们并非绝对的孤男寡女,大部分路程,都有李凯同行。三个人都是比较专注于学习的,谈谈说说,颇为融洽。最后两人单独相对的几分钟,一般都是延续原来的话题,倒也不至于尴尬。
  
  除了林之若和唐馨,李碧荷是孟繁星唯一有过密切接触的女生。他发现,李碧荷和林之若唐馨都不一样,是一个很理智很务实的人。比如说,她随口说的,大都是哪本复习资料比较好,哪些学校的模拟题比较新颖,哪些专业比较热门,学校里哪位老师,讲课特别好,可惜跳槽了,身边哪些朋友,因为什么关系,转到省城大学附中去了,等等。唐馨和她相比,显得太浪漫太感性,对现实利益并不关心,只要感情有所寄托,每个人,每件事,在她眼里,都是美好的,合理的,吃糠咽菜,也是幸福的,心甘情愿的。一旦感情失意,也就没有了继续努力的动力,纵然得到物质上的成功,也无法享受。林之若关心的,却是一些抽象的原则,观念,理论。饮食琐碎,红尘冷暖,于她都不过是数学题中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条件,而她犀利的目光,总是穿透一切纷扰,盯在那些隐藏在深处的,普通人无法触摸无法理解的公理上,对题面显得有点淡漠和超然。
  
  在林之若面前,孟繁星总是有一种鲜明的自我意识,仿佛手足都无处安放似的,窘迫害羞,紧张失措,更是经常的事,而在李碧荷面前,一旦最初的陌生和尴尬淡去,便坦然自若,谈笑风生。
  
  对孟繁星和李凯来说,三个女生中,和他们最相似最有共同话题的,当属李碧荷。可是也许人的天性,便是向往自己所没有的。两个男生,一个默默爱着唐馨,一个苦苦想着林之若。自秋到冬,夜夜同行,和李碧荷在熟悉和了解中积累起来的友谊,却远不及唐馨一声低低地叹息,林之若一个遥远的微笑,更能牵动他们的心。
  
  唐馨对李凯的爱意,虽然有所察觉,但是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因为林之若的缘故,对孟繁星特别注意,颇有点代好友监督他的意思。见孟繁星居然真地去护送李碧荷,很是不满。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语文老师来发了月考的卷子,说让大家先自己看一下,明天要讲。老师一走,同学们就开始嘁嘁喳喳起来。唐馨忽然转过头来,对孟繁星道:“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唐馨的语文要比孟繁星好。孟繁星很诧异,接过她递过来的卷子,见背面向上,写着两行字:“一位作家说,人们常常爱的是一个人,与之厮守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为什么?”后面的问号画得特别大,特别重。
  
  孟繁星心中好笑,想了想,提笔写道:“爱情是理想,生活是现实。理想不可触摸,现实无可逃避。”递回给唐馨。
  
  唐馨背过身去看,不一会儿又转身把纸条塞了回来,下面多了一行话:“向现实屈服,会失去理想!”并且连着三个惊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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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2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孟繁星立刻写道:“理想在我心中,永不放弃。现实虽然每天相对,却不会留下印象:你还记得前天中午吃的什么吗?”
  
  这次过了许久,唐馨的纸条才传回来:“答案满分。我替你交卷。”后面画了一个咧嘴而笑的小丑头像,正是唐馨自创的签名图案。
  
  孟繁星留心观察,唐馨果然当天就给林之若写了一封信,第二周就收到回信。偏偏那天信取得晚,唐馨看完,已经打了上课铃,同学们已经安静下来。他只得写纸条去问:“她说什么?”
  
  唐馨把纸条传回来:“她说,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孟繁星莫名其妙。但是老师已经走上讲台,只好强行按捺住焦急,集中心神听讲。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赶紧拉住唐馨问:“你刚才说什么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怎么回事?”
  
  唐馨先向他勒索一盒哈根达斯,见他满口答应,才道:“之若说,理智是经济基础,感性是上层建筑。学习是物质文明,爱情是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还称赞李碧荷,说她能把学习和感情有机结合,互相促进,很了不起。我要是能学到她一半功力,她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孟繁星很是失望,问:“她没有提起我么?”
  
  唐馨笑道:“怎么没有?不过,这个可值钱了,起码也得一条德芙。”
  
  孟繁星皱眉道:“你不是要减肥么?还吃巧克力?”
  
  唐馨道:“吃不吃是我的问题,送不送是你的问题。”
  
  孟繁星故意站起来,做势欲走:“这么贵的理想,我人穷,消费不起。”
  
  唐馨赶紧拉住他:“别,我贱卖还不行?一袋旺旺饼干,不算贵了吧?”
  
  孟繁星心中暗笑,嘴上却道:“什么汪汪,还喵喵呢?就一袋动物饼干,爱要不要。”
  
  唐馨忙不迭地点头:“那也成。”
  
  孟繁星这才回座,听唐馨神秘兮兮地凑过头来,低声道:“她说,如果你能拒绝李碧荷,就不是她所认识的孟繁星了。”
  
  孟繁星只觉得心突然轻了,好像没有重量,在空中欢喜地游来荡去。围裹着他的流言和误解,忽然就透明了,消散了,视野就如秋日的晴空一般自由和宽广。他喜不自禁,向唐馨笑道:“这句话,你就是要十条德芙,我也会买。”
  
  唐馨才知道自己大意,顿足不已。
  
  那个秋天,一班似乎注定了不能平静。孟繁星刚刚从流言中解脱,程辉却又成为新的焦点。
  
  傅青纶走后,唐馨又开始心不在焉,总是对着课本发呆。虽然程辉李凯孟繁星对她都很关心帮助,她还是无法定下心来学习。面对着即将来临的高考,和班里越来越紧张的学习气氛,经常自责自愧,自我折磨。越是这样,越难以学得下去,渐渐形成了恶性循环。她有点自暴自弃,索性常常应了一些追求她的男生的邀请,出去逛街游戏。尤其是钉子,见林之若傅青纶都不在,胆子益发大起来,总是来找唐馨。
  
  程辉很讨厌钉子,几次跟唐馨说,让她不要理他。唐馨虽然答应了,但是禁不住钉子来缠,自己在班里又实在呆得痛苦,终究还是故态复萌。程辉不忍心责备唐馨,一腔怒火便都指向了钉子,偏又打不过人家,便躲在寝室里苦练铁头功,声称要和钉子单挑。李凯戴着高度近视镜,居然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孟繁星看不过去,劝他们道:“你们和钉子这种人较什么气?唐馨不过和他出去几次而已,也不见得就出什么事。以前她和傅青纶在一起的时候,不也出去过?”
  
  程辉愤愤地道:“那怎么一样?傅青纶虽然有点傲气,但怎么说也是个正人君子。唐馨喜欢他,那是有眼光。钉子算什么东西?整个一痞子。他追过的女生,少说也有一打。就是现在,这边追唐馨,那头还有一个女朋友呢。”
  
  “那也不用动手啊。要不然,咱们向于老师反映一下?”
  
  “跟老师反映有什么用?老师还能整天在班里看着啊?再说,钉子这种人,只相信拳头,跟他根本没道理可讲。对付他,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可是那铁头功,行不行啊?林之若就那么一说,也许她开玩笑呢。”
  
  程辉信心十足地道:“行不行不重要,重要的是气势。我在七班的一个哥们告诉我,有传言说钉子曾经在一个女生手里栽过,不过他自己不承认。我觉得肯定是林之若干的。你没看在操场打架那次,钉子一见到林之若就蔫了?林之若一个女生,都把钉子吓成那样,同样的功夫,换了我,不用使出来,光站个样子,就能震住他。”
  
  孟繁星劝他不动,只得作罢。他总觉得这种争风斗气的事情近于荒谬,并不真地相信程辉会去找钉子打架,还把这事当成笑话,写信告诉了林之若。
  
  不久,林之若给唐馨写了一封信,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唐馨忽然振作起来,开始集中精神学习,几次严词拒绝钉子。钉子死皮赖脸的,经常守在路上等她,强行拉她出去。唐馨不胜其扰,又悔又气,得了重感冒,好几天不能上学。
  
  程辉更加义愤填膺。他冲动起来,是个天都敢捅破的主。也不告诉孟繁星,径自向钉子下了战书。一个晚自习,他在一帮男生的簇拥下,在学校东侧,江边的一片空地上,和钉子一对一决斗。因为怕孟繁星劝阻,特意瞒过了他。
  
  一班的男生,大都是规规矩矩专心功课的好学生,论学习自然是全校第一,论武力,却是倒属第一。钉子虽然知道程辉练铁头功的事情,也只是当笑话听,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当着双方几十个男生的面,慷慨应承,自己单身迎战,只要程辉打倒他,就不再纠缠唐馨。两人在江边对立,怒目相向,江风吹衣,周围人头攒动,观者如潮,颇有决战紫金之巅的架势。
  
  钉子固然勇猛好斗,却只是街头流氓的胡踢乱打,并无章法,群斗也就罢了,单挑并无优势。程辉却是一板一眼地练过,虽然练得牛头不对马嘴,但是气势如虹,信心十足,连连撞击,居然似模似样。人的头骨本来就非常坚硬,程辉又憋足了气,钉子的拳脚连续几次被他脑袋顶住,见他竟似毫无感觉,反而震得自己手腕生疼,慌了手脚,被程辉寻隙攻入,狠狠一下撞在胸口,仰天摔倒,鬓角恰好碰到一块石头,顿时鲜血横流。他倒也有一股狠劲,伸手抹了一下额头,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程辉道:“老子说话算数。今天是你赢了,我要是再去找唐馨,就是王八它孙子!”
  
  程辉哈哈大笑,在一群男生的喝彩簇拥下,得胜回朝。一路上群情慷慨,热血沸腾地讨论着刚才的战斗。程辉被围在中心,尤其得意,正在指手画脚地演示要领,忽然发觉周围变得鸦雀无声,一抬头,才发现于明雷阴沉着脸,堵在校门口。
  
  这件事的后果,第二天就在早操的时候全校宣布了。程辉和钉子因为公然聚众逃课斗殴,各记大过一次。其他参与的学生,也都予以警告。
  
  虽然有官方的明确打击,在同学中间,程辉还是成了英雄,义护美女,勇斗校园黑帮老大的事迹,很快就被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整个校园,成了大家学习之余,调节身心锻炼脑力放松精神促进团结的最佳消闲话题。因为这件事,一班一洗在普通班同学心目中的书呆子形象,颇有文成武就,一统山河的气势。十几个受到警告的同学,都以见证了那次历史性的决斗为荣,恨不能把警告通知当军功章挂在衣服上。没能躬逢盛事的男生,则明显矮了一截,和女生一样,只有聆听的份。
  
  中午休息的时候,孟繁星见李凯和方为信都留在班里学习,没回宿舍,对程辉道:“你还挺有号召力啊,能找到那么多人。”
  
  程辉嘿嘿地笑:“不是我有号召力,是唐馨有号召力。咱们班男生,得有一半对唐馨有意思。钉子这么嚣张,大家早就看不顺眼了,就等有人出来牵头呢。”
  
  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对于唐馨这个一班唯一的美女,男生们或多或少有些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关键时刻,颇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孟繁星担心地问:“你不是还对唐馨有幻想吧?唐馨可是心中只有一个傅青纶。”
  
  程辉鄙夷地道:“你不能理解我的伟大情操就算了,请别玷污我的精神境界。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们是纯洁的兄妹关系。我对她的感情,是共产主义的感情,是国际主义的感情,是高尚的,纯粹的,有道德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有益于人民的!”
  
  孟繁星笑不可抑。程辉却道:“你别光说我,你自己呢?”
  
  孟繁星诧异:“我怎么了?”
  
  程辉轻蔑地道:“就你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还装?林之若一走,瞧你那样,蔫头蔫脑的,三魂去了七魄。亏李碧荷那傻孩子,还一门心思想着你。”
  
  孟繁星暗藏的心事,突然被点破,虽然是从小长大的好朋友,还是有点窘迫,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辉道:“别说我没警告你,咱班男生,一半对唐馨有意思,另一半,可就是对林之若有意思。”
  
  孟繁星吓了一跳,迟疑地道:“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是你不至于,还是别人不至于?”
  
  孟繁星红了脸,期期艾艾地道:“别人不至于吧?我觉得,大家对她,都挺……敬佩的。”
  
  程辉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当局者迷。我问你,你对林之若是怎么开始的?难道不是敬佩?”
  
  孟繁星低了头,说不出话来。
  
  程辉接道:“不过,谁有意思都白搭。林之若和唐馨不一样。这个人心狠,情薄,主意正,城府深,不容把握。要只是有意思还好,要是真爱上她,不死也脱层皮。”
  
  孟繁星本能地为林之若辩解:“不,不是这样的,她……人很好。”
  
  程辉冷笑道:“这就“她”起来了?你急什么,我又没说她不好。我只是提醒你,林之若要光是聪明也就罢了,她那性子,外热内冷,什么事情,说放就放,从不手软。要和她好,先得有本事她走到哪你跟到哪。别看现在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她对谁都挺不错。等到你被落下那天,她瞅都不会回头瞅一眼。我当你是哥们,才劝你一句,能回头时,及早回头。”
  
  这话恰好触动了孟繁星数年来的心结,让他一时心乱如麻。他何尝不知道,林之若于常人看重之处极淡,感情上,更是如春风过耳,不萦于怀;然而于常人不可理解之处,又极烈,为了一个虚幻的理念,便不惜一切,生死以赴。如果不是她被头痛折磨,只怕自己永远没有机会,走进她心里。
  
  可是爱的,不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个性么?
  
  正如一本武侠小说里看到的,自从心里有了她,便觉得天下女儿,都如尘土。
  
  清风江边大柳树下轻轻一吻,她的影子,已经渗入血脉,融入骨髓。就算回头,今生今世,只怕也无法摆脱,无法忘记。
  
  事实上,只是这么一想,就已经痛彻骨髓,心肝俱裂。
  
  程辉盯着孟繁星,见他神情由迷惘而痛苦而坚定,叹息道:“完了,完了,你彻底陷落了。”
  
  孟繁星既已有了决定,心地清明,忽然想起一件事,反问程辉:“你刚才说,咱们班男生一半对唐馨有意思,一半对林之若有意思。你是哪一半?”
 
  程辉大义凛然地道:“你看你看,又拿你那小人之心,来量我这君子之腹了不是?跟你说,世界是广阔的,机会是无穷的,别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就把眼睛盯在窝边这一小丛干巴草上。”
  
  孟繁星盯着他,似信非信:“那你又分析得这么详细,好像有切身感受似的?”
  
  程辉摇头晃脑地叹道:“我老程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却换来如此待遇。唉,斯人去后,琴弦空置,高山流水,难觅知音!”




                          遥迢金风逢玉露

已经不计一切,耗尽每一分热情与勇气,却仍然与你擦身而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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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27: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孟繁星虽然知道李碧荷喜欢自己,却远远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是怎样地牵动着身边这个女孩的心。
  
  对李碧荷来说,那个秋天,比春天更明媚;那个冬天,比夏天更热烈。消去了羞涩和拘束的孟繁星,一言一笑,举手投足,莫不带着初夏阳光般的明朗洒脱,让她不由自主地倾心。因着切近的观察,她的画册里,又多了许多无法忘怀的瞬间,让她在入睡之前,一遍遍翻看。
  
  他听人说话的时候常常微笑,嘴角和眼睛都弯弯,而鬓发总是被风吹乱;他在车棚外等她拿车,跨坐在自行车上,单脚支着地面,脸庞微微侧转;他骑车时长腿总也无法伸直,然而并不逼迫,反而有一种不经意的悠闲;三人并行,他总是在人行路的最外侧,单手握把,书包斜挎在身上,任凭身边车流穿梭;他穿白衬衫英俊,他穿休闲服挺拔,他穿运动服活力飞扬,他穿羽绒服亲切温柔。真的,那臃肿厚重色调暗淡的衣服,在他身上,便如此亲切,而又如此温柔。
  
  那年冬天,第一场雪来得很早。刚过重阳不久,早上出门,地上便薄薄铺了一层淡淡的银色。正午的太阳偏又温暖。雪化了,又结成冰,路上行人个个小心翼翼。
  
  尽管孟繁星一再叮嘱,李碧荷还是毫无意外地摔倒了,车子在地上滑出去好远。她坐在地上,并没有受伤,却浑身无力,借着路灯的微光,看着画册上的少年,慢慢向自己走来。戴着手套的手,扶着她的双臂,微微用力,她便仿佛没有重量一样,沿着他的身子站起。
  
  那一秒,恍如千年。最近的时候,她与他的面孔,只隔了三公分,看得清楚少年唇上,细细的绒绒的汗毛,和鼻端淡淡的白色呵气。而她毛线的外套比她更加幸运,紧紧贴着他羽绒服柔滑的质料,亲密依偎,没有距离。
  
  最后那段路,她是推着车,在他的陪伴下,步行走过的。不敢转头,只能高声说笑,满满覆盖时间与空间,不留一丝空隙。他没有察觉她语声中的急促,依旧如常微笑,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大侧影,穿过瞳孔,铭刻在心的底片上。背景是初冬的夜空,北风万里吹来,群星肃穆凝望,月儿将满未满,庄严温柔。
  
  做底片是多么不幸,一旦曝光,便是一生。
  
  然而如何可以把心永远收在暗房里,永不被命运照射?
  
  日子一夜夜流逝,画册一页页增多,少年的笑容越来越明朗。李碧荷知道,那是因为,冬天最冷的日子,便是另一个女孩,预定的归期。
  
  可是,她还能怎么样呢?她已经得到了他的八十一个夜晚,她已经八十一次在门前与他轻轻道别,八十一次凝望他转身离去。她的日记簿里,已经收集了八十一个期盼,和紧紧相随的八十一个失望,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如果已经不计一切,耗尽每一分热情与勇气,却仍然与你擦身而过,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她伸出手,抓住一握空气,摊开,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苍茫微笑。
  
  林之若和傅青纶归来的那天,正是元旦的前夕。班里在准备联欢晚会,一片忙乱。唐馨和程辉是主持人,凑在一起复查节目,核对台词。团支书高夏带了几个男生出去采购水果。李碧荷是生活委员,指挥女生和剩下的男生布置教室。
  
  唐馨最先看到他们,欢呼着迎了上去。
  
  孟繁星正踩着桌子往天花板上粘拉花,按李碧荷的指示,左右挪动着寻找最佳的角度,突然,满屋子的嘈杂里,清晰浮起一个魂牵梦绕的声音。他手一震,拉花滑脱,扯着天花板中心的大朵纸花,纷纷坠落。他从满空彩花中望去,一眼就找到了门口那个白色的身影,依然短发乌黑,微微卷曲,在众人的惊呼中抬头上望,目光清澈明亮,一如旧日。他呆立在桌子上,双手空空,失魂落魄,不能言语。
  
  李碧荷心中酸苦,低了头,不肯看桌上的少年,或是门口的少女。然而满地的大红花,自空坠地,犹自微微颤抖,触目惊心。
  
  教室霎时静了一静。只有程辉大声道:“哇,天女散花,我们这个欢迎仪式够隆重吧?来,班长学委载誉归来,大家给点掌声。”
  
  大家醒悟过来,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
  
  傅青纶微笑谦逊,林之若却在掌声中分开众人,穿过满地红花,径直走向孟繁星所在的桌子。
  
  孟繁星盯着她一步步走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
  
  李碧荷也抬起头,看着那少女从容走近。自己苦苦攀登却始终无法逾越的城堡,在她目光碰到的霎那,轰然倒塌,而王子孤单地站在旷野里,惊喜交集,渴望成为俘虏。
  
  这是一场甚至不必交锋的战争。没有悬念,无法抗衡。
  
  林之若走近孟繁星所站的桌子,俯身拾起地上拉花的末端,递给孟繁星,微笑道:“小心点。咱们班十几个姑娘的心血,可都在你手上呢。”
  
  孟繁星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拉花,又仰起头,寻找原来的位置。
  
  班里恢复了喧闹。然而孟繁星的耳朵,却过滤了所有的信号,固定在一个特殊的波段。
  
  只听程辉问她:“你们这次回来,是做主人呢,还是做客人?”
  
  林之若道:“主人怎么说,客人怎么说?”
  
  程辉道:“你们要是主人,我和唐馨立刻把主持人的位子拱手相让。”
  
  林之若道:“那怎么行?节目都是你们组织的。况且,君子不夺人之美。”
  
  程辉嘿嘿笑:“那就是做客人了?那你们可得客从主便,一切听我安排。”
  
  林之若疑惑地道:“你又有什么诡计?”
  
  傅青纶却大方地道:“没问题,我和之若听你分派就是。”
  
  孟繁星心头仿佛突然插上一根细细的针,一丝酸痛,直透内腑。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这样亲密。什么时候,他已经可以直接叫她的名字,可以代表她答话?
  
  好不容易粘好了拉花,孟繁星已经仰得脖子都酸了。他跳下桌子,正待加入那谈得最热闹的一群,高夏带着几个男生抬着几筐水果,排门而入,一边掸着肩上的雪花,一边扬声叫:“林之若,傅青纶,于老师让你们收拾好了,立刻到他办公室去一趟。”两个人应了一声,把硕大的书包扔在座位上,便走了出去。
  
  孟繁星走近窗子,只见漫天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纷扬而下。两个身影被雪遮得模糊了,只有雪地里两行平行的脚印,清晰而真切,迤逦着伸向教研室的方向。
  
  联欢晚会很精彩。和以往文艺节目占大头不同,程辉组织设计了许多游戏,事前不用排练,人人可以参加,他和唐馨现场随机点人上场,气氛热闹得不得了。程辉偶尔还会搞怪。比如两人三足这个游戏,场上一组男生,一组女生正在紧张前进,他站在旁边加油,突然大吼一声:“老师来了!”那两个男生吓了一跳,两个人力用拧了,一起摔倒在地,半天起不来。女生那组只是微微一怔,又继续前行,轻松赢了这场比赛。
  
  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程辉却拿着麦克走上讲台,一本正经地道:“要赢这个比赛,有两个关键。一个是‘两人同心,其利断金’。另外一个就是‘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刚才大家都看到了,第一点上,两组做得都不错。第二点,男同胞们却大大不如女同胞,要多向人家学习。”
  
  班主任于明雷坐在第一排,心知他影射自己管理男生比女生严厉得多,却不点破,只是微笑。同学们大半会意,见老师并不介怀,有哄笑的,有小声嘀咕的,高夏笑嘻嘻地道:“大家不用委屈,这叫物以稀为贵。谁叫咱们班只有十二金钗呢。”
  
  程辉道:“岂止十二金钗,现在又回来了一个十三妹,还文武双全呢。这就有请我们的天之骄子罢。”
  
  快班本来十五个女生,到高三只剩了十三个,开学没多久,又走了一个林之若,男生便偷偷把班上的女生按红楼梦十二金钗编号入座。
  
  林之若坐在孟繁星前排,正抓着一把瓜子在磕,听程辉居然把老师比成鬼,转身向孟繁星笑道:“三个月不见,程辉本事见长啊,连老师的毛都敢倒着摩挲。真是山中无老虎,让他猴子称了大王。”
  
  孟繁星整个晚会都瞅着前面的一头黑发出神,没太注意程辉说了什么,见她突然转过面庞,竟然一下子怔住了,呐呐地不知道如何回答。林之若见他傻傻的样子,噗哧一笑,正待说话,程辉却在上面点她和傅青纶的名字,只好把瓜子放下,走上前去。
  
  孟繁星摸着洒在桌上的瓜子,一颗颗胀鼓鼓的,仿佛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暗恨自己的失态,赶紧收起散乱的心绪,看程辉给她出什么题目。
  
  傅青纶问程辉:“我们也是两人三足么?”
  
  程辉道:“你们两位都是有学问的人,怎么能玩这种下里巴人的玩意?我特地给你们准备了一个文化含量比较高的游戏。老实说,要不是你们两位,别人还真玩不了。”
  
  傅青纶道:“你这么说,我们可担当不起。”
  
  林之若道:“听他胡扯,是在损我们呢。”向程辉笑道:“我偏不怕你。你还有什么花招,尽管放马过来。大不了再唱一次一剪梅,反正受罪的不是我。”
  
  程辉道:“你想唱,我还不给你折磨大家的机会呢。这次请两位玩一个游戏,叫哑剧猜人。”
  
  他解释了一下规则,就是他出一个人名,林傅二人一方表演,一方猜。表演方不得说话,但是可以动用室内的一切道具。
  
  林之若笑道:“这也不算出奇嘛。不过,总得有一个范围吧?总不能街头张三,巷脚李四都算。”
  
  程辉道:“你放心。我出的保证是两位都知道的。你们轮流做表演的一方。谁先来?”
  
  傅青纶道:“我来。”
  
  程辉让林之若背过身去,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大字,先给傅青纶看了,又给下面的同学看,却是“林黛玉”三个字。大家轰地一声笑出声来。唐馨被男生们公推为十二金钗之首,林黛玉正是她的外号,傅青纶却并不知情。他平素矜持高傲,难以亲近,男生们都幸灾乐祸,等着看他一个大男生如何演绎这位皎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古典美女。
  
  果然,林之若转过身来,傅青纶却只是低头沉思,良久不动。程辉满心得意,在旁边提示时间:“三十秒,一分钟……只有一分钟了。”
  
  傅青纶忽然大步走上前去,从林之若的衣襟里拉出一块玉佩,小心把穿玉佩的丝绳拉过她头顶,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作势往地上摔,又拿脚虚踩作愤恨状。
  
  林之若凝目瞧着他动作,忽然道:“林黛玉。”
  
  傅青纶把玉佩塞回她手中,微笑着走回。程辉目瞪口呆,向林之若道:“不可能,完全没有道理。就算看明白了他的动作,也应该是贾宝玉才对。你凭什么说是林黛玉?”
  
  林之若道:“我当然是有根据的。第一,傅青纶自己也有一块玉,却偏偏用我的。”她顿了一下,微微一笑。
  
  程辉跺脚道:“被他钻了空子了。林之若戴的玉,可不就是林黛玉嘛。”
  
  林之若接道:“至少说明他演的,不是玉的主人。第二,如果是贾宝玉,他不需要犹豫那么久。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那么刁钻古怪,大家又笑成那样,如果题目合情合理,反而奇怪了。”
  
  唐馨问傅青纶:“之若猜得出来不出奇。只是你怎么知道你这么演,不会误导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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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27: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傅青纶微笑道:“我也是随便试一试,没想到居然被她猜中了。”
  
  程辉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很是不爽,道:“这次是我失算,给了你们取巧的机会。再来。”
  
  这次是傅青纶转过去。程辉和唐馨低声商量了一下,写了几个字,给林之若看了,却不给同学们看:“大家跟着猜一猜,看他们究竟是表演得好,还是另有蹊跷。”同学们知道他怕泄漏消息,益发好奇,都盯着林之若的动作。
  
  林之若待傅青纶转过身来,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高夏的帽子,扣在头上,又去观众席上,拉了几个女生上来,加上唐馨,一共七个,站成一排。她笑嘻嘻地,挨个抱了一下,到唐馨时,索性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波的一声,颇为响亮。的
  
  男生中已经有人叫起来:“大功告成。”傅青纶同时道:“韦小宝。”
  
  林之若选择的方式如此巧妙,程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艰难的题目,实在被她演绎得很明白很简单,想要猜不出来都很难,只好把林傅二人放回座位,继续进行下面的节目。
  
  孟繁星看着两人表演,只觉得起先那丝细细的酸痛,渐渐扩展麻痹了整个心脏。无论林傅二人怎么解释,他清清楚楚看到,两人之间,多了一份以前没有的默契和亲密。他太熟悉太了解林之若了,能读出她眼神中每一个微妙的含义,她姿势中每一点细小的不同。三个月前,林傅二人之间虽然表面友好,却是礼貌多于亲密。而现在,傅青纶靠近她,摘下她的玉佩,这样近于亲昵的动作,两个人却都自然而放松。林之若没有紧张,傅青纶也没有尴尬。
  
  三个月,九十个日夜,两千多个小时,可以发生多少事,可以改变多少心意?
  
  余下的表演中,他一直沉默,大家笑的时候,只是机械地跟着抽动嘴角。林之若几次转过头来,见他神情异样,似乎要说什么,而终于没有说。
  
  最后的节目,是包饺子比赛,几乎能包的都上场了。程辉事前请学校食堂的师傅们给准备了材料,又借了食堂的锅灶,一路包,一路煮了出来,联欢晚会便在热腾腾的饺子香味中结束,大家纷纷抢了碗筷,各自找了要好的同学,饕餮大餐。
  
  唐馨捧了一盘刚出锅的饺子给林之若:“喏,你最喜欢的酸菜馅,我早就帮你盯着了。”
  
  林之若大喜,抢着塞了一个进嘴,烫得嘶嘶哈哈的,既不能吐出,也咽不下去,一个鼓包从左腮滚到右腮,很是狼狈。
  
  唐馨笑道:“省城又不是沙漠,至于磕打成这样么?”
  
  傅青纶也夹了一个,道:“你还别说,省城大学的食堂,样样都比一中好,可就是不卖饺子。我们要不是厨艺太差,在省城就自己动手包了。”
  
  孟繁星垂着头,筷子蘸了酱油,在碗中漫无目的地画着圈,不知滋味。
  
  程辉看不过去,酸溜溜地道:“你们在省城日子过得挺滋润啊,有什么大场面,讲来听听,让我们这些乡巴佬也借光长点见识。”
  
  傅青纶道:“滋润什么啊,每天就是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还不如在学校热闹呢。”
  
  林之若终于咽下了饺子,附和道:“就是,你们多热闹啊,这新闻可是都传到省城去了。听说有人华山论剑,一战成名,威震武林,笑傲江湖,不知道是什么功夫啊?”
  
  程辉见她斜睨着自己,似笑非笑,因铁头功是她间接传授的,有点羞惭,转头见唐馨拿着林之若的玉佩把玩,搭讪道:“看什么呢?”
  
  唐馨把玉佩举起来。程辉见其形状近于椭圆,呈半透明的淡黄色,里面有深色的纹路,被灯光一照,有如风烟卷涌,又似云雾流动,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哪里来的?”
  
  唐馨也道:“之若,以前没看你戴过,是新买的吗?”
  的
  林之若笑道:“这是我和傅青纶在早市淘的,其实就是好看点的石头,十五块钱一个,还负责给刻字呢。”
  
  程辉拿过来仔细一看,一角果然刻着两个小小的篆字,向傅青纶道:“你不是也有一个么?拿出来看看。”
  
  傅青纶果然放下筷子,从脖子上解下一个玉佩,递给程辉。大家看时,大小和林之若的仿佛,却是深碧的颜色,里面有纵向的白色细线,仿佛大雨坠落云层,又似流星划过天际。一角也刻着两个篆字。
  
  程辉拿着两块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喃喃读道:“归云,过客,归云过客?过客归云?”
  
  林之若笑道:“不能连在一起读的。他是归云,我是过客。”
  
  唐馨道:“过客我明白,那个绿色带白线的,为什么叫归云呢?”
  
  傅青纶温和地回答:“你看那白线像不像雨点?雨点,就是回归大地的云朵。”
  
  程辉皱眉道:“你们这样酸溜溜的人,起的名字也酸溜溜的。”
  
  林之若道:“你倒是给起个甜蜜蜜的?”
  
  程辉道:“这个容易,黄的叫金风,绿的叫玉露。”
  
  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唐馨怔了怔,一双大眼睛望向傅青纶。傅青纶也楞了一下,眼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林之若。
  
  林之若刚刚抽空吞了一个饺子,拿餐巾纸抹了抹嘴,笑嘻嘻地道:“真不吉利!一年才见一次,相见争如不见。还不如叫行云,流水,天上地下,两不相逢,多么干净自在。”
  
  孟繁星痴痴地看着她。程辉说她心狠。她的心真是狠呢,那样美丽的句子,那样哀伤的句子,别人怎么也记不住,就算记住了也说不出来,她偏偏都记得住,也说得出,却又偏偏说得那么轻描淡写,那么漠不关心。
  
  看到傅青纶微微皱起的眉头,他对这个男孩许久以来的嫉妒,忽然就烟消云散了,甚至隐隐涌上一丝同情。
  
  真的,在不在身边,有什么关系呢?
  
  他爱的女孩,是清风,是流水。风会吹着浮云飞舞,水会载着落花飘零。可是那云儿,能缠绕住那清风么?那花儿,能感动那流水么?
  
  自古以来,多情长为无情苦。
  
  曾经多么恨她的这一份无情,可是,也幸亏了她的这一份无情。
  
  多么幸运,漫天红花坠落,她偏偏视而不见,只是含笑走向自己。
  
  想起江边的大柳树下,她微微仰着头,说“你对我的好意,我都清楚”,说“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渴望亲近一个人”,那时候暮色四合,她白衣胜雪,与眼前人,原是一样的眉目,一样的风姿。
  
  林之若目光一转,落到孟繁星身上,见他端着空碗出神,夹了一个饺子放进他碗里,冲他一笑,拿筷子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夹的动作。
  
  孟繁星下意识地夹起碗中的饺子,送进嘴里。饺子已经放了好一会儿,但依然温热,咬一口,浓香中混着几分酸意,恰好解了肉的油腻,正是她最爱的酸菜馅。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把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白。
  
  老人说,大雪兆丰年。看来今年年景很好呢,他情不自禁地,就跟着微笑起来。











                                      胜却人间痴无数

你有过真正的绝望么?在那之后,再没有什么,再没有什么,值得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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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2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次日中午,林之若才回到家。刚转过楼梯,便看到倚在门边的少年。黑色羽绒服,藏蓝长裤,双手插兜,额发低垂,安详宁静,宛如希腊图画中走下来的阿波罗。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头,深深凝视,不言不动。
  
  视线在空中相遇,大响无声。
  
  冬日淡淡的阳光,自侧面墙壁上的小窗子透入,照出空中无量无数灰尘,回旋飞舞。
  
  然而此刻,就算是竭尽世间所有的变化与姿态,也已不能牵引那女孩的目光,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就像没有人,可以阻止冬天走向春天,阻止白雪拥抱黑土。
  
  一阶一阶,一步一步,从不可企及,到伸手可触。
  
  到呼出的气息,轻轻抚上彼此的皮肤。
  
  真想就这样,就这样,在她的目光中老去。无边温暖,无边幸福。
  
  永不他顾。
  
  不知过了多久,林之若终于转开目光,取钥匙开了门。孟繁星拿了她的书包,跟在她身后。
  
  屋子里比外面还要冷,家具都用床单罩着。林之若笑道:“麻烦你了,帮我收拾一下吧。不要脱羽绒服,容易冻着。”
  
  两个人在客厅走了一圈,所到之处,沙发,茶几,桌椅,琴架,渐次露了出来。林之若指派孟繁星去厨房烧水,自己进卧室拿了一床电热毯出来,铺在沙发上,插上电。又找出林谦诚的半罐雨前,泡了茶,和孟繁星对坐在沙发上,各自捧了一个茶杯暖手,道:“没有暖气,只能这样将就了。刚才我去房管处交涉了半天,人家说只有三天,还是元旦,不给开。让你跟我呆在这样的冷屋子里,还要干活,真是不好意思。”
  
  孟繁星微微笑,不说话,心中却有一种隐秘的欢喜。和她一道开启这闲置了三个月的空洞寒冷的房子,忙碌着让房间明亮温暖起来,让他有一种甜蜜的错觉,仿佛他们是刚刚搬入新居的情侣,在为共有的第一个家而并肩努力。
  
  林之若问:“你等了多久?”
  
  孟繁星道:“我吃过早饭就来了。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林之若道:“我昨晚和唐馨同床,说了大半宿的话,今天就起晚了。她本来还邀请我去她家里过元旦,我坚持回来,被她笑话了好半天呢。”
  
  孟繁星知她是为了自己,才回到这既没人又没供暖的房子来,很是感动,望着她不说话。
  
  林之若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今天看来好多了。昨晚怎么气鼓鼓的样子?又不肯说话。”
  
  孟繁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低低地道:“你回来了,我,我很高兴。”
  
  “真的?”林之若看着他笑:“没有生气?”
  
  孟繁星踌躇半晌,道:“你和傅青纶……好像处得很好。”
  
  “哈,果然是酸的。”林之若笑:“昨晚的饺子,味道如何?”
  
  孟繁星这才意识到,昨晚她给自己夹饺子,原来是取笑自己,脸烘烘地热起来,连忙拿起杯子,啜一口茶,遮住面孔。
  
  林之若忍俊不禁,打趣道:“你也不寂寞啊,夜夜有美同行,不知道羡煞多少豪杰呢。”
  
  孟繁星委屈地道:“我写信告诉你了啊。你只要让唐馨传一个不字,我立刻就回绝她。”
  
  林之若道:“我怎么能做这么煞风景的事?平心而论,李碧荷很好,优秀,执著,对你又一往情深,是个不错的选择。也许你会发现,她才是你的真命天子呢。再说,我已经对她表明过态度,不能食言。”
  
  “你对她表明过态度?”孟繁星诧异不已:“怎么回事?”
  
  “话说啊,那次你过生日之后的某一天,停电,到处一片漆黑。”林之若泯了一口茶,拿出讲评书的派头来,听得孟繁星又是关心,又是好笑:“李碧荷突然要跟我去操场散步。当时星月无光,伸手不见五指,花香温柔如三少爷的剑。李碧荷突然问我,被你拒绝,该如何反应。”
  
  孟繁星紧张地问:“你怎么说?”
  
  “本人熟读三国,精研战策,这草船借箭的小小伎俩,怎能瞒过我的眼睛?”
  
  “草船借箭?”
  
  “是啊。那时候,嘿嘿,其实我对你已经垂涎很久,只不过大灰狼肚子不饿,还不忍心吃小红帽而已。大概是我哪里露了马脚,被李碧荷给发现了。她这招狠啊。你想,我要是鼓励她追你,就等于宣布自己永久中立。她追上了还好,要是追不上,我又没忍住,岂不是自打嘴巴,借箭给人来射自己?要是趁机打击她的积极性,未免心胸太也狭窄,岂不有损我泱泱大国谦谦君子的风度?所以无论我怎么反应,她都站稳了不败之地。”
  
  原来她那么早已经喜欢自己。孟繁星忍不住笑意,道:“其实,不是你露了马脚,是我自己告诉李碧荷的,就是过生日我送她回家那次。”
  
  “我说呢,”林之若得意地道:“我觉得自个儿表现得很好啊。唐馨都没发现,李碧荷眼光哪里就锐利到这程度呢。”
  
  你的确表现得很好,简直太好了,好到我只能在自卑中挣扎,眼看你潇洒行来,春风拂过,百花盛开,却不敢伸手去碰哪怕最细微的蓓蕾。
  
  好在,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看着面前得意如顽童的少女,孟繁星满怀温柔爱宠,微笑着追问:“既然借不借箭都是错,你怎么回答的呢?”
  
  林之若笑道:“本大侠只好使出姑苏慕容的看家本领,斗转星移,移形换位,讲出一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来。”
  
  “什么道理?”
  
  “道理啊,就是,能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不是废话吗?”
  
  “当然是废话。这种场合,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态度。”
  
  “你的态度,就是任其自然?”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见她颔首,孟繁星还是心中微微酸楚。也许自己在她心中,终究是无足轻重,不必争取。得到了,不值得欢喜,失去了,也无所谓悲哀。
  
  当初面对程辉质疑时的那种慷慨激越,心意如铁,真的来到她面前,还是变成了惴惴不安。再谦卑的爱慕,也还是有着希冀的吧?纵然你是东风万里吹来,而我只是新绿的一段柳枝,也忍不住想要将你,缠绕在我的指尖。
  
  林之若看到他低头,想了想,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柔声道:“不是那样的。”
  
  孟繁星诧异地抬起头来。
  
  林之若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也许正好相反。我任其自然,不是不在乎你,而是太在乎你,所以给你选择,给你机会。你这么明朗,这么美好,就像……落到人间的星星。你应该得到同样明朗美好的一切。而我……”她神情有一瞬间的黯然,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简短地道:“我是黑夜,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你可以回头,及早回头,未尝不好。”
  
  这话几乎和程辉的一模一样了。孟繁星既感动又震惊,握住她的手,固执地道:“值不值得,幸不幸福,应该由我来决定。”
  
  林之若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他面孔晶莹,眼睛闪亮,初次觉醒的激情,犹如荒原大火,一旦点燃,席卷一切,势不可挡。
  
  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光芒,最壮烈的能量。
  
  生命犹如荒草,与其腐烂,何如燃烧!
  
  她叹了口气,试图抽出手。孟繁星握紧了不放,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眼睛:“我说得不对吗?”
  
  这个平时羞涩温和的少年,固执起来,却有一份惊人的倔强。林之若忍不住笑了,温言道:“你说得对,应该让你自己决定。我只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孟繁星这才放手,脸红红地,跟着她走到客厅另一边,看她打开书包,取出一个堆东西,从最下面掏出一个文件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叠信,崭新洁白。林之若冲他一笑:“你看,这是你写的,一共六十五封,全在这里了。”
  
  看到那些苦苦等待的日子里,每晚台灯下一笔笔写下的相思,孟繁星既甜蜜,又委屈:“你真狠心,一个字都不给我回。”
  
  “你怎么知道我没回?”林之若从信封下抽出一个薄薄的本子, “到省城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写信给你。比你的还多呢,只不过没有寄出罢了。”
  
  孟繁星拿过本子,暗蓝的封面,摇曳着一朵淡白的蒲公英。翻开来,扉页上是熟悉的流利的笔迹:
  
  
  
  浮生如无边暗夜
  何幸而有
  漫天繁星
  
  第一页的日期,正是林之若前往省城的那一天,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碧天高远,流云疾走,摇开车窗,烈风扑面而来。
  
  穿过田野,穿过楼群,穿过树木和人群,阳光和色彩,带着未愈的病痛,回到这个风尘浮动的城市。
  
  篱笆上开满细碎的白花,校园里挤满得志的少年,肆意欢笑,豪情慷慨。
  
  而你,不在我身边。
  
  于是,在每一片叶子里,看见秋天。
  
  纸张洁白明亮,底花灰蓝淡雅,仿佛有芬芳暗暗袭来。
  
  孟繁星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不自觉嘴角弯了起来。
  
  林之若找出一个饭盒,站起身来,道:“你先慢慢看。前面不着急,你从十月十九号看起。有些事,写在纸上比口里说得清楚。我带回来一些昨天剩的饺子,去热一下当午饭。”
  
  孟繁星回到沙发上坐下,翻到林之若说的那一天。和前面的简短萧疏不同,这一页,密密麻麻地,写得满满:
  
  五天前,落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从实验室出来,正是下班的时刻,天色阴暗,人潮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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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25 13:28:5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杭州市 浙江旅游职业学院
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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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29: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头很痛,仿佛要裂开,又酸酸地麻木。这应该是两种矛盾的感觉,却偏偏和谐共存,真是奇怪。
  
  痛不欲生,其实并不是一个形容词。它是一个省略了主语的句子。
  
  走了一段路,麻木的感觉越来越甚,仿佛脑袋里有一个漩涡,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可以看见中心的黑洞,无垠无际的黑暗,无始无终的虚无。
  
  混混沌沌中感觉有人大力扯着我的胳膊,耳边似乎很喧嚷,有喇叭声,有人声,然而一切声音都遥远而漂浮,听不清内容。
  
  神志清晰了一点,意识到自己在迷糊中走出了马路,幸亏身边一位大妈手疾眼快,一把把我扯了回来。大妈大概不着急,感叹兼教训了我许久。我低着头,说了许多谢谢。
  
  麻木依然一波波袭来,犹如海浪汹涌,随时可能灭顶。
  
  我跌坐在围墙下,枯萎的藤蔓,带着星星点点的雪,在我腮边颤动,粗糙黯淡,沁肤冰凉。
  
  再次清醒,一睁眼,就看到满天星辰,晃阿晃的。
  
  我是被傅青伦摇醒的。
  
  那天晚上,傅没有走。寝室很冷,薄被无法抵御汹涌而来的冬寒。我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在明昧之间挣扎。昏昧的漩涡巨大如星云,无可抵御。
  
  来省城之后不久,傅曾陪我去复诊。医生说淤血消除了不少,但是头痛依然不可忽视,又叮嘱要休息,不可紧张,不可激动。
  
  可是,因为被培训小组里的几个男生排挤,我不甘心就这样缴械认输,于是一步步,把自己逼到了绝地。
  
  不是不知道头痛越来越厉害。可是,无法放弃,不能服气。
  
  也许,我真正不服气的,是自己,是命运。我不甘心就这样被疾病支配。我们从小被教育,人的努力,可以战胜天意。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电热毯已经有些烫,益发显得室内的空气寒意逼人。孟繁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算算日子,那一场雪,原是同时落在省城与江城。那个晚上,李碧荷还摔了一跤,车把摔歪了,正不过来,只好步行。当自己陪着她言笑晏晏漫步而行的时候,几百里之外,心爱的女孩,正在生死之间挣扎。陪着她熬过漫漫长夜的,是另一个男孩。
  
  他并没有嫉妒。此刻占据他心中的,只有那女孩的病痛与折磨。虽然知道她已经安全完好地回来,正在自己身边,他还是觉得心头一阵阵惊悸。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她真正想说的,是生不能做人杰,便当死而为鬼雄吧。
  
  他望了望厨房门里闪出的林之若的一角衣衫,略略安慰,默默翻过一页。
  
  第二天,傅又陪我去了医院。医生强烈建议我休学。他说,头痛虽然不能死人,但是头痛到一定程度,会影响意识及行动能力,容易发生意外。在国外,深度头痛患者,是被禁止开车的。唯一的有效控制方式,是充足的休息,轻松平和的心态。
  
  我问:休学之后呢?我还这么小,总不能就一直休息下去吧?
  
  医生意味深长地说:你要学会适应新的生活方式。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回到宿舍,足足躺了三天。
  
  自来省城,每天都要写几个字给你。可是,这三天中,我只提过一次笔,却只写了两句,就难以为继。
  
  孟繁星往前翻,果然,好几页是空白的,中间一页上写了几行字:
  
  恨此身不死。
  逐日来,美食华衣,都成虚糜。
  若道浮生都是梦,梦也须有尽时。
  
  似乎是一首词的开头,却没有写下去。然而短短几句,沉痛绝望之情,直欲破纸而出。那个“死”字,纵横凌乱,更是触目惊心。他几乎不敢再看,翻回原处接着读。
 
  也许你有所察觉,我一直行走在悬崖的边缘。仿佛一架没有线的风筝,风吹向何处,就飘向何处。左边是生,烈火鲜花,烹灼游戏;右边是死,清静空虚,阴阳轮转。
  
  只要目光清静,你便会发现,这个世界,一切之一切,苦、空、无常,琐碎悲哀,反反复复地上演。
  
  所谓生,不过是欲望,是留恋,是放不下看不开,是戏中流泪,梦里狂欢。
  
  曾经以为,这生命,至少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如果勇往直前,总会有一天,能抵达极致,永恒,真理。
  
  如果这一个机会都破灭,整日于痛苦虚弱中辗转,虚耗米粮,成为所爱之人的拖累与负担,有何意义?
  
  爸爸,妈妈,还有你,都会说,你们心甘情愿。
  
  我相信,我都相信。可是,我也相信,久病床前无孝子,人必有软弱之时,我又何必去考验?又何须去考验?
  
  她已经把一切都看透了,说完了。在这样聪明冷静的心肠面前,所有的海誓山盟,不过是个并不可笑的笑话罢了。孟繁星痴痴看着那些字,竟不知道当时当地,自己如果在场,能怎样开解那个女孩。
  
  林之若从厨房出来,把热腾腾的饺子放在沙发桌上,摸了摸电热毯,关了电源。
  
  孟繁星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凝望着她,久久不语。
  
  林之若看了看他在读的部分,明白了他的心意,道:“人脆弱的时候,难免乱想。我现在好了。你先吃个饺子,再往后看。”夹了一个,送到他嘴里,笑道“还是酸菜馅的呢,嘿嘿。”
  
  孟繁星咬着饺子,低头继续看。
  
  傅每天下了课便来陪我,照顾我。
  
  当然,也开解我。
  
  他说:你相信塞翁失马的故事吗?你相信祸福相依,高下相成吗?你还记得你说过,空间不是二维,世上的路,不是只能通向名利恭敬吗?也许,一开始我们就错了,所有人都错了。也许,上天慈悲,或是夙世有缘,断绝你这条路,逼你回头,逼你另辟新路?
  
  他说:你不是最喜欢西游记吗?那个孙悟空,闯龙宫,踏地府,大闹天宫,后来被压到五行山下,展挣不得,好不容易出来,又套上紧箍,受制于一个肉眼凡胎唧唧歪歪的唐三藏,看起来是英雄末路,但其实,若没有这些挫折,他便永不能修成正果。
  
  外婆信佛,我幼年常常为她读经。长大之后,却很少有机会深思。然而此刻,末路回首,当年读过的字句,宛如清澈溪水,缓缓在心头流过。
  
  世间无常,国土危脆。譬如火城,诸子其中嬉戏。
  
  也许头痛便是我的紧箍,拉住我,非要我看破这红尘,打破这迷梦,睁着眼穿过这一生这一世。
  
  头痛之前,轻蔑生死,是淡漠;
  头痛之后,轻言生死,便是逃避。
  
  你曾经踏着夕阳而来,告诉我,生命是欢喜,生命值得珍惜。
  
  也许于你,那不过是未经世事的无邪与纯真。然而最初与最终,常常是惊人地相似。
  
  我是无边暗夜,而你,是梦里繁星。
  
  孟繁星伸手把林之若拉到身边,看着她的面容,满心的怜惜与感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之若轻轻偎在他身边,道:“后面还有你更关心的呢。你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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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29: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孟繁星左手搂着她,右手翻了一页,默默读下去。后面每天写的又开始少起来,大多时候只有短短几行,十来页之后,才有比较长的一段:
  
  十一月五日 晴
  
  我稍好一点,傅便拉我出去玩,逛商场,看冰灯,评点这个城市的建筑风情,灯红酒绿,在小吃街上一个店面一个店面地横扫过去,在夜晚的街道上数车灯,赌对面开来的第十五辆车是什么颜色,输了便在夜风里唱歌。
  
  我是把成败得失一切一切都置于脑后了。傅便也陪着我疯狂。我劝他注意功课,他只是微笑。
  
  今天,在一家小店里,我看到一柄折叠刀,刀柄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是一种明亮浓烈的鲜红。我下意识地拿起把玩。傅走过来问我看刀子做什么,我一怔,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从那一眼中看出了什么,身子一震,脸色突然苍白,伸手把刀子抢了过去,扔回给店主。
  
  我忽然明白,他怕我自戕。
  
  虽然头痛依然缠绕不去如永不醒来的噩梦,我已经不再做如此想。
  
  就像漫长的冬夜里,如果熬过了最黑暗最寒冷的一刻,便可以望见曙光。
  
  你有过真正的绝望么?在那之后,再没有什么,再没有什么,值得忧伤。
  
  我微笑着告诉他这一点。
  
  傅狂喜,突然就在大街上,把我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我没有责怪他。
  
  你也不会责怪他,是么?
  
  林之若伸手把日记合上,道:“差不多了。这本子我送给你,剩下的你以后可以慢慢看。”把孟繁星的身子转过来冲着自己,凝视着他,缓缓地道:“你不会责怪他,是么?”
  
  孟繁星沉默良久,道:“我当然不会怪他。我很感激他,在你最困难的日子,能在你身边,陪伴你,照顾你。其实,他……很爱你,比我,更适合你。”
  
  “你真的这么想?”
  
  “是。”从犹豫而终于肯定。然而心中无限苦涩。爱一个人,是要对方幸福吧?如果她有更好的选择,是不是就应该拱手相让?她对自己,不也是这样么?
  
  “你希望我离开你,和他在一起?”
  
  “……不。”孟繁星猛地把林之若拉进怀里:“不。”他低头吻着她的头发:“不,若若,我很自私,我不能离开你。”
  
  林之若把脸庞埋进他胸前的衣服,无声地笑了。
  
  孟繁星没有看到,低声仿佛保证似的道:“若若,我知道我没有傅青伦好。可是,我会很努力很努力,跟在你身边,在你头痛时抱着你,陪你逛街,给你唱歌。你想要怎样,我都会努力去做。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林之若仰起脸,道:“可是傅青伦对我这么好,我总觉得很对不起他。怎么办呢?”
  
  孟繁星更紧地抱住她,只是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以后也尽量对他好,好不好?”
  
  林之若提示他:“把他当成我们最好的朋友吗?”
  
  “对,当成最好的朋友。”
  
  “再不吃醋了吗?”
  
  “再不吃醋了。”
  
  林之若偷梁换柱,反客为主,见对方仍然毫无察觉,再也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孟繁星犹未醒悟,搂着她道:“若若,你吃了那么多苦。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疼你。”
  
  见他如此诚挚深情,林之若心中感动,收了笑容,道:“那你得好好想想了,我们就能在一起呆这三天。会考之后,我们就要到省城集合,去北京参加竞赛。竞赛之后,我要直接飞去上海,开学才能回来------妈妈非要我在上海检查一下,医院都找好了。”
  
  孟繁星低头想了想,道:“这三天都归我?”
  
  “嗯。”
  
  “那,”他看了看表,动手去收沙发桌上的饺子:“咱们不吃剩的了。我带你去涮火锅。我知道一家店,羊肉特别新鲜,锅底味也特别正。”
  
  两人走到街上。人行道上的雪还没有铲,好像铺了一层又厚又软的地毯。两个人专挑树下还没有被人踩过的地方走,留下一大一小两对并排的脚印。林之若忽然指着一片树皮上的裂口问:“你看,这像什么?”
  
  孟繁星伸头去看,有点像猫,可是太过臃肿,像鸟吧,却又没有尖嘴。正在端详,林之若猛地摇了一下树干,飞快地跑了出去。树枝上堆着的雪簌簌落下,霎时落了孟繁星一头一脸。
  
  孟繁星失笑。这本是小孩子时常玩的把戏,一时不防,竟上了她一个大当。他作出恼怒的样子,向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追去,恶狠狠地威胁要把她埋到雪堆里。
  
  然而当长腿的少年三步两步追上了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他最恶毒的惩罚,不过是把她没戴手套的手轻轻握住,仔细地放进自己的衣兜里。






                          泪飞曾化倾盆雨

总是一次又一次不小心,走进悲伤的森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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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30: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高三的最后一个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也特别悲哀。
  
  刚过了春节不久,天气乍然回暖,偏又连天大雪。雪还没有落到地面,已经开始融化,湿淋淋的,仿佛上天冰冷而缠绵的眼泪。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唐馨走入雪中,仰着头看天空,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这句话。天空是模糊的灰,风打着旋四处流浪,找不到自己的方向,雪落到脸上,湿而且重。
  
  身后有脚步声,之后一柄伞举到了头顶。她讶然回首,见是李凯追了上来,奇道:“你不在里面陪程辉,跑出来作什么?”
  
  李凯低头避开她的注视,喃喃道:“这雪下得很大…..你没有带伞。”
  
  他一只手举得高高,似乎生怕碰到她的身子。伞不够大,罩住了唐馨,却把他自己大半漏在了外面。雪水迅速模糊了他的眼镜,让他看起来有点滑稽。
  
  唐馨有点好笑,可是一转念,又全是悲哀,不再说话,转过身,默默前行。
  
  李凯紧紧跟上,一边费力地撑着伞和旋转不定的风向抗衡,一边道:“程辉让我跟你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要是再自责,他就自个儿把右面的肋骨也打断。”
  
  唐馨低声道:“他只是安慰我罢了。要不是我,他怎会和钉子结怨,又怎会被打成这样?”
  
  李凯劝解道:“打他的几个人面生得很,也不能一定就说是钉子干的。再说,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他要找程辉报复,应该不会等到现在吧?”
  
  唐馨跺脚道:“你也太老实了。他是怕在学校里生事受处罚,才找人替他动手,又打得这么狠,还等到寒假快完的时候,分明是想让程辉耽误课程。程辉他……”想到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强颜欢笑的程辉,坐在床头忧心戚戚的程父程母,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突然恨声道:“我真恨自己。但愿我从来没出生过。”一把推开李凯,如飞跑开。
  
  李凯一把没抓住,偏偏眼镜上全是雨雾,追了两步,被马路中的井盖绊得踉跄了一下,抬起头,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雪雨中。
  
  唐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只是拼命在大雪中奔跑,仿佛身体上的折磨可以减轻内心的苦痛。
  
  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
  
  钉子虽然有混黑道的嫌疑,然而风度翩翩,相貌姣好,对女生冷漠矜持而不失恭敬。唐馨看了太多的言情小说,小女儿情怀,难免对黑道、暴力、大哥等等有些铁血柔情的浪漫联想。而钉子平时出入,总是前呼后拥,威风十足,却偏偏对她百依百顺,为博她一笑,不惜一掷千金,烽火戏诸侯。少女的心,总是有点爱慕排场和虚荣的。傅青伦不在的日子,也曾心动于钉子的风度,跟着他出入那些以前她好奇却没有机会踏足的场所,上演了许多只有在小说电视上才看到过的情节。摩托飞驰,夜风呼啸,长发飘扬,落叶旋转。游戏厅,台球室,卡拉OK,伦巴迪斯科,磊落谈笑,快意恩仇,激昂生动,慷慨壮烈。
  
  这样肆意挥洒的生活,对一向乖巧安份的少女,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要不是她心中念兹在兹有个傅青伦,而傅天生的那一种雅量高致,风流蕴藉,时时衬托出钉子的粗陋少文,唐馨也许就真的答应了他的追求,借他之手,埋葬那一份青春无奈的恋情,也未可知。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傅青伦虽然身在省城,却始终惦记着她,托林之若捎信鼓励她专心学业,并且殷殷解劝,高考是一道门槛,只有越过了它,才能海阔天空,实现一切的可能。
  
  那封短信她反复读了无数遍,每个字都铭记在心。虽然全文并无一字暧昧之语,却把她的心烤得热烘烘的,前一阵子的颓唐自弃,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把信放在衣兜里,宛如揣着一块火炭,鞭策着她伏案学习。
  
  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很多言情小说中作为浪漫爱情基础的男人的霸气、强硬、执著,真要在生活中出现,并不是那么好受的。渐渐地,带她走马踏遍长安花的豪勇少年,真的变成了一枚钉子,楔入皮肉,无法摆脱,无法拔除。
  
  面对钉子的纠缠,她只能忍气吞声。说到底,这一切恶果,都是自己的冲动和任性所致。身边和她同出同入的女孩,也有为她愤愤不平的,可钉子一来,不是沉默畏缩,就是悄悄溜走。都是良家少女,乖巧学生,谁有那份胆量,那份义勇,肯招惹钉子这样臭名昭著的校园流氓呢?而慷慨任侠的林之若,却偏偏又在数百里之外。
  
  最难受的时候,程辉挺身而出,为她与钉子决斗,被学校记大过一次。对这位挂名的哥哥,唐馨是说不出的感激,取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买了各式各样的礼物。程辉都不肯收,只留下了一个她自己手打的红色中国结。
  
  自决斗之后,唐馨一直担心钉子的报复。通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她深知钉子此人狡黠多智,手腕灵活,实在很难对付。好在他非常爱面子,既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立下誓言,就算心里多么不甘心,大概也不至于食言。眼看着好几个月都没来找她,而程辉也安然无恙,她才松了这口气。
  
  可是,钉子终于还是出手了,而且用了这么狡猾残忍的方式。
  
  如果程辉因为这次受伤,影响了成绩,在高考中失利,她将情何以堪!
  
  原来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学业的挫折,不是爱情的失意,不是相爱却分离,而是一个人对你千百样好,你却深深对他不起。
  
  她想却找钉子当面质问,可是却不知道他家的地址。她想扑入一个怀抱,诉说她的悔恨和伤心,可是却没有人可以投奔。
  
  大雪垂落如浸湿的棉絮,天地苍茫,浮生寂寞。
  
  终于耗尽了体力,她扶着路边的栏杆喘息。路边种满白杨,枯瘦干硬如赤裸的灵魂,只有树干上无数的疤痕有如一只只眼睛,大睁着看这人世。
  
  她仰起头来,大雪立刻打上面颊,冰冷粘重,一如她的心事。视野立刻模糊。她本能地抹了一把脸,然而雪水已经渗入眼睑,一阵刺痛,让她紧紧闭上眼睛。
  
  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和雪水融在一起,冷与热冲击,咸与苦交汇,再也分辨不出滋味。
  
  林之若与父母在上海过年,将近开学才姗姗归来,听到程辉莫名被人殴打,折断两根肋骨的消息,很是惊诧,约了唐馨孟繁星李凯等一齐去探病。见是去程家而不是医院,不由诧异:“你们不是说他前天才出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孟繁星李凯和程辉一起长大,对他家情况很了解,当下解释给林之若听。原来程辉的爷爷糖尿病最近转成尿毒症,每个月都要做透析。程辉家里本来就不宽裕,母亲又提前退休在家照顾老人,这样一来更是捉襟见肘,负债不少。程辉就是因为寒假里在一家新开的歌舞餐厅当侍应生,想挣点外快补贴家用,深夜方归,才被人打伤的。这次程辉住院,花销都是借的。程辉不想再给家里增添负担,所以坚持提前出院。唐馨他们几个凑了些钱给程辉,可是几个人都是穷学生,零花钱本来就不多,一共也没多少,无异于杯水车薪。
  
  林之若闻言笑道:“这下你们可找对人了。我上次去省城培训,学校给了三千块;这次去北京,只有十来天,因为路程远,又给了三千。通共算起来,倒剩了将近一半。本来在上海我要上缴给妈妈,妈妈说这是我自己挣的,就自己留着吧,生活费照付。现在钱都在我兜里,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存呢。”
  
  唐馨高兴得跳起来:“原来大款在这里。我本来打算跟我妈借呢,可是她说我小孩子家,不许掺合钱上面的事。”
  
  林之若道:“还有一个大款呢,咱们不能落下他。听说傅青纶爸爸妈妈在南方开了一个家具厂,很赚钱,应该不会在乎这点钱。”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傅青纶。傅青纶听说程辉受伤,吓了一跳,满口答应,立即去银行取了自己名下的积蓄,来和他们会合。
  
  两份钱合在一起,数目已经很大了。林之若掂了掂,笑道:“这些钱,程辉就是再断两根肋骨,应该也够了。”
  
  唐馨拿了自己的手帕,细心把钱包好,用皮筋勒住,向林傅二人道:“这些钱算我借你们的,我会想办法还的。”
  
  傅青纶摇头道:“不用还了。程辉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朋友。反正这些钱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能帮上程辉,我很高兴。”
  
  林之若却道:“怎么不用还?不是说美人一笑价值千金吗,这些钱起码也得买她几个笑容吧?来,先还一千块,要发自心底的笑才算数。”
  
  唐馨这些天,因为程辉的事情,悔恨交集,寝食不安,形容憔悴,加上总哭,肿眼泡都出来了,见林之若如此说,感动于她的用心良苦,咧嘴想笑,却眼睛一酸,又要掉泪,赶紧抱住林之若,把脸藏进她怀里。
  
  林之若搂着她,叹道:“这年头,追个债真难。一千块一个笑,还要偷工减料。算了,我们别站大街了,赶紧把钱给程辉送去吧。”
  
  孟繁星担心地道:“程辉虽然整天嘻嘻哈哈的,但是自尊心很强,很要面子。要是他不肯收,怎么办?”
  
  林之若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已经安排了一个秘密武器,保管手到擒来。”到程家楼下,把唐馨拉到一边,在她耳边悄悄嘱咐了几句。唐馨微微红了脸,点点头,拿了钱上楼去了。李凯刚要跟上,林之若叫住他,道:“这种事情,人多反而糟糕。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再上去吧。”
  
  傅青纶见她神神秘秘,笑道:“这又是三十六计里的哪一计?美人计?”
  
  林之若道:“错。这是第三十七计,梨花带雨。”
  
  傅青纶疑惑地道:“怎么说?”
  
  林之若道:“呆会儿你就知道了。”不一会儿,唐馨在阳台上隔着玻璃招手,几个人才上楼。
  
  程家是三代同堂,却只住了一套两居,没有客厅,几个人被直接让到卧室。程辉和爷爷同住。房间很小,放了一张大床,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了。几个人一拥而进,程辉的爷爷和母亲只好退到另一个房间去。冬天通风不好,屋里弥漫着一股怪怪的药味。林之若还是头一次来,心想怪不得程辉坚持住校呢,只怕回家也没有什么地方学习。
  
  程辉半躺半靠在床头,不敢移动身子,只能招呼大家在床边坐下,见林之若四下打量,讽刺道:“我家里的条件,公主殿下看不上眼吧?”
  
  林之若走近他,细细审视,见他难得地一动不动,被子盖到胸口,看不出伤势如何, 脸上还带着几处淤青,笑道:“我还以为这下子孙猴子总算翻不了筋斗云了,怎么嘴头上的工夫反而益发厉害起来了?”
  
  程辉哼了一声,道:“派唐馨来送钱,是你的主意吧?也太小瞧我了。我是那种酸不拉唧的人吗?想借钱给我,直说就行了,干嘛还出这种招数?”
  
  孟繁星见他神情奇特,好奇地问:“唐馨怎么说的?”
  
  程辉道:“说什么说?我刚要假意推辞一番,她就给我来了个水淹七军。我老程立刻败走麦城啦。”
  
  大家闻言望去,见唐馨眼圈犹红,泪痕尚在,果然是一朵梨花初着雨,不由得笑了起来。唐馨不好意思,低了头。傅青纶对林之若道:“你这第三十七计实在是高,妙在名字也起得形象。”
  
  林之若笑道:“这也得唐馨对她大哥真心实意才行。换了我,梨花非旱死不可。”
  
  程辉道:“林之若,亏你还是女孩子,怎么长了这样一副铁石心肠。你老实说,你上次哭是多少年前?”
  
  唐馨赶紧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之若?之若只是性格比较坚强,其实心肠很软的。上次在寝室,我还看到她捧着红楼梦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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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5 13:30:4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 电信
林之若看小说也会哭?众人都很意外,一起望向林之若。林之若推唐馨道:“这是什么光荣的事啊?你不说帮我掩饰掩饰,还到处宣扬?”
  
  傅青纶心中一动,问道:“她是看哪部分哭的?”
  
  唐馨道:“就是这点奇怪。你们猜猜看,红楼梦里哪部分最能打动之若?”
  
  孟繁星道:“黛玉之死?”
  
  唐馨摇头。
  
  李凯道:“宝玉出家?”
  
  唐馨又摇头。
  
  程辉道:“探春远嫁?”
  
  唐馨还是摇头。
  
  傅青纶看着林之若,沉吟不语。
  
  众人又猜了几次,也都不对。唐新揭示谜底:“她刚看到第一章,刻在石头上的那两句诗:‘无材可去补青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怎么样,奇怪吧?你们都说我爱哭,我可从来没有为这个哭过。”
  
  傅青纶微皱眉头,孟繁星若有所思,程辉闻言大笑:“好! ‘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笑迈流俗’,林妹妹倒是有大侠风度。”
  
  林之若道:“咱们不是来探病的吗,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说真的,程辉,你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莫名其妙就遭了毒手?估计劫财你也没有,难不成和我上次一样,有人看上了你,要劫色?”
  
  程辉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从酒店出来,没多远,就眼前一黑,被人套住头拖进巷子里。只知道对方有三个人,可是一个都没看见。不过,他们下手又狠又利索,倒是像专门干这个的。”
  
  唐馨恨恨地道:“还能是谁?肯定是钉子。他总跟我说他在社会上有哥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时我还以为他吹,谁想到竟然是真的。都是我不好,不该惹他们,连累了你。”
  
  程辉见她说着说着声音又有点哽咽,赶紧道:“妹子,你要真认我这个哥哥,就把连累这两个字收回去。咱以后不提这碴,好不好?你不是真的要哥哥把这面的肋骨也打折了吧?”
  
  林之若抽了面巾纸给唐馨,问程辉:“看来真的是钉子了?你怎么说也是我的挂名弟子,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程辉翻了翻眼睛:“谁认你做师父了?你给我当徒弟我还不要呢。听听你这话,就没水平。狗咬了我一口,难道我还要咬回来?”
  
  林之若大出意料。当初程辉为唐馨出头挑战钉子,她总觉得是少年意气,冲动的成分居多,以为他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想不到牵涉自己的时候,他竟有如此胸襟气量,不禁由衷敬佩:“程辉,今天我才发现,你果然是真男子,大丈夫!”
  
  程辉乐了:“感情你以前都拿我当假男子啊?”他装模作样地拿袖子遮住脸,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道:“叫声梁兄你听端详,英台我本是女红妆。同窗共学整三载,梁兄啊,你辜负我一片深情不应当!”
  
  林之若笑道:“听听这公鸭嗓,哪里是祝英台在叫梁山伯,分明是黑木崖上东方不败在叫杨莲亭。”
  
  大家想起前事,轰然大笑,连唐馨此时也已经明白其中原故,抿嘴微笑。程辉笑得太厉害,牵动了伤处,痛得手抚胸口,脸色苍白。唐馨赶紧扶住他,嗔怪林之若:“你真是的,一来就要逗他。他现在笑不得的。”
  
  孟繁星看着嘴角含笑的林之若,又是仰慕,又是怜爱。自从程辉受伤,他每天都来看视陪伴,虽然百般开解,程辉却只是嘴头上强硬,情绪始终提不起来。程家的大人也都心事重重,唐馨更不用说,屋子一直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林之若一来,阴暗狭小的卧室好像立刻亮堂了很多,程辉也眼见着活泼起来,笑声不断,害得外屋的程母屡屡好奇地探头窥视。想起程辉“班里男生,一半属唐,一半属林”的话,不禁暗暗疑惑。
  
  傅青纶问程辉:“你什么时候能上学啊?再有几个月可就高考了。”
  
  程辉余痛未消,苦着脸道:“你跟林之若约好了啊?一个逗我笑,一个逗我哭,这不存心把我往死里整吗?”
  
  李凯代答:“医生说,至少要两到三个月,才能正常行动。”
  
  林之若惊道:“要这么长时间?怪不得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这段时间,你就不能上学了?”
  
  傅青纶道:“那岂不会影响高考?最后这几个月可是最关键的。”
  
  这个问题,在过去的几天里,孟繁星李凯唐馨已经讨论过好几次,闻言相互望了一眼,神色黯然。
  
  程辉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神色,道:“考就考呗,大不了复读。老实说,以前我压力很大,总觉得考不上大学,对不起老爸老妈。现在正好,借口都是现成的。”
  
  林之若笑道:“那也不必这么悲观。我来给你补习如何?反正我晚自习也就是看小说,不如不上,来给你讲讲当天覆盖的要点难点。你虽然不能走动,但是做做题看看卷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咱们在家学习,也未必就比在学校差多少。”
  
  众人一听,都踊跃起来,纷纷赞好。林之若极有当老师的潜质,讲题旁征博引,妙趣横生,在班里有口皆碑。她又特别善于从小处统领全局,很多题,同学们听老师完,虽然知道解法,却不能灵活应用,经她一讲,立刻豁然贯通。最难得她不偏科,不论是数理化,还是语文英语,都胸有丘壑,舌灿莲花。
  
  程辉却推辞道:“你的好意我心领。可是这样太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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