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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hi_hm

安妮宝贝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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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2 13:55:0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 电信
原帖由 笑意浅浅 于 2008-11-11 20:10 发表
这样的女人,这样的男人.只有理想中,书中,会有..
飘逸得不真实.

同意。
且这样的双方情感都没有归宿感--一生都只能飘,辛苦哪



引用的,咋就编揖了呢,呵呵,业务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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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2 13:5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 电信

电梯事件

  题记:报上登出一则社会新闻,上海某区一幢写字楼的电梯在深夜发生事故。一名女职员被困在降到17层的电梯。因值班人员的离岗和电梯的故障,女职员在次日清晨被发现窒息而死。

  公司在刚完工的一幢新建大厦上。38层。上班的第一天,同事对我说,那里的四部电梯,左边最里面的电梯,曾经关住过人。我说,如果关住了,该怎么办。他们说,没有任何办法。除了喊救命,或者大声唱歌。

  我探过头去看,它刚好打开。里面吹出一股空荡荡的冷风。走进去的时候,感觉像一个空洞的地穴。电梯开始缓慢地上升,突然轻微地晃动起来。大家发出夸张的惊叫,我知道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一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再乘这部电梯。

  上班的路上,每天都会遇到一个瘸腿的女人。拎着一只包,和我相向而过。

  空阔寂静的马路两边,是脱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天空一直是阴冷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那个女人的脸,似乎在逐渐的苍老中。有时候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神。那里有一些熄灭的灰烬。

  我不知道在她的眼中,是否我也是如此。在彼此路过的平淡阴郁的每一天。

  每天我要提前一个多小时出门,然后挤车上班。这是上海生活异常普通的开端。奔波的人失去了性别和身份,象蠕动在狭窄缝隙里的昆虫。盲目而慌乱。有脚步停在头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踩下来。

  年轻的女孩啃着干涩的面包当早餐,一边把耳机拉出来塞住耳朵。有人在看报纸上的股票形势分析。瞌睡。吵架。大声的上海话。OFFICE男人剃得很干净的下巴。空气很浑浊,闻不到剃须水的清香。司机扭开电台,车厢里响起了沉闷的音乐。

  是崔健很旧的摇滚。

  我的一天,就是在这样的喧嚣中开始。

  很多时候,因为车厢的闷热和路途的漫长,会感觉昏昏欲睡。饥饿和睡眠不足,使我在陌生人身体的夹攻中无法动弹。也不想动弹。只是看着车子一站站地停靠过去。

  车下奔跑着咒骂着的人。城市上空弥漫着灰尘的雾气。攥着拉环的紧张而生硬的手指。

  晚上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定好闹钟的时间。

  那个塑料壳的小闹钟,在黑暗的房间里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把它埋在枕头里面,放在衣服推里,或者扔在床底下。等着它象一枚定时炸弹,随时爆响。有时候,半夜才想起来闹钟没有定时,我会跳下床四处寻找。

  平说,你开着灯还想不想让人睡觉了。

  我说,找闹钟。

  你半夜三更走来走去,烦不烦。

  找不到闹钟,我明天会起不了床。

  有病。平低声地停止了不满。

  然后突然之间,灯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我赤裸着身体在冰凉的空气里摸索。跪在地上,把手伸到床底下。然后我摸到了塑料壳的炸弹。我把它贴在耳朵上。

  那是清脆的吞噬着时间的声音。

  我和平在一起的时间未到三个月。他把我带出去吃饭的时候,他的朋友对我态度温和。在那些安静的眼光里面,我能读出一些复杂的含义。谁都知道,平曾经有过许多美丽的女友。他的生活始终混乱不堪。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变得贫穷。每天抽大量的烟。躺在床上沉溺于睡眠。也许一个男人,受过非常钝重的打击,才会变得如此颓废。有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在抽水马桶上,卫生间的门常常是关着的。

  我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么。一个住家男人的每一天,和一个挤公车上班的女人的每一天,暧昧地重叠在一起。睡觉。吃饭。相对无言。并且互不了解。

  然而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比如一次,我们去酒店参加生日宴会。过生日的是个漂亮的女孩。很多人提示,平,你该给你女朋友夹点菜。平的筷子迟疑地伸过来,放在我碗里的是一块瘦瘦的鸡肉。好像是脖子的部位。我微笑着把它推到碗边。我独自吃了许多食物。

  我想我早就习惯了独自照顾自己。

  但是平依然不高兴。他突然和坐在对面的一个男人吵起架来。那个肥胖的男人想请平喝酒,平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粗话,然后摔掉了一个茶杯。他的脾气发得莫名其妙。他想冲过去揍那个男人,但身边的人阻止了他。我用手拍他的脸,我感觉他像一只在流血的动物,欲奋力冲出束缚着他的牢笼。

  但是他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也许他很想让别人在他肚子上扎上一个摔破的啤酒瓶。只有痛苦和流血才能让他平息。我阻止着他。我不愿意看见他的伤口。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孩曾经和他相爱。因为爱得太重,所以他被毁灭。

  在某种屈辱的心情下,平选择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无力地做了一次反击。

  那个女人就是我。

  在和平同居之前,我曾经和另外一个男人生活。在另外一个城市里。

  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不停地吵架和做爱。灵魂和身体纠缠在一起磨损,渐渐变得单薄。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他。又觉得自己随时可以离开他。心里隐藏着冰凉的火焰,感觉得到它舔噬着心脏的疼痛,却没有温度。我想我是一个需要很多很多爱的女人。如果没有,就会一直期待在空白的地方。

  然后碰到平。第一次见到他,这个神情颓丧,笑容英俊的男人,他的状态已经很差。我知道他带给我的生活会贫穷和混乱。但我还是想跟着他走。

  任何事情都很简单,即使是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也只好像是办了一下换旅店的手续。而那张登记卡仅仅只是一张车票而已。

  我是个每天都需要挤公车上班的女人。

  工作很辛苦,包括在拥挤破旧的公车上的奋战。薪水很微薄,大半还要供给家里那个无所适从的男人。

  有一次,我们去人民广场地下店铺逛街。他喜欢上一条银光闪闪的皮带。也不是皮。

  是用劣质的金属做的,估计一沾水就会发锈。价钱是便宜的,但我不想买给他。这种无关紧要的装饰品,可以抵上我一个月的午餐费。每天中午我吃小饭馆里最便宜的咸菜面条。为了省下空调车票多出的一块钱,可以在寒风中等上半天。等更肮脏拥挤的普通车。

  平不说话,闷声地朝车站走。也许我当着别人的面伤到了他的尊严,或者提醒了他没落的尊严。我追上去,我说,你为什么不去工作。你明知道家里的经济靠我一人很困难。平转过脸冷冷地看我。

  我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我说,那我呢。我每天早出晚归挤公车,对着电脑不停地打字。

  我是否就注定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打他的肩膀。

  平说,别碰我。我没有停止。

  在车站拥挤的人群里面,恼羞成怒的平猛力地一把我把推开。我

  趔趄着跌进了路边的污水沟里。

  一个早晨,在公车上的我突然被一种浑浊的呕吐感所袭击,胸口冰凉。我把手撑在座位上,无法发出声音。而缠绕着我的肮脏的灰尘和空气,似乎要把我窒息。

  没有人让座给我。我无法呼吸。这一刻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陌生的脸。撑到下车的时候,我摸到自己的额头上汗水粘湿。我想是不是有了平的孩子。

  如果有了孩子,我是否还能每天这样挤车,接受电脑的辐射。或者这个男人他是否会给予我关注。而且这个孩子又是否能够成为我的武器。我冷静地想着这些问题。

  我想让平感受到痛苦。比如他的怀孕的女人在拥挤的公车上因被碰撞而受伤。当然他也完全可以做到熟视无睹。

  我走在空阔寒冷的马路上。每一天,我想象这条路如果有阳光倾泻,是否会更温暖一些。生活有时候就像阴冷的天气,除了期待我们无可奈何。

  今天我没有碰到那个瘸腿的女人。也许她病了。

  晚上我找不到闹钟。凌晨一点的时候,我在床上想起闹钟没有定时。为了避免和平发生冲突,我没有开灯。我裸露着身体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摸索。可是什么都没有。黑暗中,我听到平短促地哼了一声,幸灾乐祸的。

  我说,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闹钟。

  平说,没有,别和我说话。我要睡觉了。

  我说,如果没有定时,我会迟到的。

  平说,可是每天早上你都在闹钟响之前起床。神经质。

  黑暗的房间里似乎有遗漏的风声。我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因为寒冷。

  每天凌晨,当我强忍着睡眠不足的头痛,在黑暗中穿衣服准备上班的时候,这个男人常常是还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他什么都不做。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喜欢做-的工作。

  可是我需要工作。因为需要生存。

  所以我需要闹钟。

  平说,你到底睡不睡觉。

  我说,我必须要找到闹钟。

  冷漠的僵持。我听到平沉重的呼吸。然后平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光着脚冲到我的面前,那个耳光如此用力,以至我的耳膜似乎在灼热中爆裂。你这个疯子。我听到他的咆哮。你存心就是不想让我睡觉。我已经把那个闹钟扔了。

  我已经把它扔了。他说。

  这一天我迟到了。走下楼梯的时候,我头痛欲裂,心神不定。胸口的呕吐感依然在折磨着我。外面下着寒冷的雨,可是我没有时间再上楼拿伞。在拥挤的汽车上,我的脑子中只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该如何地报复平。我要让他痛苦,不仅仅是被打裂耳膜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的离去或者消失,对他来说是否会是个打击。还有尚未确定的生命。

  生活在无休止的挤车和睡眠不足的碾压下,变成薄薄的一张破纸。我不敢伸出手指去捅破它。因为知道它的不堪一击。可是我想,我还是爱那个男人。他孤立无援的挣扎,使我对他充满同情。有时候愤怒使我们盲目地寻找着缺口,可是一切都不得要领。

  那个闹钟,同样的让我如此厌倦。可是我无法摆脱。我仍然要买一个。是新的。

  下班以后,我去商店买闹钟。我没有回家做饭,也不舍得在外面吃饭。买的还是同样塑料壳的小闹钟。天在下雨。想象了很久的温暖阳光,依然没有出现,等来的却是一场寒雨。在走出商店之前,我给自己买了一管唇膏。我不清楚这管酒红色的唇膏,对一个和别人同居着,也许已经怀孕的女人来说,有什么意义。不会再有爱情了。我想。对着湿漉漉的商店橱窗,我看到一个衣着陈旧,脸色灰暗的女人。一张被揉皱的破纸。

  我希望那个男人是爱我的。虽然我只是被他选择的结果。他清楚他和我同样的没有出路。

  他的抵抗是无力的。

  在公用电话亭我打了电话到家里,没有人。

  不想回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里,冰冷的空气。带着我的闹钟和口红,我又回到公司的大楼。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的地方,可以找的人。我想我同样也是无力的。对无法得到的晴天,无法改变的生活。在寂静的电梯里,我再次感受到的呕吐的难忍,使我的眼睛都是泪水。该如何继续。我不知道。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已经关掉。我在灰尘弥漫的狭小办公间里坐了一会,只听到外面的雨哗哗地响。似乎是过了很久,我又拨了到家里的电话。是平睡眠中的声音。

  我说,你回来了?

  他说,是啊,你又把我弄醒了。

  你干什么去了。

  去喝酒了。

  我不回家你从不会担心的,对吧。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他说,你别这样了好不好。早点回家来。你总是把我搞得这么累。

  平的语气突然显得温柔。已经很久,习惯了他的沉闷和粗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疲倦的缘故。我只知道一切不会持续太久。

  也许我下个月可以去上班。平停顿了一下。这样可以重新租房子,你上班不会太辛苦。

  电话挂下了。

  我走过黑暗的过道,去电梯间。晚上四部电梯停了两部,我按了往下的标记。

  整幢大楼空荡荡的。也许除了我已经空无一人。我的心里没有任何恐惧感。

  很奇怪,从童年开始,我就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是在独自生活。有时候身边有很多人,觉得他们都像空气般透明。没有人能够进入这种似乎被封闭的孤独。城市和爱情,好像都是空的。

  我只是走着自己的路。像那个瘸腿女人。一直走到苍老。即使没有出路,那又如何。

  隐约的,似乎听到了电梯上来时轰轰作响的声音。我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走进去,按了关上的指示键。然后按了一楼。

  脸上的肿痛有些缓和。任何伤口都会有所缓和。靠在电梯壁上,我听到自己在寂静中的呼吸。楼层的显示灯在不断地变化。突然我想起一件事情。这个电梯似乎是左边最里面的一部。以前我一直刻意地回避这部电梯,有时宁愿多等几分钟。但在这个寒冷的雨夜,我忘记了。

  几乎是在瞬间,我听到了轰隆的巨响。然后一切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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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2 14: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 电信

生命是幻觉

  生命是幻觉。可是我需要你在。——题记

  有许多个夜晚,他看见对面阳台上的那个女孩。

  在沉寂的夜色里,那个宽大而明亮的阳台,象一部午夜电影里的场景。

  是深夜和凌晨交接的时分。春天的暖风颓败而迷离。

  女孩穿的是白色的纯棉布裙,缀着细细的刺绣蕾丝。

  浓密漆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际。海藻般的柔软和松散。

  有时她在阳台上走动。寂静的身影,象一只猫。

  有时就坐在窗台上,蜷起赤裸的双脚微微侧着脸。

  更多的时候,他看着她做一些琐碎的事情。

  用一个白瓷杯子喝水。坐在大摇椅上晃动。吃一只苹果。

  直到凌晨的时候,她熄灭了阳台上的灯。

  然后在黑暗里隐没。

  数月前,他离开同居多年的女友菲,独自搬入这套公寓的17层。

  在医院的走廊里,他等着她从手术室的门口出现。

  春天斑驳的阳光从树枝间流泻下来,他有短短一刻思想的时间。

  在身体痴缠的瞬间,看得见自己的灵魂,冷漠而疏离,在一边观望。

  也许不仅是做爱。在城市的喧嚣人群中,在电脑和传真充斥的办公室里,在无至尽的商业宴席间。都有对自己孤独和焦灼的质问。

  终于对菲说,他感觉厌倦,不愿再继续这种虚浮的婚姻生活。

  这的确是一种实质上的婚姻。可是他想有平静。

  他没有任何未来可以对她承诺。

  在公司发布即将要减薪裁员的消息后,他开始服用药物。

  他的业绩很好,可是面临一次竞争。

  上班的时候,他是温和而锐利的男人。

  无懈可击。

  他不想让自己有任何心理上的漏洞。

  那些进口的白色小药片,医生说能治疗深度的抑郁症。

  也提醒了他会有失眠和幻觉的副作用。

  但是他按时服用。他感觉到安全。

  重回单身生活的起初,他又恢复去西区的酒吧喝酒。

  Jazz混乱的节奏和烟草的气息刺激着神经。还有年轻女孩湿湿的红唇。

  半夜的时候,才独自坐空荡荡的地铁回家。

  在车厢苍白的灯光下,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

  失去了白天日光下面的面具。空洞的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女孩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有时他放一些唱片,让那些水一样的音乐流淌在寂静中。

  他感觉她听得见。即使仅仅只看到她的发丝和白裙在风中翻飞。

  他们隔着一段不太远的距离,彼此沉默地观望。

  没有任何语言,也无法触及。

  在黑暗中躺下来的瞬间,他感觉到她柔软发丝的清香和布裙纯粹温暖的触觉。

  是这样迅速而无声地滑过他的心脏。

  一闪而过。象蝴蝶惊动时的翅膀。

  可是那种暧昧而模糊的快乐把他包围。

  他在寂静中纵容了自己的沉溺。

  就在那个阴雨的早晨,他在地铁站台接到菲打来的手机。

  他们平淡地说了几句废话。然后菲告诉他,她将于下星期结婚。

  你会连孩子都不要。她终于心有不甘地指责他。

  那只不过是一个附带产生的细胞。他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

  你真的是不正常。她挂断了电话。

  耳边是一串机械的忙音。

  他看着地铁呼啸着从前方驶过来,夹在人群中茫然地上车。

  想起来自己是爱过她的。甚至记得初见她时,她的笑容。

  但是当她硬要他接受孩子的尿布或可以放肆地指责他的时候,他想起自己的生活里,应该有自由。

  可是有什么是我们能够坚持下去的呢。他想。

  如果生命是一场幻觉。别离或者死亡是唯一的结局。

  公司的裁员名单终于发布。而他被告知升任部门的经理。

  上司轻拍他的肩头,说,你是否感觉有些疲倦,你可以申请短期的休假。

  下班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内心的绝望。

  一个爱过的女孩要嫁人了。

  一些人失业了。

  而他自己,是欲罢不能的一架商业机器。被物质和空虚驱使着,无休止地操作。

  坐在酒吧的吧台边,他拉开领带,把药片混在Whisky里喝了下去。

  阴暗和喧嚣里,非常想打个电话给任何一个可以交谈的人。

  他感觉到自己躁狂的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

  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背心的女孩,轻轻坐到他的身边。

  他闻到她的香水,是午夜飞行。她看过去未满20岁,却有一双憔悴的眼睛。

  Hi。一个人?她暧昧沙哑的声音。

  手无声地搭到他的腿上。

  他冷漠地看着她。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他抓起西装,走向地铁车站。

  明亮而空旷的站台上,一个流浪的小孩向他乞讨。

  他给了小孩仅剩的硬币,换回来一朵皱巴巴的白色百合。

  一对情侣在旁若无人地亲吻。

  人应该有爱情。陷入爱情的人,会不容易感冒,会更健康。

  他对自己轻轻地微笑。

  那个女孩的脸清晰的浮现。

  她只出现在他的深夜里。象一幕孤独电影的场景。

  她的花瓣一样寂静而颓败的容颜。

  他从来没有抚摸过她的肌肤。

  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

  但是伸出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她柔软的纯棉布裙轻轻从指尖掠过。

  他想把自己的脸埋入她海藻般的长发里。

  他想和她倾诉。

  他第一次走到那栋相邻的公寓楼下面。

  夜不是太深。天下着潮湿的冷雨。

  在白天,她的阳台永远都是窗幔深垂。

  也许她是深居简出的人。

  如果她不在,他想把那朵百合插在她的门把手上。

  也许他会要她。

  他的脑子里再次闪现出她的笑容。温暖纯粹。风一样寂静。

  无数个夜晚,他们在黑暗中彼此观望。

  她是他唯一的安慰。在内心的深处。

  17层。只有两户人家。

  他站在那扇应该是正确的门前,按响了门铃。

  很久。没有任何应答。

  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一个范围里。他想。如果他能再有一点点时间。

  他耐心地又一次按着门铃。

  身后传来轻轻的开门声,他回过头去。

  这户人家是空的。一个苍白的女人,

  在门后冷淡地看着他。

  空的?

  是的。从我家搬过来后,这扇门就从没有开动过。

  她的眼神带着一点点的惊慌。据说是以前有人从那个阳台跳楼。死了。

  她轻轻地又把门关上。

  寂静。无尽的寂静。象潮水一样翻涌过来。把他窒息。

  在下降的电梯里,他感觉到微微的晕眩。

  也许是烈酒把药物的药性加强了。

  心里却异常的镇静。

  甚至再次感觉到女孩温暖的笑容,无声地向他靠近。柔软的发丝轻轻划过他的嘴唇。纯棉布裙散发清香。

  混杂着情欲和童贞,让他感觉着温柔而尖锐的痛楚。

  他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在手心里又倒出几颗白色药片,把它们吞了下去。

  心脏迟钝地疼痛起来。听见血管里突突地跳动声音。

  当冰冷的雨点打上他的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是温暖的。

  也许这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第二天的晚报,刊登了一则短短的社会新闻。

  单身男子,服用过量某新型抗抑郁药物,导致昏迷。32岁,外企职员。

  被发现后送入医院。病情待定。据检查,此男士有深度抑郁症状及神经幻觉功能失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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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2 14:01: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 电信

北方的事

  ㈠世界末日

  冬天的黄昏。寂静的田野升起淡淡的夜雾。

  透过候机厅大幅的玻璃窗,能看见广阔的灰色的天空。

  这一天是大年初三。整个机场都是空荡荡的。

  飞往大连的航班是晚上六点。

  她独自坐在窗边,凝望着天际深浓的暮色。

  每一次,在出行的这一刻,她都能感觉到内心的平静。

  自由的灵魂有着随时上路的准备。即使没有任何方向。

  她对自己轻轻地微笑。

  黑色羽绒衣,旧牛仔裤和庞大的登山包。把灵魂的家带在了身上。

  那个男人转过脸看她的时候,她安静地接住了他的视线。

  这时候的机场感觉就象世界末日一样。

  他没头没脑地对她冒出一句话。

  为什么。她问。对他的奇特言语感觉兴趣。

  你看天空的颜色。还有风的声音。让人感觉荒凉。世界似乎随时会消失。他说。

  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格子的棉布衬衣。短发,有一双深的眼睛。他告诉她他是福建人。和她一样 独自去大连。

  你不象是这个城市的人。他说。

  为什么。她再次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一种感觉。你身上的漂泊气息。还有你的眼睛。你不属于这个城市。

  她看着他。她一直在微笑着。

  也许当一个人的心始终在流动着的时候,他的身上就不会有太明显的地方特征。她说。

  她感觉到彼此交谈的顺畅。这是个聪明并且有阅历的男人。应该走南闯北,做了很多年的事情。但心里仍有一些敏锐的东西。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会陪伴她整个航程。

  登机的时候,夜色已经弥漫了整片旷野。

  是从海口飞过来的MD-82。整排窗口灯火通明。象一艘巨大的航船。

  他给她找靠窗的位置,帮她把行李放到舱上。象所有有教养的男人,照顾一个独自出行的女孩。

  把外套脱下来,否则等会到大连,你会感冒。他说。

  明亮的机舱,空姐悦耳的声音。漆黑的天空。夜航的感觉有微微的晕眩。好象一次梦中的旅行。

  她屏住呼吸,倾听飞机在跑道上加速的呼啸。然后在全力的疾驰中,突然跃上天空,倾斜着往上爬升。他微笑着看她孩子气的样子,说,你害怕吗。

  不。我喜欢这一刻。突然窜上去的这一刻。自由了。飞了。

  很多时候,幻想自己能飞。飞到遥远的地方去,飞到爱的人的身边。

  在坚实的大地上,仰望自己的梦想。

  我们过着无从选择的生活。

  这是她曾经的文字。在那个城市里,日复一日。竭力让心不感觉到麻木。

  突然脱离大地的时候,心里甚至是疼痛的。

  有什么地方是我们能够真正停留下来的呢。

  她把头靠在窗边,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疲惫地闭上眼睛。

  醒来的时候,飞机正在平稳地飞行。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了灯火。

  他说,我们现在是在海面上。他替她拿了盒饭,矿泉水和苹果。

  她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讲他自己的经历。他说他很早就离开家出来做事,几乎一直在全国不同的城市之间奔波。

  你有过那种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上很长时间,然后又转向另一个城市的经历吗。他问她。那真的是一种非常孤独的感觉。想念在福建的家人,可是无法回到他们的身边。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一直想着有一天能挣到足够过的钱,然后回去买个农场,种植草坪。

  她听着一个男人的梦想。心里有轻轻的感动。

  曾经她恐惧过自己有一天会失去所有的梦想。那种心如死灰的沉寂。

  眼前的男人,明显地受过生活的风尘。

  可是他是坚持的。

  他们聊天,然后开始玩纸牌。

  又看到一个灯火灿烂的城市。有长长的街道和高耸的钟楼。可是不知道是哪个城市。

  他说,有人来接你吗。

  有。一个朋友。还没有见过面。

  那你要小心。他们北方人和我们不一样。我给你一个手机号码。你若有什么事情就打给我。他认真地报给她号码。

  她没有对他解释,雷是她很好的朋友。

  虽然从没见过面。她只是同样

  认真地背了一下他的号码。对他说,她背一遍就会记住。

  他们互相交换了姓名。

  你的姓很少见。我的姓却是中国最多的。不如你跟我的姓。他对她开玩笑。

  她也笑。

  他们是萍水相逢的人。有短暂的缘份,轻触对方的灵魂。

  可是她是个习惯了离别的人。

  她知道她仅靠背一遍绝对记不住那个号码。但她没有拿出笔。也没有告诉他她的号码。

  她只是微笑着感觉着份温情。什么也没有说。

  飞机飞到大连的上空。

  海边的美丽城市。在漆黑的夜空下有璀璨的霓虹光影。

  她趴在窗上,忍不住发出轻轻的惊叹。

  下了飞机,刺骨的冷风,让人意识到,这是遥远的北方。而不是南方的阴湿城市。

  她说,我们跑吧。我都冻僵了。两个人背着包在空旷的机场上跑。

  夜空遥远的的星光,明亮而寒冷。

  她记得他的名字和眼睛。

  还有他们共同度过的一次夜航。

  恍若世界末日。他说。

  ㈡冬日大海

  冬天的温暖而淡泊的阳光,照在寂静的海面上。北方的冬日大海,是蔚蓝的。

  洁白的海鸟盘旋着在海面上飞过。

  他们沉默地站在山腰的栏杆边,看着阳光下的大海。

  她感觉心失去了语言。只有风轻轻疾行的声音。

  宽阔干净的大街两旁,所有的法国梧桐都落尽了叶子。只有光秃的树桠,凝肃地横向天空。

  红砖尖顶的房子。寂静的大广场。成群的鸽子。大片黄色的树林。蓝色的天空洒满灿烂的阳光。

  这是东北最美丽的城市。雷说。

  出租车在有坡度的街道上,飞快而轻声地疾驰。几乎没有人骑自行车。

  到处可以看到漂亮的大连女孩,高挑苗条,如雪的肌肤,挺直着脖子在街上,威风凛凛地走过。

  她们说起粗话来会眼也不眨。雷笑着告诉她。但是她们真的是很漂亮。是非常明朗和充足的漂亮。

  他耐心地带她看完这座城市。和冬天的大海。

  半年之前,他在网上读到她的文字,他们就这样认识。

  后来她才知道他在遥远的东北。并且大她十多岁。

  在机场,他看见那个女孩穿着旧牛仔裤,戴一顶黑色的绒线帽,背很大的一个登山包。有微微的吃惊。她看过去落拓而不羁,只有笑起来时露出的雪白牙齿。

  有着邻家女孩的亲切和温暖。并不是他想象中纤弱忧郁的南方女孩。

  而且这个女孩非常的任性。想吃日本料理,就坚持不肯放弃。冰凉的生鱼片和寿司,会一直吃到感到反胃为止。

  你是一条小小的恐龙。他说。是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灭绝的生命。

  也许应该说是濒临灭绝。她笑。

  他们终于有机会尽情地聊天。而无须等待深夜九点之后的打折长途。

  他告诉她,他的女人,他的往事,他的工作,他喜欢的音乐,他内心的想法。

  这个小他很多的女孩,有一颗苍凉的心。所以听得懂他的思想。

  在暮色弥漫的北方城市的大街上,他们夹在拥挤的人群中,看亮起来的花灯。

  他说,我们的生命中也许都会有很多次的爱情。

  但是它们往往无疾而终。就象在风中打开的花朵。她在寒风中看他。

  如果一朵花能永远地开下去。它就不再真实。

  所以凋谢是唯一的出路。

  只有一再的分离,才能提醒再次的爱情。

  她看到了冬天的大海。在晴朗温暖的阳光下。象一张摊开的手。

  这个男人就站在她的身边。风从疏朗的树枝间无声地吹过。

  她记得他写给她的第一封E-MAIL。他看了她贴在网上的文章。他说,有些感觉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

  只是你表达出来了。但有些人藏在心底。

  是不想表达,还是没有表达的能力。

  写出来的每一行文字,能洗刷灵魂上沾染的尘烟。而始终保持着敏感和清澈。

  写字几乎是她生存状态的一部分。

  在电话里,她放自己喜欢的爱尔兰音乐给他听。他说,很美丽的音乐。而此间,他们相隔千里。

  深夜的电话里,因为谈话触及到的疼痛,他耐心地听她的眼泪。然后轻声地哄她。

  她很久没有尝试这样放肆地哭出声来。

  但是知道这个男人,这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北方男人,听得到她眼泪的声音。

  我的眼泪,会在你的手心里,跌碎成钻石。很久以前写的诗。

  见到过许多麻木冰冷的心。温暖是珍贵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来看阳光下的冬日大海。

  他说。

  生命是鱼。生活是水。而灵魂是鱼听到的大海的声音。即使它游不过去。

  千里迢迢的路途,翻山越岭,漂洋过海。

  依旧有沉重的现实要去面对和承受。

  所有的感情都会逐渐的平静和淡忘。

  可是这一刻。相近的灵魂在一起。

  潮水。温暖的阳光。寂静的风。还有记忆。

  那条从人民广场到劳动公园的路是他们一起走过的。走在右侧是对的,可是晒不到太阳,是阴冷的。

  她说,我们到对面去。对面有阳光。

  她带着他横穿过宽阔的马路和疾驰的车流。很多时候,她都是那种不羁的为所欲为的人。

  逆向地走在阳光下,她明亮的眼睛象个孩子。

  后来他对她说,他一直都记得她对他说的那句话。

  很多受压制受束缚的东西都是安全的,也是阴冷的。如同现实,或者婚姻。

  另一侧有温暖的阳光,是不该走的方向。也是需要付出勇气的。

  可是当阳光照在眼睛上的时候,那种快乐和自由的感觉多好。她说。

  她就在他的身边,她的百合清香的香水味道,她的无拘无束的笑容。

  会象孩子一样任性和倔强。也会象女人一样的思考和倾听。

  喜欢吃东西,睡觉,一连买上很多的棉布衣服。

  总是取笑他可以做她的叔叔。帮他没有出生的女儿取了一个安妮的名字。

  习惯在说话说得高兴的时候,轻轻地拍他的手臂。

  她说,我就象一只鸟,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现在就停在你的手心上。

  你的玉米粒和清水,让我能够稍微地停息一会儿。

  可是有很多时候,一只鸟在飞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目的。

  飞翔本身就是它的目的。只是为了飞而飞。

  为了爱而爱。

  他们又说起往事。刚在网上认识的时候,写的信非常的短。常常是一问一答。

  他是聪明幽默的男人。有东北男人的强硬味道。常常批判她颓废的文字。可是她写的每一篇东西,又会认真地读下来。

  在机场的门口,他要她取下手套,握住她温暖的手指。她的航班时间快到了。

  缘份控制在命运的手里。一世,半生,或者仅仅只是一次的相会。

  空荡荡的宽阔大街,落尽了叶子的法国梧桐。没有云朵的晴朗的天空。有蓝色大海的北方城市。

  还有一个北方男人。他的普通话。他的灯心绒裤子,和他的笑容。

  她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指,亲吻他的脸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了人群中。

  她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夹在安检的队伍中,她跟着人群向前移动。

  在每一张表情淡漠的面容下,是不是每个人都隐藏着无声的疼痛和无奈。

  可是这样的结局是完美的。

  也许在漂泊的路途上,始终无法停留下来。

  要一直地往前走,往前走。不管有多么厌倦和疲惫。

  她记得自己把食指压在唇上,轻声地对他说STOP。人与人之间没有未来可言。

  未来并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所以我们只能选择遗忘或记忆。

  在飞机上,她俯视云层下的海面和大片的滩涂。灿烂的阳光象水一样流泻在脸上。

  在高高的山顶上,看到山里人家的住房和大片的茶树。与世隔绝。

  当太阳不再上升,当四季不再转换,当山峰没有了棱角,当河水不再流,我还是不能和你分离。

  缠绵热望的文字,可是在现实中,琼瑶应该是个接受了很多失望的人。

  她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冷酷。

  只有分离要去真实地接受。没有任何诺言可以依靠。

  因为已经很久。无法轻易地对别人许下诺言。也无法轻易地相信一个人的诺言。

  在面对大海的那一瞬间。她把自己灵魂中明亮温暖的东西,留给了他。

  也许,短暂就是永远。

  也许这样就够了。

  心是平静的。

  她对自己微笑。濒临灭绝的一条小恐龙。美丽而苍凉。

  可是潮湿茂盛的森林在很久以前早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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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2 14:02: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 电信

无处告别

  我和这个男人一起等在街边花店的遮阳蓬下时,一场突然的大雨正横扫这个城市。

  潮湿的冷风里有玫瑰枯萎的香。我站在那里。看见他拿着摩托车头盔向这边跑来。

  平头,锐利的眼神,穿一件烟灰的布衬衣。

  那时候不知道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

  都是去赶赴一个婚礼。

  林和他的新娘在一个酒店里有一场盛大的婚宴。

  我对花店老板百无聊赖地闲扯。干花看起来象木乃伊,没有灵魂。

  老板笑着说,鲜花不好卖呀,放一个晚上就憔悴了。

  那是因为它等不到来要它的手。我抽出一枝枯萎的玫瑰,对他说,它肯定已经等了很久。

  那个男人微笑地看着我,饶有趣味的样子,但甚么也没说。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在此后的五个小时以后。

  我从酒店的大堂走出来,他等在门口。

  他说,我送你回去。你醉了。

  雨还是在下,但只是清凉的雨滴,轻轻打在我燥热的脸上。

  他把车子开得很慢,我感谢他的沉默无言,让我在他的背后,无声地流下泪来。

  小时候,是一个有点古怪的女孩。

  最喜欢的事情,是一个人跑到湖边的草地上去捉蝴蝶。

  那时寄养在郊外奶奶家里。

  把捉来的蝴蝶都关在一个纸盒子里。

  一天,一只蝴蝶死掉了。

  恐惧地想到,这些美丽的生命都会离我而去。无法抵挡。

  没有问任何人应该如何。

  在一个下午,跑到湖边挖了一个洞,然后把还在扑闪着翅膀的蝴蝶一只只活埋。

  灿烂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手指上都是蝴蝶翅膀上的粉末。粘稠的象无色的血液。

  终于是安全的。没有任何变故可以让我痛楚……

  我想象着我的心象玻璃一样碎裂。随着刺耳尖锐的微微响声,在瞬间破碎。

  净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浓密的长发,一双眼角微翘的眼睛。

  我那时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女生,但总是在上课时看小说。

  一天数学老师忍无可忍,不管我还是个当班干部的女孩,叫我站到教室外面去。

  我独自走到校园里。寂静的操场只有阳光和鸟群。

  那是深感恐惧的一刻,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

  下课铃一响,看见净飞快地向我跑过来,然后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我坐在蓝球架下面,面无表情。

  净说,你真勇敢。

  多年以后,我还是会不断地会想起那个瞬间。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门外走去。教室外的阳光灿烂如水,而我的背后是一片寂静的黑暗。

  我所有的自尊和羞愧在那一刻无声地崩溃。

  他把我送到楼道口。在拐角的阴影里,他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脸颊。

  好好睡一觉,好吗?甚么都不要想。

  忽然感觉他甚么都知道。

  他的眼睛看穿了我每一颗眼泪后面的阴暗。

  我推开他的手,向楼上走去。

  看见林的时候,他正从隔壁的教室走出来。

  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他的黑发上,那是一张明亮的让人愉悦的脸。

  一直到死,我都是个会对美丽动容的人。

  那种疼痛的触动,象一只手,轻轻地握住我的心。

  那时我十四岁。

  有很多场合我们会碰到。

  他是隔壁班的班长。传闻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他。

  但他是那种温和而洁身自好的男生,对谁都保持距离。

  那时我是一个出众而又孤僻的女孩,常常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却不喜欢说话。

  有时会在黄昏的时候,独自光脚穿一双球鞋,在操场上跑步。

  喜欢暮色弥漫的大操场,寂静空阔,看得见天空中飞过的鸟群。

  我一圈又一圈地跑着,在激烈的风速中体会心跳的挣扎,直至自己筋疲力尽。

  六年以后,林第一次来我家看我。

  他考上北方的大学,来向我道别。

  其间我们上了不同的重点高中,写了三年平淡而持续的信。

  也许这是他的风格,谨慎的,缓慢的,但又持久。

  而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无声的溃烂。

  我隐藏了所有的想象和激烈。

  林站在院子里,是夏天的晴朗夜晚,风中有盛开的蔷薇花香。

  他穿着一件浅蓝的衬衣,肩上是飘落的粉白花瓣。

  我伸出手去,轻轻拂掉他肩上的花瓣。

  林微笑地低下头去。

  我们都知道彼此不会多说任何言语。

  我们只是继续。

  校园的文史图书馆,那砖砌的老房子。

  有阴暗空寂的木楼梯,满墙爬着的青苔。

  净和我总是在上自修课的时候溜到那里去。

  记得午后的阳光如流水一样,倾泻在泛着尘土味道的房间里。

  我们坐在高高的窗台上,望外面宁静的操场。

  还有一棵很老的樱花树,在春天的时候,粉白粉白的花朵,开得好象要烧起来。

  就在那里,净拿了松写给她的信给我看。

  松是班里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我们都很意外,他会写这样的信。

  净说,他和我想象中的人完全不同。

  我喜欢那种笑起来邪邪的,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男人。你呢,安。

  我好象没有想过。

  我知道,你喜欢象林那样的。你们两个最会装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想过有一天,林可能会吻你吗?

  他会的。

  你确信?

  是,我确信。

  林的信从遥远的北方,一封封地寄过来。

  每次读完信,我都把它夹在枕边的圣经里。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每晚我都要翻开来读上一段密密麻麻的繁体字才会睡着。

  林的信纸一直是有点微微发黄的很柔软的那种。

  他用很长的篇幅告诉我他的单亲家庭和他在童年阴影里成长起来的经历。

  我记得你的眼睛,安,你看人的眼光是明亮而放肆的。

  我感觉你的灵魂会象风一样,从我的指间滑走。

  但我还是一次次,惶恐不安的伸出我的手。

  温暖暧昧的语句,在林的信里象花一样的盛开。

  我一遍遍地阅读着它们。一遍遍地,体会内心如潮水翻涌的绝望的快乐。

  他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电脑上赶写稿子,忙得天昏地暗。

  一边还放着很吵的音乐。

  你在开舞会吗?他说。

  没有,我很忙。

  想请你听音乐会。

  我不喜欢听那种一本正经的东西。我喜欢这种,吵人的混乱的。

  我把话筒放到音箱边,想着他肯定会吓一跳,忍不住笑了。

  果然他在那里说,你真是个小孩子。

  有空,我打给你,好吗?我说。

  好。

  我感觉到他的耐心十足。可是我对他并无深刻的印象。

  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过着一种异常平静的生活。

  上班对着电脑工作,下班对着电脑写稿。

  一份电台的兼职做的很辛苦,每天都要给节目拿出一叠稿件。

  没有任何时间再空出来,认识男孩,和他们约会。

  最喜欢的休息就是拉严窗帘,在黑暗的房间里睡个不省人事。

  渐渐得,丧失了语言。

  和陌生的一个男人一起听音乐会。不停地找话题,对他微笑,或者做个好听众。

  不管如何,都是一件让我感觉疲惫的事情。

  我记得他的手轻轻触到我的脸的感觉。

  他说,甚么都不要想。

  我只不过是曾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流下泪来。

  轻易地,在一个下雨的夜晚。

  如果没有了眼泪,心是一面干涸的湖。

  记忆中一场非常大的雪。

  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寂静的天空中飘落,无声而激烈。

  两个女孩趴在窗台上,屏住了呼吸。

  净说,不知道以后我们会如何。

  那时她们十六岁,即将考高中。

  净说,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要分开好吗,安。

  想想看,等我们三十岁的时候,一起在公园里晒太阳,织毛衣。

  我们的小孩在草地上玩,就和我们一样好。

  窗外暮色弥漫的操场,整个被纷扬的大雪覆盖。

  松撑了一把伞,固执地等在楼道口。

  净皱着眉看了看他。安,我们从另一个出口下去。

  两个女孩悄悄地溜到楼下,一出校门就笑着尖叫着向大雪奔去。

  净在大雪里脸冻得痛红,她突然紧紧地抱住安,安,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想象在他的面前再次无声的崩溃。

  我要告诉他我内心所有的不舍和恐惧。

  手指上粘稠的粉末,是蝴蝶翅膀上没有颜色的血液。

  我冷静地谋杀着它们。阳光刺痛我的眼睛。

  诺言和深情,没有出路的潮水,一次次淹没我。

  让我丧失着自由,感觉窒息。

  可是现实中,我只是一个长期不接触阳光的女孩。

  穿着洗得发旧的白色布裙,写稿至深夜。

  所有的激情和想象变成心底溃烂的伤疤。

  放假回家,林来看我。

  我们出去散步,漫长的安静的散步。

  沿着河边空阔的大路,可以一直走到郊外的田野。

  夏天的夜空是繁星灿烂的。凉风如水,空气中到处是植物潮湿的气息。

  我们走着,没有很多的话。也不看彼此。

  在稻田边的田埂上,坐下来休息。寂静的夜色象一张沉睡的脸。

  林说,我一直都想有一天能够有一个农场。

  我们在一起,你生很多小孩,每天早上围坐在餐桌边,等着我煮牛奶给他们喝。

  我笑着听他说,看他把我的手轻轻地握住。

  然后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亲吻过去。

  那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我知道。

  发生的同时就在无声地告别。

  他的电话在深夜的寂静里响起来。

  还不睡觉?

  失眠了。

  你要好好睡觉,知道吗?女孩子这样对自己不好。

  你干嘛?

  真是任性的小孩。他在电话那端轻轻地笑。

  这个耐心的男人,毫不理会我对他的敷衍和反复。

  我听说过他为他的单位拉来巨额广告的事情,对于这样一个百折不挠的男人来说,这并不是奇迹。

  他通常过一星期左右打个电话给我,提醒我和他的约会。坚定而又不强求的机智。

  我只是想见到你。安。相信我。

  安在酒吧门口看见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平头,锐利的眼神,烟灰的衬衣。

  他说,这里有你喜欢的音乐。你这个疯女孩。

  他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你居然搞得我很紧张。

  他有点奇怪地说。没有一个女孩子会让我这样紧张。

  那是你心中有鬼。安对他说话向来毫不留情。

  音乐沸腾的狭小空间,弥漫着烟草味和激烈的音乐。

  每一张忽明忽暗的脸,好象都是一张面具。

  隐藏着残缺的灵魂来寻欢作乐。

  只有音乐是真实的。

  象潮水一样涌动,美丽而恐惧,把人所有的思想淹没。

  安要了苏打水,坐在吧台边,她等待自己喜欢的曲子。

  他看着她,她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和他说话就不发一言。

  他一直觉得她是个任性的孩子。但有时候她的直接和不羁又让人困惑。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突然转过脸对他说。

  明亮的眼睛,放肆地看着他的尴尬。

  觉得你很特别。他说。我觉得我们需要互相了解。

  是吗?她笑着。其实我是个特别无聊的人,你一了解就会没味的。

  那就让我了解看看。

  她放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和她的眼睛一样肆无忌惮。

  不记得是否曾幻想过喜欢的男人。

  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气息,他的声音。

  我只知道如果他在,我会在人群里与他相认。

  在命运的旷野里,也许没有彼此的线索,只是随风而流离失所。

  像漂零的种子。

  但是我的手里还有大把的时间。

  在变得越来越老之前,在死去之前。

  等着与他的相约。

  等着他如约而来。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给另一个人。

  林毕业回来的那天,我去火车站接他。

  我等在夜色中,看着从出口涌出来的人群。

  忽然感觉内心的惘然。

  那个蔷薇花架下的少年,和无数个繁星灿烂的夏天夜晚,

  以及夹在圣经中的发黄信纸,维系了我们整整十年的想象。

  没有任何安全感的缓慢的完美想象。

  回想它,好象是一夜空幻的烟花。无声地熄灭。

  我想着,我也许从没有爱过他。

  我不知道爱是甚么。

  但就在那个夜晚,我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坚实可靠的东西。

  我们向对方惶恐不安的伸出了手,灵魂如风,却从指间无声地滑过。

  他送她回家。坚持送她到门口。

  那就进来坐坐吧。她打开门。

  满地的书,杂志,英文报纸,CD。

  一整个书架的书一直堆到屋顶。

  房间里的一面墙摆满暗色的木质相框,里面是放大的黑白照片。

  她在福建武夷拍的山谷的晨雾。

  海面上寂静的日出。

  乡间田野上的有鸟群飞过的天空。

  还有她自己。那个神情淡然的女孩。

  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铁轨边的碎石子上。

  靠在咖啡店的玻璃橱窗边,窗外是暮色里的拥挤人群。在海边的单薄背影,风吹起她的发梢和布裙。

  他认真地一张一张地看她的照片。

  照片洗得发黄,看过去散发颓废的气息。

  去过很多地方吗?

  是,每年都出去。灵魂需要漂泊。

  她赤着脚坐在一堆报纸上,一边翻着CD。

  听音乐吗?最近我在听KAVIN KERN 的钢琴,还不错。

  他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记得她的眼泪。

  那个雨天,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雨水是冷的,而她的泪是温暖的。

  你应该过正常的生活。他说。嫁给我,我会让你过正常的生活。

  她意外得睁大了眼睛。

  我不会再让你写这些稿子,只让你每天看看菜谱。

  给我做饭,洗衣服。每天早点睡觉,不许你失眠。

  她没有笑。

  她看着他把他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放她的头发上,象抚摸一朵花一样的小心。

  那天你把那枝枯萎的玫瑰给我看,你说它已经等了太久。

  可是你遇见了我。

  诺言,有谁能够相信诺言。

  刚毕业的那段日子是激烈而压抑的。

  想辞职。想离开这个城市。

  和父母争执。突然对生活失望。

  请假半个月,去了向往已久的华山。

  爬上海拔两千多米的华山绝顶时,天已黄昏。

  山顶上还有一个男孩子,拿着照相机在拍夕阳落霞下的起伏山峦。

  我们都一样背着庞大的登山包,穿球鞋和肥大的布裤子。

  他对我笑了笑,山顶上也就我们两个人。

  寂静的天空已变成灰紫色,一只孤独的鹰不停地在我们的脚下盘旋。

  喝点酒吗?他从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庆祝一下我们来到了华山。

  坐在山顶的岩石上,我们喝酒,沉默地观看夕阳。

  直至群山沉寂,夜雾升起。

  不记得说过更多的话。

  分别时,他才突然说,在美好的东西面前,你的感觉是甚么。

  我说,是痛。

  为甚么?

  痛过才会记得。

  如果不痛呢?

  那就只能遗忘。

  在咸阳机场,空荡荡的候机厅里,我把明信片摊开在膝盖上,给林写了最后一封信。

  林,我要走了。

  把明信片投进邮筒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地下坠,寂静而绝然。 

  压抑了我整个青春期的幻想,苍白的华丽的幻想,原是这样一场生命里的不可承受之轻。

  我再一次选择了等待。

  大三的时候,安和净有了分别四年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安记得初中毕业后,净第一次来她的学校看她。

  她在重点高中,净上的是职高。

  在操场边的草丛里,净告诉她,她的父母在闹离婚,家里出了变故。

  松每天都到校门口来等我,安。他每天都来。

  阳光倾泄在净的脸上,好象一片淡淡的阴影。

  安想,就在那一刻,她们发现了彼此的沉默。

  也许都等着对方说些甚么。诺言也好安慰也好。

  但骄傲和猜疑,象一条裂缝,无声地横亘在那里。生活已经不同。

  她们都是倔强和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在下雨的街头,安看到净在人潮后面向她张望。

  湿漉漉的短发,抹了很红的唇膏。净看过去还是漂亮的心高气傲的女孩。

  安听说过她的经历。颠沛流离的生活,父母分居,找不到工作。

  和松同居了三年,突然发现松在和另一个女孩来往。

  净微笑地跑向她,她的手柔软地放在安的手心里,就象以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我们淋淋雨好吗,安。净雀跃的样子。

  可是这是道别。她们都知道。

  净已决定去北方。

  我打了他一耳光,安,是狠狠的打。

  就当着那女孩的面。

  他的脸是苍白的。那时我就知道我们肯定是完了。

  我跑下楼的时候,忽然发现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安。那真的是很恐惧的一刻。没有心跳。一片空白。

  他高考落榜的那一天,下好大的雨。

  我在房间里感觉他在门外,打开门,他果然淋得一身湿透。

  那时我自己也过得很不好。父母彻夜争吵,找的工作又不尽人意。

  只有他在我的身边。

  我想我是在那一刻决定和他在一起。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他。

  但是,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命运推给我的那个男人了。 

  没有任何幻想的余地。生活就是这样沉重和现实。

  我第一次让他吻了我。在大雨中,我们两个都哭了。

  他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的一生只希望有你。

  他把我的嘴唇都咬出血来。

  父母离婚后,我们就同居了。

  他去炒股票,日子一直不安定。

  我去医院动手术的时候,很希望他对我说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他说他得先找到工作。

  我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厌倦这份生活。

  在手术台上,痛得以为自己会死掉。

  窗子打开的,看见一小片淡蓝的天空。

  我问我自己,这就是我要的爱情吗。

  那双男人的手,是温暖的,也是残酷的。

  他如何能让我堕入这样的耻辱和痛苦里面。

  净看着安,她的眼睛睁的很大。但是,空洞得没有了一滴眼泪。

  我一直幻想你会来看我。安。

  只有你才能给我那种干净的,相知相惜的感情。

  还记得那时我们挤在你的床上,彻夜不眠的聊天。

  醒过来的时候,我都发现你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们分手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幻想你能来看我。

  可是我知道我们都不会这样做。

  我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一样的脆弱和倔强。

  我们走不了一生这么长。

  我们都是女孩。

  在昏暗潮湿的街头,我和净告别。

  我说,我先走好吗。

  在所有的分离中,我都是那个先走的人。

  在别人离开之前先离开他,这是保护自己唯一的方式。

  净说,好。

  她站在人群中,穿着一条人造纤维的劣质裙子,寂寞的,孤立无援。

  我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

  净冰凉柔软的手指仓促地脱离我的手心,就象一只濒死的蝴蝶,无声地飞离。

  那一刻我的脸色突然苍白。

  就好象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放掉的内心所有惊惶的恐惧。

  幻想远离所有支离破碎的结局。所有让我心力交瘁的深情。

  记忆中的阳光再次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头发上。

  我忽然想问他,你真的懂得珍惜一个还没有老去的女孩吗。

  她的梦想,她的疼痛,她所有的等待和悲凉。

  女人的生命如花,要死去在采折她的手心里,才是幸福。

  可是我们都还那么年轻。

  还在孤单的守望中坚持。

  我对林说,你爱她吗。

  那是在市区中心的一个广场里,林给了我他的结婚请贴。

  是他单位里的一个女孩,执意地喜欢他,甚至和原来的男友分手。

  那时距离我写信给他的日子刚好一个月。

  林在长久的沉默后,选择了仓促的婚姻。

  时间久了,终会爱的吧。林轻声地说。

  我只是累了,想休息。

  我们在来往的人群里伫立。

  一些隐约的记忆在风中破碎。

  夏天夜晚的凉风,空气中潮湿的植物的气息,满天寂静的星光。

  还有蔷薇花架下那个肩上落满粉白花瓣的男孩。

  我恍然地伸出手去,却看到手上温暖的泪水。

  林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无声地打在我的手指上。

  在林的婚礼上,我看着他给那个女孩戴上戒指,转过脸去亲吻她。

  我的心里突然一片寂静。

  我们在喧嚣的城市尘烟里告别。

  我在人群中平静而孤单地走着。

  繁华大街上的霓虹开始一处处地闪耀起来。

  在商店的玻璃橱窗上,看见我自己。

  一个穿洗旧的白棉布裙的女子。一双明亮而放肆的眼睛。

  渐渐地在寂静的等待里习惯了无言。

  我的生活还是要平静地继续。

  日复一日地上班。回家后对着电脑给电台写无聊的稿子,一边放着喧闹的摇滚音乐。

  偶尔会出去旅行,邂逅一个可以在山顶一起喝酒,看夕阳的陌生人。

  或者和一个对我的任性会有无尽耐心的男人约会。

  或者嫁给他,给他做饭洗衣服,过完平淡的一生。

  我渐渐明白我的等待只是一场无声的溃烂。

  但是一切继续。

  学生会的会议上,我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看见窗外的操场渐渐被暮色弥漫。

  林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礼堂里回响。

  伴随着女孩子宛转的调侃和清脆的笑声。

  人群中,林是英俊而神情自若的。

  他微笑着应对,机智温和,而又有着优等生的矜持。

  我远远的看着他。

  心里那种温柔的惆怅的东西,象潮水一样,轻轻地涌动。

  可是我不动声色。

  林突然回过头来问我,安,你有甚么意见吗。

  我几乎是狼狈得摇了摇我的头。在众人的注目下,脸色苍白。

  我习惯了在他的锋芒毕露下保持沉默。

  从小我就是喜欢在一边察颜观色的女孩。

  安静的,自闭的,封锁了所有的倾诉和激情。

  可是我想跑到操场上去。

  寂静空阔的大操场,暮色天空中有鸟群飞过。

  我想光脚穿着球鞋,再次奋力奔跑。

  激烈的风声和心跳让我感觉窒息。

  在晕眩般的痛苦和快乐中,感觉自己和鸟一样,在风中疾飞。

  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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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7 10:3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安徽省安庆市 电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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