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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nana2005

忽然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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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8: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台州市 电信
“恶棍﹗魔鬼﹗他怎么能这样欺负我姐姐﹐他怎么能这样伤害我姐姐﹐不得好死﹐他不得好死﹗”她一边诅咒着﹐一边费力地解开绑得死死的布条﹐然后抱住我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这一切原该是我承受的﹐对不起﹐对不起﹐该死的是我﹐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竟然还会恨你﹐该死的是我﹐姐﹐你打我吧﹐骂我吧﹐就算是死﹐我也报答不了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她大声地哭着﹐无尽悔恨与自责的哭声。  
她都知道了么﹖她怎么会知道的﹖她不该知道这些事的﹐她哭得好伤心﹐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她也哭得这么伤心﹐这么难过。  
“小慧﹐别哭﹐我没事。”想伸出手安慰她﹐可是手却是麻木的﹐手腕上是深深的淤痕。  
“姐﹗”慧然一把握住我的手﹐满脸的泪水﹐满脸的悔恨愧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如果我今天不是遇到了何琳﹐如果不是她告诉了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会继续恨你的﹗”她伤心地看着我﹐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天晚上杨不凡硬拉我去喝酒﹐杨不羁也在那儿﹐姐﹐我要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绝不会去的﹐何琳告诉我﹐那天晚上是你去带我回来的﹐她还告诉我﹐在夜总会里工作的女孩子﹐只要被杨不凡拉去喝酒﹐没有一个会安然无恙的回来﹐姐﹐只有我﹐只有我那天晚上醉得人事不省﹐却依然安然无恙﹐姐﹐是你﹐是你用自己换回了我﹐是不是﹖是你牺牲了自己救了我的﹐是不是﹖”  
慧然的声音哽住了﹐俯在我的胸前﹐大声地痛哭着。我闭上眼睛﹐那一幕仿佛又在脑海里重演﹐那昏暗的一夜﹐那濒临绝境的无助﹐那一遍又一遍的《我心依旧》﹐那懒洋洋的无所谓的笑容……  
“姐﹐你不该救我的﹐是我犯的错﹐应该我自己承担的﹐我竟然还会恼你恨你﹐对不起﹐姐﹐对不起﹐你恨我吧﹐你恨我吧﹐我不配有你这么好的姐姐﹐我不配做你的妹妹。”慧然摇着我的手﹐嗓音都哭哑了﹐望着我﹐无比的自责与痛悔﹐急切的﹐又不知该如何弥补的。  
我不愿看到她这么伤心难过﹐我就是怕她会这么痛苦内疚﹐摇摇头﹐伸出手去﹐手上已有知觉了﹐针扎般地刺痛。抹去她脸上那仿佛洪水泛滥的眼泪﹐怜惜地看着我的妹妹。我以为自己真的一无所有了﹐我以为人生真的无可眷恋了﹐还好﹐我还有一个妹妹﹐一个爱我也让我疼爱的亲人。  
“小慧﹐别自责﹐也别再说对不起﹐这一切不怪你﹐要怪﹐只能怪命运的安排﹐我以为自己能抗争得过﹐谁知道﹐人根本就是无法与命运抗衡的。”我淡淡地说道﹐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倦怠。也许我原本就是逆来顺受的宿命﹐原本就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却硬要用坚强来伪装自己﹐我好累﹐真的好累。  
“命运﹖命运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慧然哭叫着﹐神情又是伤心又是怨愤﹐“让我们那么早就失去了父母﹐孤苦无依﹐让我们住这么破旧的房子﹐窘迫得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还要让我们受这样的欺负和羞辱﹐命运为什么会这么残酷﹐这么不公平﹗”她愤恨地握紧拳头﹐捶打着床边﹐仿佛这样才能发泄她心中的怨与恨。  
我抓住了她的手﹕“别这样﹐小慧﹐别……”  
“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的。”慧然反握住我的手﹐望着我﹐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眼泪一汪又一汪地涌落﹐“你为我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为了照顾我﹐放弃了上大学﹐为了让我有零花钱﹐去做双份工﹐为了我的任性和不懂事﹐为了保全我﹐你付出了自己最宝贵的﹐你承担了所有的一切﹐承受了本该是我所承受的命运﹐你……”她哽住了﹐说不出话来﹐紧握着我的手﹐颤抖着。  
我摇摇头﹐又轻轻摇着她的手﹕“小慧﹐我是你的姐姐﹐我应该照顾你的﹐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在他们墓前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要自责﹐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是不可抵挡的命运﹐就让我来承受吧﹐我承受得起……”  

“不﹗姐﹐这不是你该承受的。”慧然摇着头﹐低喊着﹐“是那些流氓恶棍﹐是那些坏蛋做的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做的坏事﹐不应该让你承受﹐这些恶魔应该受到惩罚﹐而不应该让你承担。”她喘着气﹐忽然站了起来﹐她的眼睛忽然亮了﹐眼泪也止住了﹐“姐﹐我们去告他﹐那个恶棍欺侮了你﹐他……他强暴了你﹐这是犯罪﹐是该受到法律制裁的﹐我们去告他﹐他一定会坐牢的﹐他跑不掉的﹐他应该为自己的罪行而受到惩罚﹐对﹗姐﹐去告他﹐我们去告他﹗”




告他﹖告了他又怎样﹖他坐了牢又怎样﹖所有的事都已发生﹐所有的伤痛并不会因为他坐牢而有所消减﹐慧然不明白﹐她根本无法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可是她比我勇敢无畏得多﹐也比我单纯得多。  
“小慧﹐不要去﹐你斗不过他们的。”我摇摇头﹐看着我单纯幼稚的妹妹﹐她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是脸上却又是那样地果敢﹐“你根本不知道他们那种群组织有多可怕﹐他们不是一般人﹐不要去惹他们……”  
“姐﹗”慧然打断了我﹐使劲地摇着头﹐绝不认同地看着我﹐“我才不怕他们﹐管他们是什幺群组织﹐这世上还有法律﹐就是专门对付他们的﹐我不怕﹐我要去告他﹐我要他坐牢﹐要让他知道自己犯了罪是要受到惩罚的﹐这个恶棍……”  
“小慧﹗你听我的﹐别去……”  
“姐﹐你放心好了﹐你不用怕﹐这件事交给我﹐我有个同学的哥哥是做律师的﹐我去咨询他﹐我去请他帮忙﹐一定会告倒那个坏蛋的﹐你不用怕﹗”慧然蹲下来﹐靠在床边﹐坚定又倔强地看着我。  
我摇头﹐还是摇头﹐可是我不想再说什幺。慧然她不会明白的﹐我也不想让她知道﹐那只会让我更感到羞辱﹐谁会相信我竟会爱上一个强行占有了我的男人﹐谁会相信﹖不﹐我太累了﹐我的胸腔里空荡荡的﹐那一颗心已不知被丢去了哪里﹐所有的感觉也仿佛都丢失了﹐什幺都无法理会﹐什幺也不愿再去想。  
可是慧然是真的不肯罢休的﹐她去请了律师﹐去**局报了案。原本以为周末的两天可以让我好好地休息﹐好好地喘口气﹐可是却一片混乱。律师来了﹐警察来了﹐勘察现场﹐收集证物﹐盘问……  
整幢楼的人都惊动了﹐房东和邻居们都跑来旁敲侧击地打听询问﹐慧然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撵了出去﹐可还是不能清静的﹐警察的问话﹐律师的问话﹐都在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去回忆那痛苦不堪的一幕又一幕。我的头痛得要裂开了﹐我的心找不到在哪儿﹐我整个人都是呆呆的﹐象个没有感觉的木头人﹐只有头痛﹐只是头痛﹐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也回答不出任何问题﹐脑子里只是闪回着昨夜的那一幕……疯狂的他﹐狂怒的扭曲的脸﹐野兽般的咆哮……一遍又一遍将我沉入越来越黑暗的深渊﹐一遍又一遍地让我陷入无法挣脱的绝望。  
我呆呆地坐着﹐听着慧然一遍又一遍地帮我回答着那些直白又毫不客气的盘问﹐然后我点头或是摇头﹐机械的﹐没有思考的。窗外的天空为什么总是灰色的﹐连那树枝上的几片梧桐树叶也是灰色的﹐在风中不能自已地摇摇欲坠﹐仿佛立刻就要跌入尘埃﹐化为虚无。  
警察带走了很多东西﹐撕碎的衣服﹐浸有痕迹的床单﹐好要我去医院做检查。律师临走时安慰我﹐说证据很充分﹐有八成的把握能打赢这场官司。可是赢还是不赢﹐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想要平静﹐彻底的平静﹐不要再有人来烦扰我﹐让我平静的生活﹐我还要生活下去……  
星期一﹐我又去上班了﹐慧然劝我不要去﹐我的过于安静﹐让她感到担心。  
“我们还是要继续生活啊﹐难道不活了么﹖”对她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笑﹐我说道。  
到了公司﹐继续我按部就班的工作。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周鹏飞见到了我﹐故意回避我的眼神。他的脸上还有淤青的痕迹﹐而他心灵上的伤是别人看不见的﹐能看见的只有我而已﹐所以他回避我﹐不再理睬我﹐他心里可能已经是恨我的了﹐我们真的连友谊都维持不下去了﹐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好象也没有意义。  
慧然三天两头地往律师那儿跑﹐**局也立案调查这件事了﹐可这又有什么意义﹖我冷眼旁观着﹐仿佛自己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异常的沉默﹐让慧然担心又害怕﹐她找来了苏茜﹐希望我的好朋友能让我不再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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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8: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台州市 电信
“巧然﹐”苏茜坐在我对面﹐已经静静地瞅了我好一会儿了﹐“你不想哭么﹖也许放声地痛哭一场﹐会释放掉你心中淤积的很多东西。”  
我看着她﹐摇摇头。我不想哭﹐真的﹐我好象从没想过要哭的﹐我为什么要哭﹖  
“我也知道﹐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可是﹐巧然﹐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承受到了极限是会崩溃的﹐释放一点出来吧﹐让我们替你分担。”  
从不知道苏茜是这么会说话的﹐她竟是这么了解又会开解的。我看着她﹐她把头发剪得更短了﹐短得象个男孩子﹐可是看起来却清爽美丽又成熟﹐她真的成熟了﹐难道女人一定要经历痛苦才会长大﹖  
“谢谢你﹐苏茜﹐别担心﹐我没事。”我朝她笑了笑。  
苏茜又盯了我好一会儿﹐摇了摇头﹕“巧然﹐你一个人怎么能默默承受了那么多痛苦﹐为什么从不曾向我提起﹐我们不是好朋友么﹖我有什么心事有什么烦恼﹐都会一股脑儿地倒给你﹐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去承受﹖”  
我看着她﹐又笑﹕“苏茜﹐我们是好朋友﹐永远都是﹐如果你想帮我﹐那就抱我一下好吗﹖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拥抱了。”  
苏茜的眼圈蓦地红了﹐泪光晶莹地闪动﹐走过来坐在我身旁﹐抱住了我﹐紧紧地拥抱。好温暖的拥抱﹐这真的是我最需要的。  
“巧然﹗”苏茜在我耳边哽咽着轻喊﹐“你好坚强﹐比我坚强多了﹐你为什么会这么坚强﹐让人觉得好心疼啊﹐可是你一定还要继续坚强下去﹐无论如何﹐你还有我们﹐我﹐还有慧然﹐永远都在你的身边。”  
坚强﹖我真的坚强么﹖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在用坚强伪装着自己的软弱﹐我没有任何力量﹐只是承受﹐只是无奈﹐根本就不是坚强。从今以后﹐我才要真正地该学着坚强﹐象苏茜一样﹐让自己脱胎换骨﹐让自己成熟起来。  
象苏茜出事时我陪着她一样﹐她也天天都来陪着我﹐虽然她很少说话﹐可是有她的陪伴﹐心里真的很安慰。我不是一无所有的﹐我有妹妹﹐有这个好朋友﹐她们都是爱我的人﹐我并不孤单。  
慧然依旧经常往律师那儿跑﹐律师正在积极地取证﹐做着一切的准备工作﹐**局那边的调查也在深入明朗化﹐案子就要开庭审理了。




这一段时间﹐我每天依然上班下班﹐日子过得仿佛是平淡无奇的正常的﹐可是只有我知道﹐自从那一晚之后﹐我的心里就空荡荡的。整颗心都不在了﹐整个人就象是行尸走肉般﹐面对慧然的急切担懮﹐苏茜的默默注视﹐周鹏飞的刻意回避﹐甚至朱美琴的冷眼﹐种种﹐种种﹐都没有了以往那种正常的反应。我的心死了﹐我的神经死了﹐好象再也没有什么刺激可以将它们激活了。  
下了班﹐苏茜又来了﹐没说什么﹐就帮着我一起做饭。慧然又出门了﹐还有一个星期学校就要开学了﹐她心急着想让这个案子早点审理﹐开了学她就不会有这么多时间了。  
正和苏茜在厨房里理着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就听见大门“砰”地一声打开的声音。  
“姐﹗你快来﹐有好讯息了﹐真是天大的好讯息﹗”慧然一进门便喊道﹐声音兴奋又激动。  
苏茜跑出厨房﹐我也走了出去。  
“小慧﹐什么好讯息﹖要开庭了吗﹖”苏茜急切地问道。  
“不是﹐苏茜姐﹐你看﹐看报纸﹗你们今天都没看报纸吗﹖”慧然捏着一份报纸递过来﹐脸上是莫名的兴奋与高兴﹐“杨不凡被抓起来了﹐姐﹐那个大恶棍被抓了﹗”  
我呆住了﹐怔怔地望着慧然。苏茜一把抢过报纸﹐看了一下﹐就叫道﹕“是真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大坏蛋的哥哥么﹖果然长了一副坏蛋的相﹐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对呀﹐他们没一个好东西﹐真是报应呢﹐真是老天有眼﹐他们总算遭到报应了﹗”慧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走过来拉住我﹐“姐﹐你看﹐老天都要惩罚他们﹐这些坏蛋一个也逃不掉﹗”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忽然的﹐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猛地一闪﹐他呢﹖他怎样了﹖他也被抓了吗﹖报纸﹗我一把抢过了那张报纸。  
报纸上好大一版彩色的图片﹐是他哥哥﹗虽然垂着头﹐虽然样子萎靡不振﹐可是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是那么醒目﹐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图片旁有好大的一排标题﹕“警方一举捣毁地下黑车交易市场﹐全市最有名夜总会原为洗黑钱窝点﹗”  
我仔细地看报道的内容﹐一排一排﹐一行一行﹐终于看见了那个让我心头一跳的名字。  
“杨不凡胞弟杨不羁也涉嫌参予了犯罪活动﹐被警方拘留﹐但杨不凡坚称其弟与地下黑车交易无关﹐对于夜总会为洗黑钱窝点也概不知情﹐杨不凡向警方交代﹐一切犯罪活动都是瞒着其弟私下进行的﹐杨不羁并没有参予任何犯罪活动﹐经警方严密调查﹐因证据不足﹐且无犯罪前科﹐杨不羁被拘留了四十八小时之后﹐无罪释放……”  
我忽然松了一口气﹐可是又蓦地警醒﹐我在做什么﹖为什么看到他没事﹐我会松了一口气﹖我不希望他受到惩罚吗﹖他是罪有应得啊﹐如果不是他哥哥扛了所有的罪名﹐他怎么会……他哥哥﹐杨不凡﹐真的是象他所说的那样﹐那么爱护他﹐为了保全他﹐甘愿背负所有的罪名﹐那样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真的有着这样让人感动的温情﹐他们是坏人么﹖他们算是坏人么﹖  
慧然忽地哼了一声﹐恨恨地说道﹕“可惜让杨不羁逃脱了﹐他肯定参予了那些犯罪活动﹐是他哥一个人顶了﹐不过﹐他还是逃不掉﹐他总要坐牢的﹐总要进去陪他哥的﹐我就不信﹐这次证据确凿﹐他还能逃得掉﹗”  
我看着慧然﹐看着她脸上难抒的恨意﹐那种咬牙切齿的恨﹐那种恨不得他去死掉的神情﹐让我的心忽然好乱。我的心又回来了么﹖我感觉到它在我胸腔里凌乱不安地跳动﹐我感觉到每一根神经都胡乱地纠缠在了一起﹐我分辨不出究竟是怎样的复杂的感觉﹐只是乱﹐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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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8: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台州市 电信
我怔住了。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请律师替自己辩护﹖难道愿意认罪坐牢么﹖他……宋巧然﹐你怎么了﹖你在担心他么﹖你已经忘了自己的立场了吗﹖下周一﹐在法庭上﹐你和他就将是完全敌对的﹐你不要忘了﹐你应该是恨他的﹐可你还在想什么﹖你还能想什么﹖  
“姐﹐律师还说﹐杨不羁可能是想和我们取得庭外谅解﹐可是现在离开庭只剩两天了﹐他没去找过我们的律师﹐他……”慧然顿了一下﹐“他来找过你么﹖”  
“没有﹐”我摇头﹐“他没有来找过我。”他还会来找我么﹖我们之间已经到了这一步﹐还会有转圜的余地么﹖  
慧然在电话里“哼”了一声﹕“庭外和解﹖他简直是在做梦呢﹐我才不会放过他﹐一定要告到他坐牢﹐让他去监狱里陪他哥去吧﹐他罪有应得﹗”  
宋巧然﹐你也应该象慧然这样痛恨他的﹐你也应该象慧然这样爱憎分明的﹐可是﹐可是……我不要去面对他﹐我不想出庭﹐我不愿再将那些伤口一遍又一遍地撕开﹐我不要……  
“姐﹐星期一你请假吧﹐下午两点开庭﹐我们要早点去﹐你就不要去上班了。”慧然﹐单纯的慧然﹐她无法明白我的﹐她不会罢休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放下电话﹐呆坐了好久﹐心乱如麻﹐思维混沌。好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可是时间却是如飞一般﹐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只能逼自己站起来﹐逼自己到总务主管那儿去请假﹐这一路﹐为什么我总是被逼迫着迈出一步又一步﹖  
敲开总务主管办公室的门﹐一进去﹐便楞了一下﹐没想到周鹏飞也在这里。他正和总务主管在说着什么﹐见我进来﹐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竟不回避我了﹐他竟又象以前那样看着我了﹐担心的﹐探究的﹐可是以前﹐他的眼睛是多么明亮透彻﹐眼底深处哪有那么多复杂的无法言喻的东西。  
我微垂着头﹐跟总务主管请好了假﹐便赶紧退了出去﹐结束那复杂的目光范围﹐那目光让我难过﹐让我深深的愧疚。  
下了班﹐出了写字楼﹐没有去搭公交车。我想走一走﹐慢慢地走﹐慢到永远也走不回家﹐慢到不用去面对那终究会到来的一切。  
“巧然﹗”有人在身后喊我﹐是周鹏飞么﹖这是他的声音。  
转过身去﹐看着他向我跑过来﹐站在我面前。他脸上的伤早就没有痕迹了﹐心上的伤呢﹖也淡去了么﹖  
他看着我﹐仔细地看着我﹐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巧然﹐你这段时间究竟怎么了﹖怎么越来越憔悴﹐是生病了么﹖”  
他真的还在关心我﹐好傻的周鹏飞。朝他笑了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没有﹐我没生病。”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好﹐从没看过你这个样子的。”他摇了摇头﹐怜惜的眼光﹐他还在怜惜我﹖  
我又笑了笑﹐笑容却不能在脸上保持﹐只好垂下头去。  
“是怎么回事﹖巧然﹐你为什么要请假﹖是有什么事么﹖”他问道﹐让我深深羞惭的关切的语气。  
抬起头来﹐看到他脸上担懮的神情﹐他真的好善良﹐他不该对我善良的﹐我不值得。  
“巧然﹐你现在的神情﹐让我回想起你父母去世时你的神情﹐好无助﹐可又在拼命地支撑﹐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脸上又有了这样的神情﹖”周鹏飞看着我﹐再也不掩饰他心里由衷的关切﹐“需要我帮忙吗﹖别再自己一个人苦苦地支撑﹐我可以帮你的。”  
他不恨我么﹖他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继续回避我﹐离我远远的﹐再不要受我半点的伤害﹖  
“周鹏飞﹐谢谢你﹗”我看着他﹐惭愧地无奈地笑﹐我为什么没有爱上他﹖这是一个多么值得爱的好男人﹐可是我……“真的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我自己能处理好的。”  
“巧然……”  
“我该回去了﹐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歉意地对周鹏飞笑了笑。对于他﹐我好象总是只有歉意﹐不能再给他带来任何伤害了﹐我们之间﹐原本就只能遥遥相望﹐而不能靠得太近。




出租车向前驶去﹐忍不住转过身看了一眼。车后窗外﹐那个高大又英俊的男子呆呆地站在那儿﹐他的脸上流露着失落﹐惆怅﹐痛苦还有失望﹐看起来竟是有些凄凉的﹐就象他身后那昏黄得近乎凄凉的斜阳……  
又是斜阳﹐又是黄昏﹐他出现在我的眼里时﹐仿佛总是黄昏夕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也许命中注定﹐我和他之间只会有四年前那美丽闪现的一瞬﹐而那之后﹐便象迅速降临的暮色一般﹐再也不会明亮。  
回到家里﹐呆呆地靠在床头。苏茜今天没有来﹐她已经陪了我很久﹐比我陪她的时间还要长﹐这个时候﹐我也不想要她陪我﹐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想说话不想动﹐甚至希望时间也凝固不动。可是屋子里渐渐地就黑下来了﹐时间还是一点一滴地流逝﹐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天色早就黑透了﹐慧然却还没回来。今天是周末了﹐她应该要回来的﹐现在﹐她几乎是有时间就会回来陪我﹐更不用说周末了。周末﹐几乎每个周末﹐姨妈都会来看我们。自从我进了公司上班﹐生活有了规律﹐姨妈就经常来了﹐再不然就是我和慧然到她那儿去。那件事我和慧然都有默契﹐谁也没告诉姨妈﹐何必让她知道呢﹖何必多一个人担心愁苦呢﹖可是敏感的姨妈从我们的神态上看出了端倪﹐上个星期她就问过我了﹐我勉强搪塞了过去﹐这个星期呢﹐这个星期我又该装成怎样的笑脸﹐才能瞒得住她﹖我还装得出笑脸么﹖  
门外有钥匙响动的声音﹐门很快打开了﹐灯也随即一亮。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我禁不住闭上眼睛。  
“姐﹐你在家呀﹖怎么不开灯呢﹖我还以为你不在。”慧然站在门口﹐看着我﹐又扭头向门外说道﹐“进来吧﹐我姐在家。”  
门外的人进来了﹐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被灯光晃花了的眼睛此刻也清晰了﹐是周鹏飞﹗他竟然来了。  
他站在门边﹐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我﹐那眼神里是那么深切的怜惜﹐那么深切的痛。  
“你们谈谈吧﹐我一会儿再回来。”慧然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周鹏飞一眼﹐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边转身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周鹏飞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我﹐那眼光﹐那已经洞悉一切的眼光﹐让我开始感到不自在了。  
“你……你坐吧。”我微微别开头﹐轻声地说道。  
听见他走过来了﹐走近我﹐在床边慢慢地半蹲半跪下来﹐就在我的面前﹐即使我垂着头﹐也避不开他的目光。  
“巧然……”声音顿住了﹐好半天才说道﹐“你这么瘦弱的肩膀上﹐到底承载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重负﹖你怎么可能承受那么多的痛苦﹖怎么承受得了﹖”他的声音极力控制着﹐却仍微微地颤抖。  
不得不抬起头来﹐不得不迎视他那深切的目光﹐摇了摇头﹐想笑一下﹐却没成功﹕“没有……没有什么……”  
“慧然都告诉我了﹐我找到了她﹐我实在不放心﹐巧然﹐”他还是那么地关心我﹐一点也没有改变﹐“你怎么能隐藏这么多的痛苦﹖你怎么能这么坚强﹖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你不把我当朋友么﹖虽然你不肯接受我﹐可我还是你的朋友啊。”他的声音颤抖﹐他的脸上是无尽的心疼﹐他的眼眶甚至都微红了。  
心里开始感到了些微的温暖。这世上还是有对我这么好的男人﹐即使伤透了他的心﹐即使知悉了我的一切﹐都依然关心我爱护我。  
“周鹏飞﹐你……”我垂下头﹐心里说不出的愧疚﹐“你不恨我么﹖”  
“我想恨你的﹐可是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他轻声地说着﹐声音也仍是那样不变的深情﹐“我的自尊捆住了我﹐不去找你﹐不和你说话﹐甚至看都不再看你一眼﹐可是却捆不住我的心﹐只要一想起那天将你拥在怀里吻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就会不争气地幸福地跳动﹐那一刻……那一刻里﹐我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我这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你﹗”  
我的心蓦地抽痛起来。不要﹐周鹏飞﹐不要这么爱我﹐你会受伤的﹐为什么你要这么爱我﹖不要……  
“巧然﹐”一双瘦长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我的﹐好轻好轻﹐极爱惜的﹐好象生怕会捏痛了我﹐“其实我一直在注意你﹐你的一切都在牵动着我的心﹐看到你莫名地消瘦﹐莫名地憔悴﹐我好心疼﹐我甚至恨自己是个太爱面子太有自尊的男人﹐想去找你﹐却总是被这些绊住了腿。”他轻轻地摩挲着我的手﹐手心里的热度温暖了我﹐“今天在走廊上看到你﹐你憔悴得吓人的样子﹐你已经瘦弱不堪的背影﹐让我猛地惊痛﹐这才知道﹐再也不能伪装下去了﹐再也不能不管你了。”  
我看着他﹐眼前一阵朦胧的雾汽。天﹗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为什么要让我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另一个男人﹐而不是他﹖为什么要让我爱上另一个男人﹐而不是他﹖  
“你真傻﹐”看着蹲在身前的这个男人﹐他心疼地看着我﹐可是我却在为他而心疼﹐“为什么你会这么爱我﹖我一点也不优秀﹐为什么你不去爱那些优秀的女孩儿﹖”  
“你不优秀么﹖巧然﹐”他微微握紧了我的手﹐深深地凝视我﹐脸上浮现出很浅很浅的笑容﹐“在我眼里﹐你是最优秀的﹐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尤其是﹐当我知道了一切﹐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磨难与屈辱﹐却仍然坚强不屈﹐我就更爱你﹐也更坚定。”  
我无法不动容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可是我……我是最没有福气的女人﹐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深深地叹息。  
“周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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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8: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台州市 电信
(八十三)
“巧然﹐”他打断了我﹐有些急切的﹐“别再一个人去承受所有的一切﹐交给我吧﹐这些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重负﹐让我帮你分担﹐我的肩不算强壮﹐我的胸膛也不算坚实﹐可是我可以为你挡风遮雨﹐可以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可以让你依靠。”他看着我﹐无限的是深情﹐无限的爱怜﹐“巧然﹐交给我﹐好么﹖相信我﹐有我守护你﹐你绝不会孤单﹗”  
我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从没有一个男人向我这么动情地表白﹐即使是那个男人﹐我所爱的男人﹐也从没有这样地向我表白﹐可是……可是我的心已被那个男人剜去了。如今我的胸腔里﹐除了痛﹐除了空﹐什么也没有﹐我拿什么给你﹖不﹐周鹏飞﹐我再也不要伤害你﹐不能伤害这么爱我的人。  
我摇头﹐无奈又凄楚地摇头﹐闭上眼﹐无法再去面对那双黯然失望的眼睛。  
沉默。难耐又难堪的沉默。  
好久好久﹐才听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没关系﹐巧然﹐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接受我的那一天。”  
我睁开眼睛﹐惊痛地看着他﹕“周鹏飞﹐你别这样﹐我……”  
“我等你﹗”坚定的语气﹐坚定的眼神﹐“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巧然﹐如果觉得肩上的重负实在无法负荷了﹐你一定要记得﹐还有我﹐一直在你的身边。”  
他紧紧地握了我的手一下﹐然后慢慢站起身﹐向门口走﹐步履有些微的艰难﹐却又是坚定的。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听着他轻轻地关上门离开﹐我仍然低着头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上还有他手心里的余温。这是个多么深情多么爱惜我的男人﹐可以给我温暖﹐让我依靠的男人﹐我可以接受他么﹖应该接受他么﹖对我的经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这样的男人﹐夫复何求﹖可是﹐我内心里的隐秘﹐他却一丝一毫也不知道﹐将这些隐秘当做从未有过﹐去接受他么﹖不﹐我做不到。将这些隐秘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不﹐我更做不到……  
头好痛﹐再也不愿想下去了﹐让一切顺其自然吧﹐让命运决定一切吧。  
早上慧然已经起床了﹐我还在睡﹐不愿起床﹐身体还是很不舒服﹐说不出的倦﹐就想躺着﹐昏昏沉沉地睡﹐直到慧然叫醒了我。  
“姐﹐快起来﹐姨妈都来了。”她轻轻拍了拍我。  
我连忙坐起来﹐正看到姨妈向我走过来﹐刚想叫她一声﹐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起来﹐忙撑住自己。  
“巧儿﹐你怎么了﹖”姨妈一把扶住我﹐她的脸也在我眼里旋转﹐“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啊﹖”  
眩晕总算过去了﹐我定了定神﹐看着姨妈﹐朝她笑了笑﹕“没有﹐姨妈﹐刚才﹐刚才可能是起床起急了。”  
“那也不该晕啊﹐年纪轻轻的﹐”姨妈担懮地看着我﹐“巧儿﹐你身体很不好呀﹐应该好好补养一下了。”  
“没什么﹐姨妈﹐”我拍拍她的手﹐朝她笑﹐“你别担心﹐我身体一直挺好的。”  
“可是﹐这脸色怎么看起来就不对呢﹖”姨妈端详着我﹐蹙着眉头。  
“就是﹐我也觉得姐的脸色不太好﹐她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大好呢。”慧然也看着我﹐担心地说道。  
我忙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吐了吐舌头﹐抿住了嘴。  
“怎么会胃口不好呢﹖一定是总将就凑合着没吃过什么好的﹐你们哪﹐”姨妈嗔怪地看着我﹐又看了慧然一眼﹐“就仗着自己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儿﹐以后老了就知道后悔了。”  
姨妈站起身来﹕“好啦﹐姨妈今天给你们做点好吃的﹐也给巧儿开开胃。”她转过身问慧然﹐“慧儿﹐冰箱里冻的有肉没﹖”  
“有啊﹐昨天去买了点排骨回来。”  
“那好﹐就给你们做糖醋排骨。”姨妈说着﹐就往厨房走。  
“好哎﹐好久没吃姨妈做的糖醋排骨了﹐今天有口福了。”慧然高兴地跟进厨房去。  
我笑着看着她们﹐如果生活就象这样简单这样快乐﹐该有多好﹖  
慢慢下了床﹐到卫生间里去洗漱。镜子里的我脸色真的好差﹐这是怎么了﹖我真的这么受不得打击了么﹖一次打击就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变得这么脆弱不堪﹖  
叹口气﹐拿过牙刷﹐可是牙刷一伸进嘴里﹐就觉得想吐﹐干呕了半天﹐难受得心都发慌﹐只好赶紧漱了口不刷了。走出卫生间﹐往厨房走﹐听到姨妈和慧然有说有笑的﹐心里感到一丝欣慰。慧然真的懂事了很多﹐那件事她隐瞒得很好﹐在姨妈面前﹐她尽力地象以前一样谈笑风生﹐但是她的心里﹐我知道她的心里有多不好过。  
走到厨房门口﹐姨妈正在煎排骨﹐一大股油烟扑面而来﹐那油腻的味道说不出有多恶心﹐胃里顿时翻涌起来﹐忍都忍不住﹐慌忙扭头就往卫生间跑﹐趴在马桶上﹐剧烈地呕吐。昨天一整天都几乎没吃东西﹐胃里什么也没有﹐直吐酸水﹐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似的﹐好半天才止住﹐浑身都被虚汗湿透了﹐累得趴在马桶边上站不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说不出有多难受。  
姨妈和慧然跟了过来﹐慧然一直轻轻拍着我的背﹐姨妈帮忙将我扶了起来。  
“怎么了﹖巧儿﹐怎么忽然吐了﹐胃很不舒服吗﹖”姨妈一迭声地问﹐又焦急又担心。  
我摇摇头﹐只觉得浑身酸软﹐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刚才……刚才闻到那油烟﹐就觉得恶心﹐姨妈﹐别做糖醋排骨了吧﹐我一想到就觉得反胃。”  
“怎么会呢﹖”慧然扶着我到沙发上坐下﹐“我觉得很香啊﹐怎么会反胃呢﹖”  
“别说了﹐”我心里说不出的厌烦﹐“我不想吃那些油腻的﹐要吃你们吃吧。”  
“那你想吃什么﹖家里没什么菜了。”  
忽然就想到泡菜了﹐酸酸的﹐脆脆的﹐一想到就好象有了食欲。“就吃泡菜﹐姨妈上次给我们拿来的﹐冰箱里还有﹐也只有那个能让我开胃了。”  
“哦﹐对了……”  
“巧儿﹗”一直默不吭声的姨妈忽然喊了我一声。  
我抬起头﹐姨妈站在茶几对面﹐看着我﹕“你……你这样不舒服有多久了﹖”好奇怪的眼神﹐怀疑的﹐打量的。  
我楞了一下。“没有﹐没有多久﹐可能是这几天一直没好好吃饭﹐伤着胃了。”  
姨妈的眼神依旧有些怀疑的﹕“那你……吐得厉害吗﹖是不是闻到什么味道都……”  

门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姨妈的话﹐慧然去开了门﹐门外站着苏茜。  
“小慧﹐我听周鹏飞说……”苏茜急切的语声因为看到姨妈而哽住了﹐“哦﹐姨妈﹐你来了。”  
“啊……是苏茜呀﹐”姨妈仿佛回过神来﹐招呼着苏茜﹐“好久没见到你了﹐吃午饭了没﹖”  
“还没有呢﹐我……”苏茜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看了看我﹐“我正好路过﹐顺便上来看看。”  
“那正好﹐我们正在做午饭呢﹐就和我们一块儿吃吧。”姨妈笑着说道。  
苏茜爽快地答应了﹐姨妈拉着慧然跟她一起进了厨房﹐还关上了厨房的门。  
“巧然﹐”苏茜坐到我的身边来﹐“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我叹了口气﹐人人都看出我的脸色不好﹐这一次﹐为什么有了事连脸色都清楚地显露出来﹐藏都藏不住。  
“巧然﹐下星期一法院就要开庭审理你的案子﹐是么﹖”苏茜轻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八十四)
“周鹏飞告诉我的﹐那些事﹐他说他都知道了。”  
苏茜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巧然﹐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千万不要错过他。”她看着我﹐诚挚的﹐认真的。  
不要错过﹖我们好象早已错过了﹐还能再回头么﹖就算能回头﹐也已经物是人非。人生就是这样的无法掌控﹐连自己的命运都是不由自主的。  
姨妈和慧然将做好了的菜端上了桌﹐慧然从冰箱里取出泡菜﹐切成小块盛在碗里﹐又帮我盛了一碗粥。  
“姐﹐你真的就只吃这个﹖”慧然看着我﹐有些担心的﹐“吃点儿排骨吧﹐姨妈做得可好吃啦。”  
我摇头﹐将泡菜和粥端到一边去吃﹐桌上糖醋排骨的味道﹐一闻着就觉得胃里不舒服﹐可是泡菜也还是打不开我的胃口﹐一碗粥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碗﹐走到床边去﹐半靠半躺着﹐捂住鼻子﹐实在不想闻到桌上那油腻的气味﹐真希望她们能快点吃完。  
苏茜看了我几眼﹐好象忽然也没胃口吃饭了似的﹐放下碗筷﹐走到床边来坐下。  
“怎么﹖巧然﹐胃不舒服么﹖”她看着我﹐眼里竟是说不出的担懮。  
“没什么﹖”我朝她笑﹐让她放心﹐“这两天胃不太好﹐不想吃东西﹐过两天就好了﹐没事。”  
她看着我﹐忽然又垂下眼﹐沉默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姨妈好象也没有胃口吃饭了似的﹐抬起头来看着我﹐那眼神又是疑虑的。只有慧然﹐津津有味埋头吃着糖醋排骨﹐那样油腻的东西﹐她怎么会吃得那么香呢﹖那味道﹐那味道……  
胃里顿时又不舒服了﹐刚吃下去的一点东西开始翻腾起来﹐我极力忍着﹐不能再吐了﹐吃一点点东西都要吐出来﹐这样下去﹐身体真的会垮掉的。  
可是怎么忍得下去﹐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额头上冷汗都憋出来了﹐慌得跳下床就往卫生间跑﹐趴在马桶边上就“哇”得吐了出来。吐得胃里都痉挛了﹐五脏六腑也扭住了一团似的﹐眼前天昏地暗﹐再也没有力气了﹐再也支撑不住了。  
“姐﹗姐﹗”慧然扶住我﹐在我耳边焦急地喊﹐“怎么回事﹖怎么又吐了﹖不行啊﹐你一定要去看医生了﹐你一定是生病了﹐一定是……”  
“巧然﹗你……”苏茜的声音好象有些颤抖﹐“你这样有多久了﹖一直是这样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虚弱得靠在慧然身上﹐动也不想动。  
“姐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这几天﹐胃口特别不好﹐动不动就恶心呕吐。”慧然懮急地说道﹐“怎么会这样啊﹐姐﹐你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的呀。”  
我缓过劲儿来﹐在慧然的辅助说明下勉强站了起来﹐拍拍慧然的手﹕“看来我是该去看看医生了﹐得去吃点儿药﹐这样拖下去不行。”  
“巧然……”苏茜的声音哽了一下﹐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你……你这个月的例假来过了吗﹖”  
我楞住了。忽然听见姨妈倒吸了一口气﹐心里猛地一跳﹐脑袋里“轰”地一下﹐例假﹖我好象真的很久没来例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昏乱又麻木﹐早已忘了正常的生活﹐我应该﹐应该是……  
冲出卫生间﹐抓起茶几上的台历看﹐两腿忽地一软﹐支撑不住地瘫坐在沙发上。  
迟了十多天﹐已经迟了这么久了﹐不会的﹐应该不会的﹐老天不会总是这样无情地摆布我﹐不会的……我摇头﹐再摇头。  
“巧儿﹐”姨妈颤巍巍的声音﹐“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事﹐你到底怎么了﹖”她坐到我的身旁﹐抓住我的手﹐她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是什么事﹖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我不敢去看姨妈﹐我害怕看到她愁苦的眼神﹐求救地望着苏茜﹐可是她能救我么﹖  
“巧然﹐”苏茜看了我好一会儿﹐她的眼光那么无奈又那么怜惜﹐“我陪你去医院﹐也许不是﹐也许你是生病了呢﹖”  
医院﹖不要﹐我不要去医院﹐去医院做什么﹖去证实么﹖不﹐我不要证实﹐我不要……我的心好慌﹐我的头好昏﹐我……我好害怕﹐真的好怕……  
“巧然﹐你必须去﹐你……”  
“巧儿﹐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告诉我啊……”姨妈抓紧了我的手﹐说话的声音都似乎变调了﹐逼迫着我。  
人人都在逼迫着我﹗事事都在逼迫着我﹗  
挣脱开姨妈的手﹐站起来便往外跑﹐苏茜拦了我一下﹐被我挣脱开了。我要逃开﹐逃得远远的﹐不再去面对这些再也无法面对的人和事﹐拼命地跑﹐将那些呼喊声都远远地拋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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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8:18: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台州市 电信
刺目的阳光﹐纷乱的人丛﹐昏花的眼睛﹐虚弱的喘息……我能逃到哪里去﹖我能跑得了多远﹖我好累﹐人活着为什么会这样的累﹐究竟为什么活着﹐为什么﹖  
再也跑不动了﹐只能走﹐漫无目的地走。漫无目的﹐我的人生也是这样的漫无目的啊﹐宋巧然﹐你努力﹐你挣扎﹐你坚强﹐可是人生却并不会因此而顺利平坦﹐老天也并不会因此而眷顾你﹐逃吧﹐逃开这所有的一切﹐再也不去面对。  
我停了下来﹐呆呆地站着﹐站在行人如织的大街中央﹐任由路人的眼光奇怪地莫名地好奇地打量着我﹐一道又一道的目光仿佛织就了一张网﹐将我胶着在那里﹐逃也逃不开。  
真的不再去面对了吗﹖真的要逃开所有的人和事么﹖宋巧然﹐你还是宋巧然么﹖**的﹐自尊的﹐坚强的宋巧然﹐真的也不要做了么﹖  
我仰头﹐看着天空﹐耀眼的阳光后面是天堂么﹖爸爸和妈妈是在那里么﹖他们在看着我吗﹖他们会希望我怎么做﹖逃避还是面对﹖面对还是逃避﹖  
面对吧﹐我的好女儿。妈妈好象在说。  
面对吧﹐你要坚强。是爸爸在说。  
面对吧﹐不能逃避。宋巧然也这么说。  
是的﹐面对﹐只能面对﹐只要还活着﹐就什么也逃避不了﹐逃避﹖宋巧然好象从来都没学会逃避﹐永远地只会选择面对﹐再无法面对的事都要去面对。  
低下头﹐慢慢地往前走﹐去面对前路上所有的坎坷与磨难﹐去经受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残酷洗礼。  
有人拉住了我。“巧然﹐你去哪儿﹖”  
我转过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苏茜﹕“去医院﹐去证实﹐也许不是﹐但愿不是。”  
“巧然﹐”苏茜紧紧搂住我的肩﹐仿佛想将她微弱的力量灌注给我﹐“不管是不是﹐你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坐在医生的对面﹐看着医生皱着眉头察看着化验结果﹐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平静。苏茜紧张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里尽是冷汗。  
“根据你最后一次月经的日期来算﹐你应该已经怀孕四十五天了。”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布。  
命运从不会遂我的心意﹐对此我早已见惯不惊了。我的脸上一定也是面无表情的﹐我的心既没有悲﹐更没有喜。而苏茜﹐紧握着我的手猛地一紧﹐然后﹐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医生﹐你帮她做手术﹐她不要这个孩子﹐不能要﹗”苏茜尖声叫道﹐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医生的衣袖。  
“她要不要这个孩子﹐是由你做主的么﹖”医生不高兴地挣脱开苏茜的手﹐极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她不能要这个孩子﹐医生﹐真的﹐她不要﹗”苏茜急切地喊道﹐“求你了﹐医生﹐给她做手术﹐马上做﹐求求你了﹗”  
“就算她真的不要﹐现在也做不了﹗”医生瞥了我一眼﹐刚想说什么又被苏茜打断了。  
“为什么做不了﹖医生﹐你行行好﹐帮她做了吧﹐求……”  
“人流手术下个星期都排满了﹐要做也只能排到再下一个星期。”医生已经很不高兴了﹐瞪了苏茜一眼﹐“急什么﹖那么不想要﹐当初为什么又不小心点儿﹖好了﹐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看呢﹐你们出去吧。”医生不耐地挥了挥手﹐再也不想理我们。  
苏茜一直揽着我走出医院﹐在医院大门外﹐她停了下来。
(八十五)
“巧然﹐你别害怕。”她握了握我的手﹐安慰地心疼地看着我﹐“现在的人流手术都很安全的﹐也不痛﹐不会象我上次那样的﹐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望着苏茜﹐我的好朋友﹐无论怎样都对我不离不弃的真正的朋友﹐我的眼前一片迷蒙的雾气﹐吸了吸鼻子﹐对她笑了笑﹕“谢谢你﹐苏茜﹗”  
她摇了摇头﹐眼圈蓦地红了﹐别开头去﹐搂住我的肩﹐陪着我继续往前走去。  
深夜了﹐我躺在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不让身旁的人看出我根本没有睡着。而我的身旁﹐一边是慧然﹐一边是姨妈﹐慧然不安地翻转着身﹐姨妈则不时地叹着气﹐她们都睡不着﹐和我一样﹐怎么也睡不着。  
从医院回来﹐一进门﹐姨妈就眼泪汪汪地望着我﹐她已经从慧然那里知道了一切﹐这些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了她。  
“巧儿﹐巧儿……”姨妈一把将我搂入怀中﹐嘶哑着声音﹐“都怪我啊﹐巧儿﹐都怪姨妈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怪我啊﹐巧儿﹐姐姐姐夫也不会原谅我的﹐全都怪我啊……”  
姨妈的声音里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紧紧地﹐仿佛想要将她怀里的温暖全都给我﹐而她的怀里真的好温暖啊﹐象妈妈的怀抱﹐散发着母性的馨香。  
而慧然﹐她也已经明白了﹐望着我﹐那么伤心那么难过那么愧疚﹐大眼睛里顷刻涌满了泪水﹐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  
“姐﹐对不起﹐怪我﹐全都怪我﹐是我把你害得这么惨﹐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怪我﹐怪我﹐全都怪我﹐我真恨不得自己去死了﹐姐﹐你打我吧﹐骂我吧﹗”慧然抱住我的腿﹐泣不成声。  
她的头埋在我的腿上﹐她的肩剧烈地颤抖﹐看得人好心疼﹐我想扶她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蹲下去抱住她。  
“小慧﹐不怪你﹐真的﹐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你不要自责。”将妹妹紧紧地揽在自己怀中﹐转过头看着姨妈﹐“还有姨妈﹐不怪你﹐这些事﹐都不怪你们﹐跟你们没有关系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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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8: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台州市 电信
(八十六)
姨妈满脸的泪痕﹐望着我﹐难过地摇头﹐也蹲下来抱住了我们﹕“怪老天爷﹐老天爷不长眼﹐要让姐姐姐夫这么早就离开﹐要将这么多不幸降临在你们姐妹身上﹐怪老天爷……”  
这应该是一个多么平静的夜晚﹐对于许许多多平凡的人们来说﹐这个夜晚没有什么与往常不同﹐而在大千世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落里﹐在一间破陋的小屋中﹐有一家人正在过着怎样痛苦又难耐的一夜。  
慧然仍在不停地翻着身﹐姨妈仍在不停地叹着气﹐只有我不动﹐一动也不动﹐紧闭着眼睛﹐而脑海里﹐那么多纷乱复杂的影象与念头交错着﹐重叠着﹐缠绕着﹐一刻也不得安生。  
……那个昏暗的夜晚﹐那个鬼魅般的世界﹐那首总也不会停的《我心依旧》﹐那双总也懒洋洋的眼睛……那个昏乱的夜晚﹐那股浓烈的酒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张狂怒的面容……怎样一个痛苦的开始﹐又怎样一个绝望的结束﹐结束﹐真结束了吗﹖明天﹐我就要去面对他﹐在法庭上和他敌对﹐然而此刻﹐我的身体里……我的身体里竟有了和这个敌人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么无法想象的一步﹖绝望的境地……  
下意识地去抚了抚腹部﹐那儿依然是平坦如斯﹐那里面真的已经有个小生命了么﹖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属于我和他的共同的生命……心里蓦地剧烈一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个孩子﹐他有知有觉么﹖他可知道﹐明天﹐我就将和他的父亲对簿公堂﹐就要将他的父亲打入牢狱﹖他可知道﹐再过一周﹐他这条鲜活的小生命就将被他的母亲亲手断送﹐再也不复存在﹖他可知道么﹖他能感应到么﹖这个孩子﹐我多希望他是无知无觉的﹐我多希望他从未存在过﹐可是﹐他存在了﹐不但如此﹐他还时时地用各种各样让母亲难受的方式﹐提醒着他的母亲﹐他存在着……  
时间啊﹐静止吧﹐凝固吧﹐不要再这样让人难耐却又迅疾无比的流逝﹐不要让明天来临﹐不要让未来一步一步地逼近。我不想再去面对了﹐虚构的坚强已经被种种的撞击瓦解地支离破碎﹐不要再让我去面对﹐让我逃避﹐给我一个逃的机会吧。  
然而时间是多么残酷又不可阻挡的魔﹐它幻化为暗灰的光影霸道地破窗而入﹐先是鬼鬼祟祟地占据了天花板上的一小方﹐继而放肆地侵略了整个屋子的空间﹐再化为惨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它又怎肯放过我﹖黎明逼过来了﹐新的一天迫来了﹐无法面对的时刻也毫不犹豫地向我扑来。  
出门的时候﹐我再一次劝姨妈不要跟我们去﹐可是她依然不肯﹐说什么也要陪着我。  
“巧儿﹐你是不是想让姨妈这一辈子都不安生啊﹐我不能帮你﹐难道陪着你都不成么﹖”  
慧然沉默﹐反常地沉默﹐苏茜沉默﹐一贯地沉默﹐周鹏飞一大早就赶过来了﹐他也沉默﹐欲言又止地沉默。  
等候开庭﹐等候。  
我无力地听着时间之魔对我发出的讥讽﹐我脆弱地看着命运之魅对我露出狰狞的嘲笑﹐一切都无法逆转了﹐这一路真的走到了山穷水尽。  
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依然不肯罢休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在卫生间里﹐剧烈地呕吐之后﹐苏茜轻轻抚着我的背﹐轻轻地对我说﹕“巧然﹐要坚强啊﹐坚持下去﹐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看我﹐我不是都挺过来了么﹖”  
好﹐我坚持﹐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终于开庭了﹐终于要走上法庭﹐去站在原告席上了。在走进法庭大门前的那一刻﹐周鹏飞忽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巧然﹐别害怕﹐有我﹐你一定要记得﹐你的身后一直有我。”他看着我﹐那么深那么深的目光。  
从来不知道法庭的听审席上会有那么多旁听者﹐一走进去﹐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那一道道的目光几乎将我击溃﹐我抬不起头来﹐可是即使垂着头﹐也能感觉到那些同情的好奇的目光盘旋在我身上﹐带着烧灼的力量。  
听到法官宣被告上庭﹐我的脑袋里“嗡”地一下﹐心里剧烈地震颤﹐极力地克制着﹐可还是无法克制地抬起了头。  
一眼就看到他了﹐一眼就看出他变了好多。从来就干干净净的脸上竟满是胡茬﹐从来就讲究穿著﹐今天却穿著一件皱皱的衬衣﹐领口随意敞开﹐头发象是未梳理过﹐而那总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也毫无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一种仿佛毫无知觉的麻木。  
一看到我﹐他的目光定住了﹐那眼里好象什么都没有﹐又好象什么都有﹐熟悉的又陌生的﹐只是盯着我﹐再也不移开视线。  
心里一阵绞痛﹐象无数柄尖刀在剜。垂下头﹐逃开他的眼光﹐再不逃开﹐会被那眼光所伤。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是因为哥哥坐了牢﹐是因为所有财产被没收﹐他才会这么落魄么﹖是么﹖是么﹖  
庭审开始了。法官在说什么﹐律师在说什么﹐做为证人的妹妹在说什么﹐甚至﹐他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楚。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声音﹐脑袋里只有“轰轰”的声音﹐法庭里闷得仿佛透不过一丝气来﹐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那么多的人﹐更充斥着那么多奇怪的气味。一阵一阵的恶心翻涌上来﹐被我极力地压制下去﹐一阵一阵的昏眩侵袭而来﹐被我极力地抵挡住﹐我的额头浸出了冷汗﹐我的胸口发闷﹐无法呼吸﹐不住地吞咽着口水﹐拼命地压抑着呕吐的感觉。  
腹中的这个孩子是有知有觉的啊﹐他好象明白了我在做什么﹐他好象明白了坐在对面被告席上的他的父亲﹐会有怎样的结果﹐于是他不停地抗议﹐不停地提醒着我﹐他是我的孩子﹐也是对面那个男人的孩子。  
“姐﹐”慧然轻轻碰了碰我﹐轻声地说﹐“律师叫你起来呢。”  
我站了起来﹐恶心与晕眩折磨得我快要死掉了﹐郁闷的空间让我几乎窒息﹐没有力气了﹐连头都抬不起来﹐我竭力支撑着自己﹐竭力地去听清律师说的每一个字。



(八十七)
宋巧然﹐”律师严肃地问道﹐“做为本案的受害者和原告﹐你的证词对于本案的审判结果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必须是真实可信的﹐希望你遵从这一点﹐那么﹐我问你﹐案发当晚﹐被告杨不羁是不是对你实施暴力﹐强行与你发生了性关系。”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胃中翻江倒海﹐腹中的小生命仿佛在拼命地挣扎抗议﹐抗议我指证对面的那个男人﹐抗议我要将他的父亲告入牢狱﹐抗议我如此的狠心……  
下意识地去抚住了腹部。好可怜的孩子﹐我不但将他的父亲告上了法庭﹐还要断送他尚未成形的小生命﹐我真的是这么狠毒的女人么﹖  
“宋巧然﹐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律师高声说道。  
“没有……”我的声音弱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请你清楚大声地回答﹗”律师好象有些不耐了。  
“没有……”我尽力地让自己清楚地发出声音﹐可是﹐这个时候﹐说话是多么艰难的事﹐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要艰涩地从齿缝间逼出来﹐“他……他没有强迫我……”  
全场哗然﹐化为一片“嗡嗡”声震荡着我的耳膜。  
“姐﹗﹖”慧然一把拉住我﹐摇晃着我﹐“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你晕了么﹖不舒服么﹖”  
法官在大声地喊着“肃静”﹐听审席上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宋巧然﹗”律师惊愕无比的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里是法庭﹐不容许虚假证词﹐如果有人威胁诱逼你﹐法律会保护你的合法权益的﹐此案证据确凿﹐你不用害怕﹐只需要说出案发当晚的真实情况。”  
我摇头﹐如果逼于无奈要断送掉腹中未见天日的骨肉﹐那么﹐就让我为这个孩子做一点事吧。不告他的父亲了﹐不要他坐牢﹐就算是我对这个孩子的一种赎罪。  
“没有﹐律师﹐没有人威胁我。”我撑在原告席的台面上﹐撑住自己﹐“我说的是真的﹐他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的﹐真的。”  
又是全场哗然﹐又是一片“嗡嗡”声﹐我的眼前阵阵地黑﹐我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好象有人抓住了我在说什么﹐好象有人在哭……可是我无法理会了﹐我要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支撑住自己﹐支撑到审理结束。  
唯一听清的一句话﹐是法官宣判被告无罪的声音。心里蓦地一宽﹐仅有的支撑我的力量顿时消失了﹐整个人完全地松懈了下来﹐眼前也完全地黑暗了……  
……“宝贝儿﹗宝贝儿﹗”好熟悉的声音﹐好甜蜜的昵称﹐好让人依恋的怀抱。  
我睁开眼﹐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唯一清楚的是那双眼睛﹐心痛无比﹐自责无比﹐愧疚无比的眼睛。  
“放开我姐姐﹐你这个流氓﹗”我被抢进一个温软的怀抱里﹐离开了那个强硬坚实的胸怀。  
“姐……”慧然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怎么了﹖你吓坏我了﹐姐……”  
“巧儿﹐巧儿……”姨妈虚弱的声音﹐虚弱得仿佛她也要晕倒了。  
“巧然……”苏茜哽住了的声音。  
我竟然还是没有坚持住﹐我竟然在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下﹐在他的面前﹐晕倒了。我的脆弱已经暴露无遗﹐我的坚强假象也被击溃了。真没用啊﹐宋巧然﹐真丢脸啊﹐宋巧然﹐你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这样的洋相。  
“我没事﹐”我努力地让自己站起来﹐努力地不要任何人支撑﹐“审理结束了吧﹐我可以走了么﹖”  
“你……你真的不要紧么﹖”他的声音﹐无比的怜惜与心痛的声音。  
我的腿还在发软﹐我的身上还冒着冷汗﹐可是我不愿再在他面前示弱﹐我不要他的怜惜与心疼﹐垂着头﹐不去看他﹐也不想回答他。  
“小慧﹐姨妈﹐我们回家吧。”我往前走﹐慧然扶着我﹐穿过围观的人群﹐穿过窃窃的私语与嗡嗡的议论。  
抬起头﹐目不斜视地走﹐不去看任何人﹐保持我最后的一点勇气﹐可是﹐却无法避开周鹏飞的目光。  
从没见过周鹏飞这样的目光﹐呆滞的木然的目光﹐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动也不动的﹐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凝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心里又是一痛﹐身后的男人辜负了我﹐而我又辜负了眼前的男人。人生是怎样的一种连环﹐一环套着一环﹐回圈着因果﹐回圈着爱恨。  
回到家里﹐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靠在床头﹐衣服已被冷汗湿透﹐连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我没有力气去整理﹐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姐……”慧然坐到床边来﹐抓住我的手。  
“小慧﹐”苏茜轻声地喊她﹐“让你姐姐休息吧﹐她已经透支了﹐无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已严重透支﹐别再问什么了﹐让她休息﹐她现在需要的只是好好地休息。”  
感激地看了苏茜一眼﹐她真的是过来人了﹐能了解我的每一种感觉。苏茜﹐我不想步你的后尘的﹐却还是步了你的后尘。  
由着慧然用枕巾抹拭我湿漉漉的头发﹐在姨妈的抽泣与叹息声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我还是要醒的﹐睡得再久﹐再不愿醒来﹐也还是要醒的﹐还是要去面对﹐还是要去回答慧然无数的困惑与疑问。  
“别问了﹐小慧﹐”我依然半靠在床头﹐怀孕的极度不适让我的身体虚弱不堪﹐“别再问我为什么﹐那些事都过去了﹐把那一切都忘了吧﹐我们还要继续生活的﹐重新开始生活。”  
“姐……”慧然不甘心地焦急地﹐“我还是不明白﹐我真的不能明白……”  
“因为我想忘记﹗”我回答她﹐“彻底地忘记﹐再也不要纠缠在那些回忆里﹐小慧﹐你明白吗﹖”  
慧然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脸上的那种不甘不愿渐渐地隐去。她明白了么﹖不﹐我不希望她明白。  
而姨妈不问这些﹐她只是无比懮虑又心痛地望着我﹕“巧儿﹐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什么都吃不下﹐吃一点点又全都吐出来﹐这样拖下去会把身体拖坏的。”她握住我的手﹐疼爱地抚摩﹐“早点去做了吧﹐那家医院排满了﹐还可以去另一家看看﹐早做早好﹐你经不起再拖一个星期的。”  
我朝姨妈笑﹐这几天﹐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愁云惨雾的﹐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所有的人都为我而懮心。  
“姨妈﹐你别担心﹐我还撑得住﹐医院里已经排好了号﹐订金也交了﹐只需要再等几天﹐没关系的。”  
“我可怜的孩子﹗”姨妈将我搂入怀中﹐哭着说道﹐“你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苦命﹐我以为我命苦﹐你却比我还苦﹐怎么好啊﹐以后怎么好啊﹖”  
每一次靠在姨妈的怀里﹐总会想起妈妈﹐这个时候﹐搂住我的如果是妈妈﹐那该有多好﹖  
还是要去上班的﹐已经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怎么也该去上班了﹐还要生活﹐还要挣钱养活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丢了眼前这份薪水优厚的工作﹐不顾慧然和姨妈的反对﹐我还是坚持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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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8: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台州市 电信
(九十二)
“你不信么﹖”夏红燕看着我﹐忽又垂下眼﹐那眼里一闪而过的﹐难道是泪光﹖“我……我真羡慕你﹗”她极不愿的﹐却又苦涩的。  
羡慕我﹖她怎么会羡慕我﹖她究竟想做什么﹐耍花样么﹖愚弄我么﹖  
“我认识他﹐已经三年了。”夏红燕依然垂着眼﹐嘴角处浮起一弯回忆的浅笑﹐“自从认识了他﹐我的生活从此改变﹐才真正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快乐﹐我的婚姻很不幸﹐只有和他在一起﹐才知道什么是幸福。”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而我﹐心底深处那道本已处于休眠状态的伤口﹐重又被撕开了。三年﹐他们在一起已经三年了﹐我算什么﹖他只爱我﹖笑话﹐他怎么会只爱我﹖  
“我爱他﹐几乎是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他。”夏红燕的声音里是无尽的酸楚么﹖也许她也和我一样﹐只是一个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玩弄了的女人。我看着她﹐忽然不再那么反感她了。  
“可是他对我说过的﹐从一开始他就说过﹐他和我只是玩玩的﹐愿意就在一起﹐不愿意就分开﹐各不相干﹐我也知道﹐他还有很多的女人﹐他的身边从未断过女人﹐我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我还是爱上了他﹐无法自拔。”  
无法自拔﹖我呢﹐是不是也已无法自拔﹖  
“我下定决心离婚﹐六年的可怕婚姻几乎毁掉了我﹐而且﹐我以为﹐就是因此﹐他才不能爱我的﹐我终于离了婚﹐终于一身轻松﹐我跑去找他﹐告诉他我离婚了﹐告诉他我爱他﹐要和他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夏红燕的声音哽住了﹐无法再抑制的痛苦爬上了她的眉间眼底﹐在她的眉心处划下了深深的痕。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她看着我﹐无奈地酸楚地看着我﹐“他说﹐他已经真正爱上了一个女子﹐他的心里已经被这个女子完全占据﹐从此以后﹐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所以﹐他不能接受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几乎崩溃了﹐我问他﹐这个女人是谁﹖”  
我的心猛烈地颤抖﹐我的脑袋里“嗡嗡”地乱响﹐我的呼吸几乎窒住了﹐不能思考﹐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不能……相信。  
“你一定已经明白﹐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就是你﹐宋巧然﹐是你﹗”夏红燕看着我﹐仔仔细细地看着我﹐无奈地不甘地苦笑。  
我摇头﹐再摇头﹐不﹐不会﹐他是骗她的﹐他很会骗人﹐他说的不是真的。  
“你竟然不信﹖呵﹐我也不信﹐我对他说﹐不可能﹐这么个不起眼的女孩儿﹐会让你爱上她﹐我不信﹐可是他说﹐你不是个普通平凡的女孩儿﹐你的美﹐只有爱你的人才能看得到。”  
不﹐她在骗我﹐他们都在骗我﹐我不信﹐我再也不相信这样的花言巧语﹐再也不能轻易地就被愚弄迷惑﹐我只信自己﹐我的眼睛不会骗我。那一天﹐别墅花园里﹐他们的吻别﹐火热的吻别﹐直到现在﹐都象一块烧红的烙铁﹐烙痛着我的心﹐我不信﹐我不信……  
“我绝望了﹐可是我不甘心﹐我和他认识三年了﹐我成熟我美丽﹐我就比不过一个幼稚普通的小女孩儿吗﹖我求他﹐我缠他﹐甚至紧紧地抱住他﹐亲吻他﹐想唤起他对我的激情﹐可是这一次﹐他无动于衷﹐他的心肠好硬﹐他推开我﹐告诉我说﹐他不爱我﹐他只爱你﹐宋巧然﹐他只爱你。”  
浑身的血液都在一剎那间涌上头顶﹐“轰”然一响之后﹐眼前蓦地一黑。  
“宋巧然﹗宋巧然﹗”有人紧紧抓住我﹐摇晃着我﹐“你怎么了﹖怎么了﹖”  
黑暗过去了﹐眼前重又一片明亮。夏红燕惊惶地看着我﹐惊惶地叫着我的名字。  
“你骗我的﹐对不对﹖”我急促地喘息﹐仿佛呼吸曾停止过一样﹐“他不会这么说的﹐他也是骗你的﹐对不对﹖”  
夏红燕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抓住我的手﹐看着我﹐深深地探究地看着我﹕“你也很爱他﹐对么﹖为什么还要去告他强暴你﹖你不知道他很爱你么﹖你这样做﹐一定伤透了他的心﹐你不知道么﹖”  
他爱我﹗他真的爱我﹗他说过的﹐他是说过的﹐我信了他的﹐可是……那一天的那一幕……我误会他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命运又在捉弄我﹐他没有骗我﹗而我﹐我却在骗他﹐说我不爱他﹐说我厌恶他﹐说尽了谎言﹐只为了伤他﹐我到底做了多少傻事﹐我怎么会这么傻﹖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什么我总是看不见﹖  
无力地靠在沙发椅上﹐无力地喘息﹐在命运的愚弄里﹐我真的连喘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可是﹐就在这一刻里﹐心底深处悠悠地漾起一缕甜蜜﹐顷刻间﹐便浸润了整个心房﹐他爱我﹗他只爱我﹗就在前天﹐他还站在出租车旁﹐站在暮色里﹐告诉我﹐我是他心里唯一的女人﹐原来他没有骗我﹐原来他这么地爱我﹐我还要不信么﹖我还要固执地维持自己的自尊么﹖  
站起身来﹐将那杯白开水一饮而尽﹐那水里放了糖么﹖喝起来竟是这样的甘甜。放下杯子﹐就想往外走﹐却被叫住了。  
“你干什么﹖去找他么﹖”  
回过头﹐对夏红燕歉然地笑了笑﹐这一刻里﹐我竟忘了她的存在。是的﹐我要去找他﹐一分一秒也不想再耽搁﹐一分一秒也不能再等了。  
“你找不到他的﹐”夏红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我﹐“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九十三)
离开﹖不……他怎么会离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说不出的难受﹐站在那里﹐忽然之间一片茫然。  
“他……”我喘了口气﹐太多太多的事已经压得我无法呼吸﹐“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夏红燕摇摇头﹐嘴角微微地一抿﹐“只知道他走了﹐昨天走的﹐甚至﹐甚至没有来向我道别﹐他的心里真的没有我﹐没有我……”  
道别﹖前一天的傍晚﹐他等在写字楼的外面﹐为的就是和我道别吗﹖只说了几句话﹐只是深深地凝望﹐就和我道别了吗﹖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是因为我伤了他的心吗﹖是因为我让他感到绝望﹖他什么都没有了﹐而我……我竟在他最痛苦最困难的时候﹐将他推入了绝境﹐他说了﹐他只爱我﹐可是我﹐竟一句话也没有﹐我不信他﹐他一定知道﹐我不信他。  
浑身一阵发软﹐倒在沙发椅里﹐禁不住地颤抖。我都做些什么﹖从一开始就错﹐一步一步地错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我不爱他﹐就不会有今天﹐如果我信任他﹐也不会有今天。我是爱他的﹐就算我不愿承认﹐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着他﹐可是他走了﹐我该到哪里去找他﹐我该怎么办﹖  
“我也要离开了。”夏红燕忽然说道。  
我抬起头来﹐泪光朦胧中﹐她的眼睛好象也是朦胧的泪光。“你也要离开﹖为什么﹖”  
“我……”她吸了吸鼻子﹐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眼去﹐看着咖啡屋的落地窗外﹐“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想离开﹐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她也爱他爱得那么深么﹖在她那骄傲的外表下﹐隐藏的竟是那么脆弱的一颗心么﹖我看错她了﹐就象我看错了他﹐原来骗我的﹐是我幼稚的眼睛。  
“那……你还会回来么﹖”我难过地看着她﹐一个孤单的女人独在异地漂泊﹐该是多么地不易。  
她摇了摇头﹐转过眼来看着我﹐淡淡地一笑﹕“我想我是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他也许还会回来﹐毕竟他是那么爱你﹐你会等他回来么﹖”  
心里“砰”然一动。他会回来么﹖他会忘了我么﹖  
“如果他回来﹐你千万别再错过他﹐象他那样的男人﹐不会轻易地去爱﹐可一旦爱上了﹐就永远也不会改变。”夏红燕顿了一下﹐朝着我酸楚地笑了笑﹐“你会幸福的﹐我祝福你。”  
她站起身﹐朝我伸出手﹐眼里又泛起了泪潮﹐可眼神却是绝对真诚的。  
我也站起来﹐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心里忽然说不出的惭愧。我曾鄙视她﹐看不起她﹐不屑于她的人品与素质﹐可是我呢﹐我的人品与素质就比她好么﹖每一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许是卑微的﹐也许是高尚的﹐也许是善良的﹐也许是丑恶的﹐无论如何﹐我不该看不起任何人。  
“谢谢你﹗”我也绝对真诚的﹐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希望以后﹐我们还会再相逢﹐请珍重﹗”  
和夏红燕在咖啡屋的门口分手后﹐一个人往回走着。初秋的街道上﹐零零落落地飘散着几片枯叶﹐风一吹﹐便在地面上轻飘飘地旋转飞舞﹐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在挂满金黄树叶的树梢上﹐天又高又蓝又明亮。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的天气了﹐这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的眼中﹐仿佛都是浓重的阴霾﹐怎么也散不开﹐好了﹐天终于晴朗﹐心也亮了。  
走进香烟缭绕的墓园﹐静穆的墓园里一片宁和﹐除却那缕抹不去的淡淡悲愁﹐这里很象是一座没有青瓦黄墙的寺庙﹐所缺的只是那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梵音而已。我的爸爸妈妈﹐就皈依在这座“寺庙”里﹐再也不理会滚滚红尘里纷纷扰扰的俗事。  
很久没有来看过他们了﹐总是不愿轻易地来惊扰了他们。坐在爸爸妈妈的墓前﹐轻轻地拂拭着墓碑上的尘埃﹐照片上那一对世上最和蔼可亲的笑靥﹐静静地绽放﹐永远都是那么有生气。  
爸爸﹐妈妈﹐最近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不知你们知道吗﹖女儿以为这次会挺不过来的﹐可还是坚持了下来﹐你们为我感到欣慰么﹖女儿做错了好多事﹐你们为我而遗憾么﹖  
对不起﹐爸爸﹐妈妈﹐你们一定不希望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可是﹐我还是不顾一切地爱上他了﹐即使受了伤害﹐即使承受着痛苦﹐也还是爱着他﹐而这个人﹐我所深爱的人﹐却因为我的幼稚和误会而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我好想他﹐好想他回来……  
爸爸﹐妈妈﹐我想等他﹐不管他去了哪儿﹐不管等到什么时候﹐只想等他回来﹐我知道他会回来的﹐因为他爱我﹐只爱我﹐他会为了我回来的﹐所以﹐我要等他﹐我不能再错了﹐否则﹐会是一辈子的遗憾。爸爸﹐妈妈﹐你们赞成么﹖你们这么爱我﹐一定会赞成我的﹐对么﹖虽然﹐我知道﹐如果等不到他﹐我会非常地不快乐﹐可是﹐如果再也见不到他﹐我更会一生都不快乐﹐权衡轻重﹐我选择﹐等他﹗  
姨妈被我好说歹说地劝回家了﹐她是哭着走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让人心里说不出的愧疚与难受。车子要开了﹐她从中巴车的车窗里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满眼泪花的喊﹕“巧儿﹐有困难一定要来找姨妈啊﹐姨妈会帮你的﹐别一个人硬撑着﹐啊﹖”  
我使劲儿点头﹐除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慧然回学校了﹐她很沉默﹐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她静静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着很多的东西﹐她好象明白了﹐又好象不明白﹐她好象是支持我的﹐又好象是抗拒的。  
苏茜来了﹐她是来陪我到医院去的。  
“对不起﹐苏茜﹐”我歉然地看着我的好朋友﹐艰难地说道﹐“我……我不去医院了。”  
“不去﹖”苏茜瞪大了眼睛﹐忽然又理解了似的﹐“哦﹐别怕﹐巧然﹐只是小手术﹐有我陪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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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8: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台州市 电信
“不是﹐我……”我避开苏茜的眼光﹐继续艰难地说着﹐“我……我不做手术了。”  
“不做﹖为什么﹖你……”苏茜疑惑的﹐“你想吃药的吗﹖千万别……”  
“苏茜﹐我……”我打断了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可还是不敢去看她﹐“我想要这个孩子。”  
我听见苏茜的喉头被哽住了的声音﹐抬起头﹐看见的是她瞪得又大又圆的惊愕无比的眼睛。  
“你……”苏茜好半天缓过劲来﹐仍然瞪着我﹐“巧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苏茜﹐这一定让你很吃惊﹐我只是……我想……”竭力地从脑海里搜寻着合适的措辞﹐可是我失败了。  
“巧然﹐你告诉我﹐”苏茜的声音渐渐平静了﹐“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我……”我更慌了﹐我该怎么说﹐从何说起呢﹖  
“你觉得这个孩子值得你留下﹐是么﹖”苏茜忽然说道。  
心里震动了一下﹐抬眼看着苏茜﹐她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竟是有些锐利的。  
“那个男人……”苏茜继续说道﹐“其实﹐你已经爱上他了﹐是么﹖”  
猛地一惊﹐她知道了吗﹖她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茜﹐你……”  
苏茜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会爱他﹐我只知道﹐那个男人﹐他一定很爱你。”  
我惊愕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他爱我﹐怎么会﹖  
“那一天在法庭上﹐我是一个旁观者﹐我看得很清楚﹐整个庭审过程中﹐那个男人的视线从没离开过你﹐你晕倒了﹐他跳过被告席﹐飞快地奔到你身边﹐一把将你抱在怀里﹐抱得好紧﹐仿佛生怕会失去你。”  
心里猛烈地一痛。我怎么会错怪了这么爱我的男人﹐怎么会错得这么厉害﹖  
“可是你﹐巧然﹐我不知道你也爱他﹐只是有些怀疑﹐却不敢相信﹐你复原了诉讼﹐我以为只是你的善良与心软﹐但﹐如果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那她一定很爱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我说的对吗﹖巧然﹖”  
是的﹐我想为他生下这个孩子﹐我想让他知道我们有一个孩子﹐我想让他知道﹐我在等他回来﹐我爱他﹐愿为他付出我的一切。  
看着苏茜﹐看着苏茜眼神里那明显的不赞同﹕“对不起﹐苏茜﹐让你为我担心﹐真对不起。”  
“巧然﹐你去找过他了﹖”苏茜盯着我﹐问道。  
我摇摇头﹐苦涩地笑﹕“他走了﹐离开这里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你……那你还要生下这个孩子﹖”苏茜不能置信的。  
我点点头﹐又垂下了头。  
“巧然﹗”苏茜抓住了我﹐声音又高又尖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一个未婚女子带着孩子的艰辛吗﹖他万一不回来呢﹐又或者﹐几年之后他回来﹐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呢﹖别这么傻﹐巧然﹐别这么傻啊﹗”  
“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他……”  
“不﹐巧然﹐”苏茜摇晃着我﹐“时间会改变一切的﹐别这么傻乎乎地等他﹐忘了他吧﹐你还会爱上别人的﹐你会幸福的﹐别去等那遥不可知的事。”  
“苏茜﹐这个世上只要有他﹐我想﹐我不会再爱上别人的﹐真的。”我了解我自己﹐我的心她们都不会明白。
(九十四)
苏茜松开了抓着我的手﹐倒进沙发里﹐喘着气看着我﹐好半天才说道﹕“巧然﹐你以后的生活会过得很艰难﹐社会舆论的压力也会压得你透不过气来﹐你能承受吗﹖能吗﹖”  
“我能﹐苏茜﹐你放心吧﹐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就一定能承受。”我坚定地说道﹐坚定地看着她。  
苏茜靠在沙发里﹐心痛地看着我﹐摇头﹐再摇头。  
孩子是留住了﹐可是他在我腹中却是一刻也不肯消停。我几乎完全不能进食了﹐吃什么吐什么﹐身体已经明显地消瘦﹐浑身乏力﹐经常头晕目眩﹐只能卧床休息﹐无法再去上班了。苏茜陪我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这是妊娠剧吐症状﹐应该早点到医院来的﹐现在已经是严重贫血和营养不良﹐如果想保住孩子的话﹐必须要住院治疗和调养。  
在医院输了几天液﹐配合医生的治疗﹐我开始慢慢能进食了﹐呕吐也逐渐减少。出了院以后﹐我去辞了工作﹐既然决定保住这个孩子﹐就肯定会失去那份工作﹐有得必有失﹐我已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失去了工作﹐没有经济来源﹐慧然怎么办﹖打官司请律师已经将我的积蓄用去大半﹐现在又没了工作﹐慧然还在上学﹐那什么来供她念书﹖  
“姐﹐你别担心我﹐”慧然握着我的手﹐心疼地看着我﹐“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可以边打工边读书的﹐可是你呢﹐你现在没法工作﹐以后还要带孩子﹐你怎么办﹖”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眼眶里泪花乱转。  
我歉疚地看着她﹕“我会想办法的﹐可是﹐小慧﹐我答应了爸爸妈妈要好好照顾你的﹐可是现在……”  
“姐﹐你为什么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呢﹖你可以不要的﹐你可以走另外一条路的﹐为什么你……”慧然焦虑地看着我﹐“为什么你要这么死心眼儿呢﹖”  
“小慧﹐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的﹐如果你不能明白﹐那叙述你还没有真正的爱过。”我淡淡地朝她一笑﹐轻轻地抚摩着她那一头又顺又直的黑亮的长发。  
慧然望住我﹐不说话了﹐她的眼神里是若有所思的﹐又浸透着丝丝缕缕的苦涩。  
我明白她的﹐她的心里有着一个解不开的结﹐而系这个结的人﹐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后来听苏茜说﹐他出国留学去了﹐他终于还是如他母亲所愿﹐也终于没有为我而耽误了前程﹐周鹏飞﹐周鹏飞﹐又何尝不是我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  

生活越来越艰难了。在苏茜和慧然的劝说下﹐拗不过姨妈的心疼与担心﹐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去姨妈所在的那个县城﹐和他们生活在了一起﹐两个表弟都去外地读大学了﹐家里只有姨父和姨妈﹐他们早就巴不得我去和他们一起生活﹐既可以照顾我﹐又不再那么寂寞﹐一举两得。  
眼看着原本平坦的腹部一天一天地隆起﹐明显地感觉到了有个小生命在我的体内一天一天地长大﹐甚至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动作﹐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对未来也是无比的向往和憧憬﹐生活原来是可以这样美好的﹐充满了希望﹐拥有了寄托﹐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孤单。  
可是他呢﹖他在哪儿﹖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一去就杳去音讯﹖他感觉不到我在等他么﹖他已经忘了我么﹖每个星期都会坐一个多小时的中巴车到市里去﹐就为了打听他的讯息﹐可是茫茫人海﹐不但他不见踪迹﹐连他身边那些认识他的人﹐也仿佛在人海里溶化掉了﹐一个也找不到﹐一点讯息也没有﹐每一次抱着希望去﹐又满心失望地回来。我的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苏茜坚决不准我再去挤那又闷又脏的中巴车﹐她答应我帮忙打听他的讯息﹐于是每天都盼着电话﹐可是电话里除了苏茜关切的问候﹐别的什么也没有。  
在每一个静静的深夜里﹐我躺在床上﹐静静地仔细地去感觉着那个小小的心跳声与我的心跳一起律动﹐不时地惊喜地感觉到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在我的腹中腾挪翻转﹐拳打脚踢﹐在每一个这样的时刻﹐好希望身边有他﹐希望他和我一起分享这种莫大的喜悦﹐希望他也象别人的丈夫那样轻轻地贴在妻子的腹部﹐欢喜地倾听着胎儿的声音﹐可是……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泪水顺着颊边滚落﹐滚落进永远都会有他的每一个梦里。  
去医院做“B超”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竟然怀得是双胞胎﹐我的腹中竟然同时生长着两个小生命﹐怎么会﹖我不能相信﹐又惊喜万分﹐惊喜之余﹐又忍不住地懮虑﹐一个孩子已经让我不知该怎么养大他﹐两个孩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他们的父亲要是很久都不回来﹐我该怎么才能好好地带大他们﹐给他们衣食无懮的生活﹖我……我怎么会同时有了两个孩子﹖  
“别担心﹐巧然﹐”苏茜扶住我的肩头﹐“这是好事呢﹐你放心吧﹐我和你一起抚养他们﹐一定不让他们吃苦挨饿。”  
“苏茜……”我哽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我不想拖累任何人的﹐可是﹐万事总是不会遂我的心意。  
“巧然﹐我铁定是孩子的干妈了﹐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嘛。”苏茜轻松地笑﹐轻轻地晃了晃我的肩﹐“别人家的孩子是父母两个人养﹐咱家的孩子也是两个人养﹐不比谁吃亏。”  
“还有我呢﹐”慧然插进来﹐“我也有抚养他们的义务﹐咱家的孩子有三个人养﹐比谁家的都有福气。”  
我也笑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里夹杂着多少苦涩。  
姨妈不说什么﹐只是尽心尽力地帮我﹐照顾我﹐天天炖鸡煮鱼熬骨头汤﹐却从不收我一分钱的生活费。我已经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姨妈姨父的生活也很艰难﹐我不想拖累他们﹐于是便拿出最后一点积蓄﹐在姨妈家门前当街摆了一个小烟摊﹐做起了小生意。进货都是姨父忙帮去跑﹐我只管守着摊子﹐每天倒也能赚进一点钱﹐勉强能维持每个月的生活﹐只是没有营业执照﹐一遇到监察队巡逻就得赶紧收摊躲避﹐稍微慢了就会被逮住罚款。  
日子就象这样在艰难在盼望在思念在希冀中﹐慢慢地过着﹐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比一般孕妇的大得多﹐行动也极不方便﹐因为怀得是双胎﹐一直都有些贫血﹐小腿和脚也开始肿胀起来﹐连鞋都几乎穿不进了。我的样子变了很多﹐很难看﹐脸上也不知是胖还是肿﹐穿的也很邋遢﹐就算是认识我的人都几乎认不出我了。  
阳春三月的好天气里﹐阳光斜斜地照射在身旁那棵老槐树上﹐枝头上点点的新绿﹐微风中清幽幽的香。我坐在树下﹐靠在树干上﹐守着小烟摊﹐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脸上布满了春意的人们﹐春天里﹐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匆忙﹑热情又充满着活力。  
不时地揉搓按捏着有些麻木的双手﹐最近一段时间﹐双手总是感到酸麻甚至疼痛﹐医生说这是怀孕后期的正常反应。好快啊﹐离预产期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时间真是匆匆又匆匆的。这几天﹐感觉有些不太好﹐晚上睡不好觉﹐总觉得心慌气短的﹐人也很容易累﹐姨妈劝我多歇着﹐不要守烟摊了﹐其实﹐守这烟摊还不是一种休息嘛。  
挪了挪凳子﹐让自己尽量地被阳光照到﹐过了一个冬天﹐也该让肚里的两个小家伙好好地晒晒太阳了。  
“拿包烟﹗”有人来买烟了。  
“要什么烟﹖”我边问﹐边打开装香烟的小玻璃柜。  
“哪种最便宜就拿哪种。”那人说道。  
我不禁抬起头来﹐这个人一定也是生活窘迫吧﹐他……心里猛地一动﹐盯这那个人﹐瘦长的个儿﹐尖嘴猴腮的脸﹐是他﹐那个“猴脸”﹗  
“怎么了﹖卖不卖﹖”“猴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明显的﹐他没有认出我来。  
“你……你是……”该死﹗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猴脸”终于仔细看了看我﹐他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迅速地上下打量着我﹐“是你……宋小姐﹗”  
“是我﹗是我﹗”我站了起来﹐高兴地叫道﹐“你认出我了﹖”  
“你……”“猴脸”仍在上下打量着我﹐有些不敢相信的﹐“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我的确变了很多﹐可这不是我想说的﹐“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你和……”  
“我﹖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找不到事可做﹐”“猴脸”一声苦笑﹐那张瘦削的脸看来尤其的愁苦﹐“自从凡哥出事后﹐我就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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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8: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台州市 电信
(九十五)
那……”我也不关心他的生活﹐我只关心……“那他呢﹖你见过他吗﹖”  
“他﹖谁﹖”“猴脸”楞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羁哥﹖”  
我点头﹐竭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可是又好害怕﹐害怕会又一次失望。  
“羁哥……”“猴脸”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羁哥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我急切地问。  
“他……”“猴脸”又上下打量着我﹐象是明白了什么﹐忽又别开眼去﹐“我﹐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失望﹐又一次失望﹐我以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麻木了我的心﹐可是﹐我的心仍在一阵阵地抽搐。  
“哦﹐”我喘了一口气﹐对他笑了笑﹐“没什么﹐来﹐给你烟。”我拿出一包“三五”烟递给他。  
“猴脸”干笑了一下﹕“多少钱﹖”  
“算了﹐你拿去抽吧。”我摆摆手。  
“那怎么成﹖”“猴脸”顿时尴尬起来。  
“没关系﹐”我笑了一下﹐“以后想抽烟﹐就到这儿来拿﹐省着钱吃饭吧。”  
“猴脸”捏着那包烟﹐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不自在地别过眼去﹐想走但又停住了﹐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  
“你……”他好象是咬了咬牙﹐“你别等羁哥了。”  
我怔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看见他忽然转身要走﹐慌忙叫住了他﹕“你知道他在哪儿﹖”  
“猴脸”回过头来﹐有些不忍地看着我﹕“他……他去了日本。”  
“日本﹖”我真的呆了﹐他怎么会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想去找他都是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去那里﹖”  
“他……”“猴脸”摇了摇头﹐“宋小姐﹐你别等他了﹐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他为什么不会回来﹖”紧紧捏着的手心里尽是汗。  
“我……哎﹐我也是听凡哥说过的﹐”“猴脸”跺了跺脚﹐望了我一眼﹐有些后悔失言似的﹐苦着脸说道﹐“羁哥有未婚妻的﹐一直在日本留学﹐他去日本是去找她的。”  
“你……你说﹐他有未婚妻﹖未婚妻﹖”我扶住树干﹐扶住我自己。  
“是啊﹐他……他们很早就订婚了的﹐这……这都是凡哥告诉我的。”  
我摇头﹐我不信﹕“他说的么﹖他跟你说了﹐他是去日本找……找他的未婚妻么﹖”  
“唉﹐我去送的飞机﹐他跟我说的﹐临走时还给了我一笔钱呢。”  
我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这么想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会忽然变了颜色。阳春三月的明媚的天﹐初绽新绿的枝头﹐布满春意的行人的脸﹐还有面前这张尖瘦的丑陋的“猴脸”﹐全是一片灰色﹐毫无生气的灰色﹐仿佛世界的末日忽然降临﹐仿佛地狱的大门蓦然洞开﹐一切都完了﹐一切都被吞噬掉了﹐希望﹐憧憬﹐思念﹐盼望……全部都没有了理由﹐全部都成了一个最可笑的笑话﹐好笑﹐真的好笑﹗  
“宋小姐﹐你……你笑什么﹖”“猴脸”莫名其妙的。  
“你不觉得这很好笑么﹖”我望着他﹐继续笑﹐甚至还想大声地笑﹐可是﹐腹部忽然一阵紧缩般地痛﹐我停住了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怎么了﹖”“猴脸”有些紧张地问。  
刚想回答他﹐又是一阵痛袭来﹐一阵接着一阵﹐一阵比一阵痛﹐我抚住肚子﹐肚子硬得象石头一般﹐缩得好紧﹐好痛﹐痛得我快要承受不了﹐喘不过气来﹐浑身直冒冷汗。  

“宋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了﹖”“猴脸”一迭声地喊﹐又紧张又害怕的。  
“帮我……”我死死抓住身旁的那棵树﹐指了指身后的那扇临街的木门﹐“叫我姨妈﹐叫她出来……”  
我要生了。我知道这种痛是临产的征兆﹐姨妈告诉过我﹐书上也写了的﹐可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怎么早。不﹐我不要﹐我不要生下这两个孩子﹐不能要他们﹐不该要他们的﹐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既然这么容不下我﹐又何必让我生存在这世上﹐如此痛苦﹐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姨妈姨父都冲出来了﹐他们一边一个地扶住我﹐一迭声地紧张地喊﹐他们喊些什么﹐我几乎听不清﹐只是任由着他们将我扶上一辆车﹐而我﹐只是痛﹐只是痛……  
不知是怎么到医院的﹐不知是怎么上产床的﹐也不知谁是医生谁是护士﹐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死死地抵挡那一波又一波的剧痛。

“宋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了﹖”“猴脸”一迭声地喊﹐又紧张又害怕的。  
“帮我……”我死死抓住身旁的那棵树﹐指了指身后的那扇临街的木门﹐“叫我姨妈﹐叫她出来……”  
我要生了。我知道这种痛是临产的征兆﹐姨妈告诉过我﹐书上也写了的﹐可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怎么早。不﹐我不要﹐我不要生下这两个孩子﹐不能要他们﹐不该要他们的﹐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既然这么容不下我﹐又何必让我生存在这世上﹐如此痛苦﹐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姨妈姨父都冲出来了﹐他们一边一个地扶住我﹐一迭声地紧张地喊﹐他们喊些什么﹐我几乎听不清﹐只是任由着他们将我扶上一辆车﹐而我﹐只是痛﹐只是痛……  
不知是怎么到医院的﹐不知是怎么上产床的﹐也不知谁是医生谁是护士﹐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死死地抵挡那一波又一波的剧痛。
九十六)
有人叫我用力﹐再用力……可是我用力做什么﹖为什么要用力﹖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在命运的面前﹐我再用力也抵挡不过﹐没用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我的人生一点意义也没有……  
“出来了﹐出来了﹐好﹐再用一点力﹐好……”  
不﹗我没有力气了﹐真的没有了﹐这一路﹐我用尽了力气挣扎﹐仍然摆脱不了所有的厄运﹐我不想用力了﹐让我歇歇吧﹐我好累﹐累得要窒息了……  
“巧儿﹐我的巧儿﹗”好熟悉的声音﹐亲切得会让人落泪的声音﹐是谁﹖是谁﹖  
“巧儿﹐可怜的巧儿﹗”是爸爸和妈妈﹗是他们﹗  
我睁开眼﹐一片白茫茫的光亮中﹐爸爸和妈妈慈爱可亲的脸在白光中若隐若现。  
“爸爸﹗妈妈﹗”我朝他们奔过去﹐满心的欢喜﹐满怀的委屈﹐我想笑﹐我想哭﹐终于﹐又见到了爸爸妈妈﹐终于﹐又可以回到他们的身边。  
可是﹐无论我怎样跑﹐他们始终在白光中若隐若现﹐飘忽不定﹐怎么也无法靠近他们。  
“爸爸﹗妈妈﹗别再离开我﹐不要啊﹐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和你们在一起﹐别丢下我﹐我好害怕﹗”  
“巧儿﹐可怜的巧儿﹐你要坚强啊﹐要努力地活下去啊。”爸爸妈妈齐声地说﹐无比的担心﹐无限的怜爱。  
“不要﹗”我叫着﹐“我好累啊﹐我不想再努力了﹐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没用的﹐我想休息﹐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再也不要去挣扎﹐再也不要痛苦。”  
“巧儿﹐乖﹐听爸爸妈妈的话﹐你不是最听我们的话么﹖”  
“不﹐这一次不听﹐可以吗﹖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我又向他们跑过去﹐伸出双手拼命地想要触摸到他们。  
“巧儿﹐巧儿﹐听话﹐要坚强﹐要努力﹐好好地活下去……”爸爸妈妈朝着我微笑﹐多么宠爱的微笑﹐让我无限依恋的微笑﹐可是﹐越来越亮的光﹐将那微笑渐渐隐没﹐爸爸妈妈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爸爸﹐妈妈﹐不要离开我﹐回来啊﹐回来啊……”我哭着﹐拼命地喊﹐拼命地想去追上他们﹐可是我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  
“姐﹐你醒了么﹖姐﹖”是慧然在轻声地唤着我﹐她在哪儿﹖  
我睁开眼﹐眼前人影晃动﹐模糊不清的﹐眨了眨眼﹐人影清晰了﹐是慧然﹐她正担心地急切地看着我﹐眉眼间看起来好憔悴。  
“巧然﹐你醒了﹗”苏茜那张可爱的娃娃脸﹐闯入我的视线。  
“巧儿﹐你终于醒了﹐真把我吓死了﹗”姨妈也进入视线之中﹐轻轻地握住我的一只手。  
我在哪儿﹖为什么她们都围着我﹐我怎么了﹖我……所有的记忆蓦然间纷至沓来﹐拥塞在脑中﹐一片混乱……午后的阳光……“猴脸”……未婚妻﹖……腹痛……我要生了﹗  
浑身蓦地一震﹐我生孩子了么﹖我生了么﹖瞪大眼﹐瞪着围在我身旁的人。  
“我生孩子了﹖我生下他们了﹖”我的声音怎么会这么虚弱不堪﹐弱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慧然点了点头﹐眼眶忽地红了﹐想说什么又哽住了。  
“巧然﹐”苏茜的眼睛里泪光闪闪﹐“你好能干﹐你做妈妈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好不容易啊﹐可是你终于熬过来了﹐我好佩服你﹐好羡慕你﹗”  
我真的生下了他们﹐两个孩子﹐我做妈妈了﹐只是转瞬之间﹐我就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怎么会这样﹖不﹐我不要做妈妈﹐我不要孩子﹐我什么也不想要了﹐我想要的﹐老天不会给我﹐我不想要的﹐却一件又一件硬加在我身上﹐不﹐我不要﹐什么也不要﹐已经够了﹐我已经受够了……  
“巧儿﹐你看﹐这是你的孩子。”姨妈凑近我﹐她的臂弯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包裹”﹐小小的﹐软软的﹐“是男孩儿呢﹐巧儿﹐两个都是男孩儿。”  
不﹐管他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都不要﹐不要﹗抗拒地瞪着那个小“包裹”﹐抗拒地瞪着那小“包裹”里包裹着的那张小小的脸。好小的脸啊﹐丑丑的﹐皱皱的﹐可是皮肤好嫩啊﹐那上面有着细细的茸毛﹐好小好小的五官﹐紧闭着的眼睛﹐微翘着的小嘴……这是我的孩子﹐在我的身体里孕育长成的孩子﹐流淌着我的血液的孩子。  
冰冷的心蓦地一暖﹐麻木凝滞的血液里流入了某种说不出的温软的东西﹐禁不住地伸出手去抱过那个小“包裹”﹐情不自禁地去贴住孩子的小脸。好娇嫩的小脸﹐经不起一点点的伤害﹐纯洁干净得不染一丝人间尘埃﹐小小的脑袋里是空明的一片﹐只等着接受人世间各种各样的丰富的情感。多么无辜的孩子﹐而我﹐却首先将自己的错误迁怒到他的头上﹐错了这么多﹐怎么还能在孩子的身上继续错下去﹖  
孩子的小脸有些不安地在襁褓里转动着﹐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擦﹐软软地温暖着我凉透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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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8: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台州市 电信
(九十七)
“姨妈﹐还有一个孩子呢﹖把他抱过来让我看看。”我轻声地说﹐生怕惊醒了怀中这个熟睡的孩子。  
“还有一个……”姨妈顿了一下﹐“那个孩子还待在恒温箱里﹐医生说还要多观察几天。”  
“恒温箱﹖”我一惊﹐“为什么要待在恒温箱里﹖”  
姨妈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也才从恒温箱里抱出来﹐巧儿﹐还好老天保佑﹐你﹐你差点……”  
“姐﹐”慧然忽然抱住了我﹐惊动了怀里的孩子﹐他更加不安地在襁褓里扭动着﹐“你差点就离开我们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什么﹐我该怎么活下去﹖”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终于惊醒了孩子﹐他也跟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姨妈慌忙抱过孩子﹐慌忙地哄着﹐慧然俯在我肩头哭着﹐不停地低喊﹕“姐﹐姐……”  
抬起头疑惑地望着苏茜﹕“苏茜﹐我究竟怎么了﹖”  
苏茜的眼眶也红了﹐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哽了半天才说道﹕“巧然﹐你真的差点就离开了我们﹐我们在产房外苦等了好久﹐忽然看见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地急跑﹐就知道不对﹐后来才听医生说﹐你拼尽全力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再也没有力气生第二个﹐又因为流血过多﹐你晕厥了过去﹐后来医生发现你已陷入休克状态﹐才当机立断剖腹取出了孩子﹐你知道吗﹖有一度……”苏茜抽噎了一声﹐“有一度你甚至停止了呼吸﹐医生全力抢救才让你缓了过来﹐巧然﹐你已经到鬼门关里兜了一圈﹐终于还是舍不得我们﹐舍不得这两个孩子﹐才回来了﹐是不是﹖幸好你回来了﹐幸好……”  
苏茜埋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我的手上﹐慧然哭得更厉害了﹐姨妈也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我的脸﹐哽咽着说﹕“我苦命的孩子﹐为什么你会吃这么多的苦﹐为什么……”  
原来我差一点死掉﹐原来我真的差一点就可以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其实﹐我真的想死的﹐真的想离开这个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意义的世界的﹐可是﹐我竟然还是活了下来﹐上天留下我这条命﹐莫非还没有捉弄折磨够﹖莫非还想让我经历更多的苦难与挣扎﹖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有这两个孩子﹐他们跟着我岂非也是一种苦难﹖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他还好么﹖”我虚弱地问﹐好累啊﹐真的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了。  
“那个孩子﹐”苏茜抬起头来﹐难过地望着我﹐“因为严重缺氧﹐一生下来就被放进了恒温箱里﹐这个孩子也因为是早产﹐在恒温箱里也待了两天﹐今天医生才同意把他抱出来的。”  
我的两个孩子﹐一出生就开始受苦﹐是我害了他们﹐我不该生下他们的﹐心里一阵抽搐的痛。  
“我想去看看孩子。”我挣扎着坐了起来﹐浑身软软的﹐整个人象空了一样﹐几乎使不出力气来。  
慧然扶住我﹕“姐﹐还是别去吧﹐你自己才刚刚醒过来﹐身体太虚弱了﹐而且﹐伤口还没愈合呢。”  
“不﹐我要去看看。”我使出全力从床上下来﹐头上虚汗直冒。  
苏茜过来帮忙﹐将我扶了起来﹐又帮我拿着输液瓶﹐和慧然一起搀着我走出病房﹐一下地走路﹐才感觉到腹部一阵阵拉扯般的痛﹐只得咬着牙﹐忍住痛﹐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  
终于看到了我的另一个孩子﹐和姨妈怀里一模一样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看起来更瘦更小一些﹐孤独地躺在恒温箱里﹐仿佛很难受似的﹐眼睛闭着﹐眼皮却在不安地颤动﹐细瘦的手和脚也不时地伸着蹬着。  
心里忽然大痛﹐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好小好可怜的孩子﹐就那么无力又无助地躺在恒温箱里﹐挣扎着﹐努力地争取着活下去的权利﹐而我﹐他们的母亲﹐竟曾想放弃他们﹐甚至想放弃自己﹐全然忘了﹐自己已是他们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他们一出生﹐就注定不能依靠父亲﹐就注定了会比别的孩子更需要照顾和爱﹐我怎能放弃他们﹐怎么能不要他们﹐他们只有我了﹐而我却是那么地狠心。  
好想去抱住我的孩子﹐却只能触摸到恒温箱透明的玻璃﹐转过身从姨妈的手中抱过另一个孩子﹐孩子已经醒了﹐不哭也不闹的﹐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眼神里竟是流露着依赖。紧紧地抱住他﹐轻轻地贴着他的小脸﹐泪雾迷离地望着恒温箱里的另一个孩子。我的宝贝﹐我亲亲的宝贝﹐为了你们﹐妈妈也要坚强地活下去﹐要用一生来照顾你们﹐要给你们全部的爱﹐要给你们无懮无虑的生活﹐绝不再让你们吃苦﹐绝不﹗上天啊﹐随便你怎么折磨我都可以﹐但求你让我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弃他们。  
这一次﹐上苍终于破天荒地遂了我的心愿﹐我的孩子在恒温箱里熬了两个星期﹐终于好好地活了下来﹐终于可以让我抱在怀里﹐用我的体温去温暖他瘦小的身体。一手一个地拥着我的孩子﹐忽然感到说不出的满足与幸福﹐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的﹐只要活着﹐就会有幸福的希望。  
上天还是没有薄待我的﹐竟让我一次拥有了两个孩子﹐做母亲的感觉是多么地自豪与骄傲啊﹐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言语去表达。两个孩子占据了我整个心房﹐让我再也没有自哀自怜的余地﹐我给孩子取了小名﹐先出生的那个叫宝宝﹐后出生的那个叫贝贝﹐他们真是我心头最爱最爱的宝贝﹐再也不能割舍放弃。  
遗憾的是﹐我不能给两个孩子喂奶﹐因为动了手术﹐身体太过虚弱﹐我几乎没有一点奶水﹐两个孩子只能喂牛奶﹐每到看到他们饿的哭闹的时候﹐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宝宝和贝贝因为是早产﹐又吃不到母乳﹐身体很不好﹐尤其是贝贝﹐抵抗力很差﹐动不动就会生病﹐照顾他们﹐需要加倍的细心与呵护﹐幸亏有姨妈帮我﹐她将两个宝贝当做自己亲生的孙儿﹐无微不至极有耐心地照顾着他们。  
带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辛苦百倍﹐何况是两个孩子﹐又因为自己胃口很差﹐出了月子﹐我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每天围着两个孩子团团转﹐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自己﹐只要一有空闲﹐便是抓紧时间睡觉﹐似乎再也没有余力去想那些不愿想起的事﹐那些痛苦的记忆也似乎暂时蛰伏了。  
慧然有空就往这边跑﹐经常给孩子买来奶粉什么的﹐那都是她打工挣来的钱﹐自己一分也舍不得多花﹐全用在孩子身上了﹐而她自己﹐说来也是那么爱美的女孩子﹐却始终是那几套旧衣服换来换去的穿﹐从来舍不得花钱为自己添置几件新衣裳。  
苏茜真的是把两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她给他们的爱﹐绝不比我的少。宝宝和贝贝所有的新衣服全是她买的﹐为了减轻我和姨妈的负担﹐那么贵的纸尿布﹐她每次总是几包几包地买来﹐我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她却总是摆摆手说﹕“别忘了﹐这两个也是我儿子哎。”  
宝宝和贝贝在我们所有人的爱与关怀里﹐一天天地成长着﹐他们长胖了﹐长结实了﹐不再那么又瘦又小﹐而是象两个粉粉嫩嫩的小面团儿﹐说不出的趣致可爱﹐在我的心里﹐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们更漂亮可爱的孩子了﹐慧然常故作苦恼的说﹕“姐﹐怎么办﹐我已经不知该怎么爱他们才好了﹐真爱死他们了﹗”  
宝宝和贝贝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外人简直分不出他们谁是谁﹐我们也要仔细地辨认才能区分他们﹐宝宝的鼻梁上有一颗很淡很淡的痣﹐贝贝的手背上有一小点儿胎记。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看着两个熟睡的宝贝﹐心中隐隐地痛。他们几乎是不象我的﹐除了白晰的皮肤﹐他们的五官象极了那个人﹐越是长大了越是象﹐甚至﹐宝宝鼻梁上那颗痣的位置都和他一模一样。两个孩子的身上有着他不可磨灭的印记﹐让我无法回避﹐让我想忘都忘不了﹐痛苦的记忆总会不时地翻涌﹐胸中的伤口似乎总也无法愈合。



(九十八)
有时候我不禁怀疑﹐这两个孩子的出生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他们一出生就注定了要生活在一个困苦的绝不完满的家庭里﹐注定了只有母爱﹐而得不到父爱。现在他们还小﹐可是等他们长大了﹐懂事了﹐当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爸爸时﹐他们会问我的﹐会要爸爸的﹐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对他们说﹐怎么去抚慰他们幼小的脆弱的心灵﹐怎么去替代无法替代的父爱﹖  
宝宝和贝贝已经满半岁了﹐越来越招人喜爱﹐姨妈简直疼他们如心头肉﹐街坊邻居们都争着抢着地带他们玩耍﹐甚至是不认识的路人﹐也会为他们停下脚步﹐喜爱地捏捏他们粉嘟嘟的小脸﹐连声地赞叹。他们的身体也渐渐地健壮起来﹐不再那么容易生病﹐好带得多了﹐我和姨妈也略微轻松了些。闲暇的时候﹐我还是会去守守烟摊﹐把姨父换回去休息﹐毕竟他也是上了岁数的老人了。一直没有再看见过“猴脸”﹐很想向他道谢的﹐生孩子的那天﹐他也帮了不少的忙。  
苏茜来了﹐一见到我就问﹕“我儿子呢﹐两个小家伙有没有想我啊﹖”那口气﹐仿佛宝宝贝贝真是她亲生的孩子。  
我笑了笑﹕“在睡午觉呢﹐姨妈守着他们﹐我把姨父换回去休息一下。”  
“巧然﹐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啊﹐从月子里出来到现在就没见你长胖过﹐实在太瘦了。”  
我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茜看了看我面前的烟摊﹐又看了看我﹐走过来和我坐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巧然﹐你打算一辈子就守着这个小烟摊么﹖”  


我苦笑﹕“那还能怎样﹖能有这个小烟摊维持最起码的生计已经不错了。”  
苏茜摇了摇头﹕“你不想给宝宝和贝贝更好的生活么﹖巧然﹐守着这点小生意﹐最多只能不饿着两个孩子﹐可是以后呢﹐他们要上学﹐要读书﹐还需要很多很多的东西﹐这个小烟摊能供应他们吗﹖”  
我沉默了。自己何尝不曾想过这些问题呢﹖可是﹐除了这个烟摊﹐我几乎是连积蓄都没有的﹐我也想给两个孩子优裕的生活﹐可是拿什么给他们﹐我只是一个有心无力的母亲而已。  
“巧然﹐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愿意吗﹖”苏茜望着我﹐诚挚地。  
“是什么﹖”我问。  
“以前孩子太小﹐所以我没说﹐现在孩子也半岁了﹐又不需要喂奶的﹐所以……”苏茜顿了一下﹐“巧然﹐我们合伙做生意吧。”  
“做生意﹖做什么﹖”我望住她。  
“开美容院﹗”苏茜的声音有些兴奋起来﹐“巧然﹐我早就想好了﹐我们一起开一家美容院﹐我一直在姑妈的美容院里上班﹐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而且现在城市里的人们生活水准越来越高﹐特别讲究生活的品质﹐美容院的生意越来越火﹐所以肯定会很**的﹐怎么样﹐你干不干﹖”  
“可是……”我摇了摇头﹐“那也需要本钱的啊﹐我哪有那么多的钱﹖”  
“要不了多少钱的﹐姑妈帮我算了算﹐本钱最多需要两万﹐巧然﹐”苏茜拉住我的手臂﹐“本钱我来出﹐你出力就行了﹐*了*我们平分﹐怎么样﹖”  
“那怎么行﹖”我站了起来﹐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激﹐摇摇头﹐“不行﹐苏茜﹐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我怎么能再拖累你﹖”  
“这怎么叫拖累呢﹖巧然﹐”苏茜拉了我坐下﹐诚挚地望着我﹐“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两个孩子我们一起养﹐我*的*还不是全用在他们身上﹐开美容院我一个人不行﹐请帮手把*来的*分给别人﹐还不如分给你﹐为了两个孩子﹐巧然﹐我们一起干吧。”  
为了两个孩子﹐是啊﹐为了他们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再累再苦也心甘情愿﹐可是﹐他们还这么小﹐让我几这样拋下他们不管﹐怎么舍得﹖不……  
“巧然﹐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可是你舍得孩子跟着你吃苦吗﹖”苏茜是了解我的﹐她从我犹豫的神色里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趁现在我们都还年轻﹐有精力有干劲﹐我们去搏一搏吧﹐闯出一点名堂来﹐也能给孩子们富足的生活﹐总比你整天守着他们﹐却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强啊﹐你还有姨妈姨父帮你﹐他们不会亏待孩子的。”苏茜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巧然﹐别犹豫了﹐等到我们挣了钱﹐就可以买套房子﹐把孩子接过来﹐也不会再拖累姨父和姨妈﹐这样多好啊﹗”  
我心动了﹐挣钱﹐买房子﹐给我的宝宝贝贝最好的生活﹐这也是我一直想要的啊。好吧﹐就去搏一搏﹐凭自己的努力﹐不再依靠任何人﹐这也是我做人的宗旨﹐苏茜垫的本钱我会还给她的﹐我要拼命**﹐不再拖累任何人﹐亲手为我的孩子创造优裕富足的生活。  
于是﹐我终于忍痛丢下两个孩子﹐和苏茜一起在市里去开美容院。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条街上租了一间铺面﹐这条街还算繁华﹐口岸也还不错﹐在苏茜姑妈的帮忙下﹐很快地办好了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等一系列繁杂的手续﹐又购买了一整套的美容护肤专业器械与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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